第94章 番外·親人
“他們一家人要進京過年。”燕明庭跟趙夜闌說道。
“怎麼突然要來京城?”趙夜闌問。
他曾聽燕明庭提過有幾門遠親,關係最密切的就是這位叔公了,因子孫在外地任職,就跟着一起遷過去了,老人家遠行很麻煩,所以鮮少來京城。
原本燕明庭成親這麼大的事,叔公就打算來的,可是婚事匆忙,等他接到信的時候,再動身已經來不及了。何況當時他的妻子患了場大病,就沒能前來參加燕明庭的大禮,導致他一直惦記着這件事。
“他的兒子今年升任巡撫了,年底要進京述職,所以他就要跟着一起來京城見見我們。”燕明庭說。
“我們?”
“嗯,他一直在信中打聽你的事呢,早就想見你一面了。”燕明庭笑道,“本來應該咱們去見他們的,但是一直沒有時間,正巧這次表叔父來京城,那就正好見一見吧,我也好久沒見過他們了。”
“嗯。”
燕明庭見他態度坦然,絲毫不慌,舉止端莊,心道不愧是見過大世面的人!
根據收信時間和距離估算,約莫還有□□日就能到京了,燕明庭讓覃管家去收拾幾間廂房出來,又去備一些叔父愛喫的東西。
覃管家很快應下,前兩年除夕都只有兩個主子,今年說不定會很熱鬧了。
然而沒兩天,燕明庭就發現趙夜闌很少回家,一出門去找,竟然發現他在李遇程的鋪子裏坐着,和尹平綠李遇程二人閒聊。
李遇程如今生意做得非常紅火,穿金戴銀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發了大財,看見燕明庭時,腰板也硬了,說:“你且回去等着吧,今晚他去我府裏用飯。”
“啊?”燕明庭疑惑地看向趙夜闌,“當真?”
“嗯。”趙夜闌頷首,“我有事找他爹商量,用完飯就回來。”
“那好吧。”燕明庭半信半疑地回去了,隔天,他在半道上就把李遇程綁住了,逼問道,“他昨晚去你府裏做什麼了?”
“就喫飯啊。”李遇程說,“你放開我,再不放我就喊人了啊。快來人啊,有人劫色啦!”
“你喊也沒用,我看誰敢來救你。”燕明庭最近看李遇程很不順眼,有點大買賣就跑到府裏來找趙夜闌嘀嘀咕咕大半天,還拿着金銀珠寶來哄趙夜闌開心,實在是欠收拾,他磨了磨牙,“他上你家喫的哪門子飯?你趕緊老實交代。”
“我交代什麼呀,他真的就是來找我爹喫飯的!”李遇程說。
“你爹都致仕了,他找你爹做什麼?商量怎麼揍你這個不孝子嗎?”燕明庭逼問道。
“誒,你這就有點泄私憤了啊,我知道你現在嫉妒我銀子多,沒辦法,誰讓我誒誒誒別動手,我錯了我錯了!”李遇程抱頭認慫,“其實我也不知道他找我爹到底要幹嘛,喫飯的時候一直在問我爹喜歡喫什麼,玩什麼,他們那個年紀的人有什麼特別的喜好或者規矩,給我都聽糊塗了。”
晚上,趙夜闌喫完飯,就去書房裏翻箱倒櫃。
燕明庭悄咪咪跟上去,突然從他身後冒出來:“你在幹什麼?”
趙夜闌猝不及防嚇了一跳,手裏的書也甩到了空中,被燕明庭接住,他拿過去一看,居然是個畫本子:“蹴鞠?”
“還給我。”趙夜闌伸手來搶。
燕明庭舉過頭頂,一低頭,就巧奪一個吻,笑道:“不用看這個,我叔公不喜歡蹴鞠。”
趙夜闌一頓,微微皺眉:“那爲何書房裏存放了這麼舊的畫本子?”
“這是我娘以前的愛好,她從小就愛蹴鞠,就是在蹴鞠場上相中了我爹這個大老粗。”燕明庭說。
“原來如此。”趙夜闌嘆了口氣,倏地看向他,“你怎麼知道我在找什麼?”
“無非是找找我叔公喜歡什麼?你怎麼不直接問我呢?”燕明庭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趙夜闌瞥了他一眼,轉身繼續去翻以前的舊書。
不問自然是有不問的道理,他沒有見過家人,突然要他見燕明庭的親叔公,難免有些手足無措,怕哪裏做不得不好,讓老人家討厭他。
主要是他之前的名聲太差了,又是個男人,成親後燕家就斷了後,他又不允許燕明庭納妾,這已經被人詬病了,何況對方還是宗族裏的老叔公,估計都快把他恨死了。
“我叔公喜歡喫炊餅。”燕明庭在他耳邊說道。
“炊餅?”趙夜闌茫然道。
“嗯,百喫不膩。”
“這倒是奇了。”
第二日,燕明庭就聽說趙夜闌去把全京城的炊餅都買到府裏,讓大家都嚐嚐,選出最好喫的一家。
下人們還以爲過年就喫炊餅,差點都哭了。
幾日後,將軍府就迎來了客人。
趙夜闌還在翰林院裏,就收到了小高的消息,趕緊告了個假,急匆匆往趕回府,他掀開簾子問小高:“一共來了幾個人?”
“好幾個呢,有將軍的叔公、叔父嬸孃、表弟表弟妹,一共五個人。”
“那叔公看着怎麼樣?”
“看着挺神氣的,也挺兇的,手裏拎着把大刀,連將軍都伏低做小了。”小高說。
趙夜闌心情沉重地看着將軍府的大門,迫不得已下了轎,還未走到門口,就聽見從大堂裏傳來的笑聲。
他斂了斂神色,正準備進去,又突然退後幾步,將頭上貴重的簪子取了下來,還有腰間的玉佩和香囊,都悉數塞進小高的手裏:“快把這些拿回房間去,別讓他們瞧見了。”
“是。”
他又查看了一遍,自覺渾身素淨,才面不改色地走進正門,裏面也不知是誰先注意到了他,其他人紛紛望過來,所有視線都匯聚在他身上。
“你這麼早回來啦。”燕明庭上前牽住他的手。
他下意識擡頭看向坐在主座上的老人,對方不怒自威,臉上沒什麼表情,看不出喜怒,反倒更麻煩。
他剛想把手背到後面去,卻被燕明庭牽着走到老人面前,笑道:“叔公,給你介紹一下,這就是趙夢亭。夢亭,快叫叔公。”
趙夜闌侷促地看了幾眼,有些彆扭道:“叔公。”
“嗯。”叔公的精氣神都不錯,摸了摸鬍鬚,目光一直在他身上來回打量,從頭看到腳,忽然“咦”了一聲,“你當真是趙夜闌?”
“還能有假不成?”燕明庭笑了起來,又牽着人去拜見叔父嬸孃。
叔父嬸孃看着也還很年輕,按照官職來說,他現在是正一品太子太傅,這些人還得恭敬地稱呼他一聲趙大人才行。
燕明庭說這是在家,就按家裏的規矩來好了,趙夜闌喊了一聲叔父和嬸孃。
最後就是比他們還小几歲的表弟表弟妹了,這兩個年輕人性情隨和,笑眯眯地和他們寒暄了幾句。
飯菜已經備好,燕明庭爲他們接風洗塵,飯桌上老人就愛回憶往事,一直提燕明庭小時候的事,又提起他的爺爺和父親,說起來就老淚縱橫,衆人連哄帶勸地才把他眼淚止住。
趙夜闌坐在一旁無所適從,總覺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他們提起的燕家往事他一概不知,但聽得太過認真而導致看起來性情孤僻。
老叔公哭的時候,他更沒有辦法去哄人,眼睜睜地看着這些家人齊心協力地哄叔公,自己卻無半分用武之地,只能尷尬地坐在一邊。
這時,燕明庭喊道:“夢亭,你給叔公買的炊餅怎麼沒上桌?是不是廚房的人沒裝上來?”
“我去看看。”趙夜闌立馬藉機去廚房緩了緩,才端着一盤炊餅回去。
“叔公,這可是夢亭特地給你買的,你快嚐嚐這炊餅還是不是當年的味道?”燕明庭拿着一塊餅遞給叔公。
叔公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們,然後咬了一口,不禁潸然淚下:“就是這個味道,我小時候喫的就是這個味道,我的大哥,也就是你祖父經常帶我去喫這個,我嗚嗚嗚嗚”
衆人又繼續安撫他的情緒。
趙夜闌手忙腳亂地站到一旁去。
好不容易緩過來,叔公又吃了幾口,忽然間眼淚再次掉了下來:“我的牙好像崩了”
衆人:“”
一波三折地喫完這頓飯,燕明庭帶着大家去廂房休息。
接下來的兩天,趙夜闌時不時就和這些人打個照面,然後客氣禮貌地打個招呼,看起來很和睦,但他卻越來越拘束,只能跑到廚房去喘口氣,問道:“晚上的飯菜都準備好了嗎?別弄太硬的食物。”
“弄好了,都是軟的清淡的。”覃管家說。
“嗯叔父好像挺喜歡喫那個豆腐的,你們明天多準備一點。”
“好。”
“還有那個表弟妹,她的衣裳在雪地上弄髒了,你等會去錦軒給她買套新的送過去。”
“是。”
趙夜闌叮囑了大半天,一轉頭,就看見燕明庭倚在門邊,望着他笑。
“你怎麼來這裏了?”他走到門邊問道,“不去陪你叔公說話了?”
“他說要休息會,就讓我滾出來了。”燕明庭牽着他回屋,搓着他的手取暖,“這兩天一直陪他們說話,都有些冷落你了。”
“這有什麼,你們多年未見,肯定有許多話要聊的,我在場反而不好聊。”趙夜闌體諒道。
“哎呀,你真貼心。”兩人走進屋,燕明庭給他重新拿了件顏色鮮豔的衣服披上,“剛剛又下雪了,多穿點。”
“換一件。”趙夜闌低頭看了一眼,然後去重新選了一件純白色的,襯得他素淨清雅,燕明庭都有些不太習慣了,一直盯着他看了許久。
喫過飯後,燕明庭又被叔公一家人叫去廂房談話了。
趙夜闌在房中等了許久,也沒見人回來,正準備歇下,就看見覃管家端着點心路過,問道:“你去做什麼?”
“哎呀,正好大人你在這,能勞煩你先幫我送到廂房去一趟嗎?我忘了鍋裏還煲着湯,得趕緊回去看看。”覃管家說。
“拿來吧。”趙夜闌只好往端着盤子往廂房那邊走去,下意識放輕了步子,慢慢靠近,站在門口,深吸一口氣,正欲敲門,就聽見他們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當真是趙夜闌?我怎地覺得他和你在信裏提的完全不一樣呢?”叔公問道。
“哪裏不一樣?”燕明庭得意道,“難道他不好看嗎?”
叔公:“你不是說他喜香愛豔嗎?我怎麼看他這幾天穿得跟披麻戴孝似的,瘮得慌。”
趙夜闌:“?”
燕明庭笑道:“他這不是怕你不喜歡穿得太鮮豔嘛。”
“我喜不喜歡有什麼用?又不是跟我過日子,你喜歡就成。”叔公不悅道,“就是可惜了,枉我還想看看他一個大男人到底多能穿金戴銀呢,結果就這?沒意思,真沒意思。”
“爹,你就收斂點吧,別叫趙大人看你的笑話。”叔父無奈地笑道。
“你怎麼還喊他趙大人?芳禮不是都說了在家就按家裏的規矩來嗎?”叔公哼聲道,“他趙夜闌就是做了天王老子,也得乖乖叫你一聲叔父。”
叔父斜他一眼:“爹你這麼厲害,怎麼不敢當面訓斥他?還不是縮着不敢吭聲?”
燕明庭笑道:“就是,叔公你要是不喜歡他,你就直接跟他說,別一天到晚拿餘光打量他,叫他彆扭得很。”
“我說不喜歡他了嗎?當然了,我也沒有很喜歡他。”叔公摸了摸鬍鬚,道,“反正他也不喜歡我這老傢伙。”
“怎麼會?”
“我們都住進來幾天了,他一個笑臉都沒有,見了我們就躲,還不是討厭我們啊?”叔公指了指叔父和表弟,“你問問他們敢不敢靠近你那寶貝?就你成天護得跟個什麼似的,丟人現眼,咱老燕家的臉都你丟盡了!你祖父、你父親,哪個在外不是威風凜凜的男子漢?”
“在家都慫。”燕明庭嘀咕了一句,“你也一樣的。”
“你說什麼?我打死你!”叔公擡起手就要捶他,被自己兒子攔了下來,直跟燕明庭道歉。
“無妨。叔公這是疼我呢,小時候就這樣。”燕明庭放聲大笑,過後又補了一句,“夢亭吧,就沒什麼長輩,見到你們緊張,絕不是故意不搭理你們的,但他心地很好的。”
“你真是頭一個跟我說他善良的。”叔公沒好氣道,“他以前做過的事,傳得有多遠,你不知道啊?”
燕明庭:“那都是謠言,謠言!你們不要信,不然我不放你們回去了。”
“多大個人了還耍賴。”叔公嘴上說他,臉上卻笑了起來,“要不要再在地上打個滾啊?”
衆人又笑了起來,一旁的叔父拍拍燕明庭的肩膀:“我們懂你的意思了,放心吧,其實我們也只是覺得他好像並不歡迎我們,才拘謹客氣得很。”
燕明庭道:“那你們可就誤會了,幾天前他就開始準備你們的衣食住行了,今天晚飯都是他特地安排的呢,連我都不知道叔父你喜歡喫豆腐了,他就注意到了,可見是真的很喜歡你們。”
“好了好了,我們知道了,別提起他就沒完沒了的,今晚芳禮你跟我睡。”叔公打斷他們的話。
“啊?”
“啊什麼啊?你忘了小時候就愛跟我睡了?臭小子,嫌棄我老頭子了不成?一天都離不得你那大寶貝啊?”
“你總得讓我跟他說一聲吧。”
話音剛落,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一打開門,衆人就看見趙夜闌站在門外。
“廚房裏準備了點心,餓了的話你們就喫點吧。”趙夜闌走進去,將盤子放下,環視一圈,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了,就連叔公都偃旗息鼓地看着他,他倏地笑了一下,“芳禮,今晚你就陪叔公歇息吧,我先回去了。”
“好,天黑你走慢點。”燕明庭目送他離開,纔回過頭,見叔公一臉震驚地問道:“他是不是都聽到了?”
燕明庭想了想:“大概?”
“我這張老臉往哪擱!我還想用威嚴震懾震懾他呢!”叔公懊喪道。
燕明庭樂不可支。
叔公:“不過他剛剛居然對我笑了一下,你們看見了嗎?”
燕明庭和叔公表弟對視一眼,齊齊搖頭。
“你們怎麼能沒看到呢?他是真的笑了啊,就站在這裏,衝我一笑。一個大男人笑得怪好看,你們真的都沒看見?!”
衆人還是搖頭,叔公怒道:“你們明天等着看好了!”
翌日正好是除夕前一天,宮裏休沐五天。
一大早燕明庭就和叔公就在院裏鍛鍊,叔公練着太極,正運氣推運時,忽然看見一個穿着硃紅色衣袍,頭戴金冠的男人從廊下經過,不禁看直了眼:“那、那是”
“叔公。”趙夜闌側過頭,和他打了個招呼。
“誒。”叔公應了一聲,都忘了下一步動作,故作自然地站直,雙手背於身後,跟燕明庭嘀咕道,“他今日怎麼不披麻戴孝了?”
“許是沒有白衣服了。”燕明庭忍笑道,“攏共就沒那麼一兩件白衣裳,全穿完了。”
別說是叔公,就是其他人也被他這身吸引了,喫飯的時候餘光直往他那邊瞥,明明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卻莫名很和諧,清冷的五官蓋住了俗世味道,只覺畫上的人也不過如此了。
尤其是嬸孃和表弟妹,越看越心動,忍不住打探這衣裳、這香囊、這玉佩都是哪裏買的。
趙夜闌一一解答,還答應帶她們一起上街,可把兩位高興壞了。
喫過飯後,幾人一起去逛京城,趙夜闌對於享樂一事很有心得,帶着她們去錦軒和李遇程的鋪子,逛上半天都沒問題,又把叔父表弟安排去會春樓喝酒飲茶聽戲,最後帶着老叔公去買炊餅。
“我牙都崩了一顆,不敢多吃了。”叔公說。
“我讓掌櫃的做了一種舒軟的炊餅,你嚐嚐?”
叔公接過來嚐了嚐,雖然比不上硬的,但也還算滿意。
經過一家當鋪時,叔公忽然說要進去當個東西,趙夜闌也一起陪同,和掌櫃的擡價,最後叔公高高興興地揣着銀子走了。
除夕這天,將軍府熱鬧得很,因爲有親人在,今年除夕就謝絕客人來訪了,只是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喫飯。
下午趙夜闌陪着叔公下了一下午的棋子,叔公贏了幾局後,不高興了:“芳禮說,你對弈就是連皇上都不讓子,怎地來給我讓子了?是不是瞧不起我?”
這話正中下懷,趙夜闌沒有再讓子,半個時辰後,叔公哀求道:“你就讓我一子吧,讓我一子,夢亭啊,就一子!”
趙夜闌:“”
喫完晚飯後,大家一同去城裏的高樓上喝酒,觀看煙花。
這種節日氛圍,不喝兩杯有些說過不去,就連嬸孃和表弟妹都舉杯共飲了,趙夜闌自然也不能免俗,給三位長輩各自敬了杯酒,就安靜地坐在一旁。
叔公好奇地問燕明庭:“他怎麼又不說話了?”
“發酒瘋呢。”燕明庭道。
衆人:“?”
燕明庭放下杯子,正準備去扶他,就看見他腦袋往旁邊的叔公肩上一靠。
衆人:“??”
叔公扭頭看着他:“你這是醉了?把我當芳禮了?”
趙夜闌緩慢地眨眨眼,然後擡起頭看着他:“叔公”
燕明庭趕緊捂住他的嘴,生怕他習慣性地說一句要抱抱。
“唔”趙夜闌去掰他的手。
“他一喝酒就這樣,你們別介意,我先送他回去。”燕明庭訕訕一笑,將他抱起來。
趙夜闌卻扒着他的袖子,望着桌上的人說:“叔公,我喜歡你的啊,叔父和表弟你們快點升遷到京城吧,還有嬸孃和弟妹,你們很漂亮”
衆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燕明庭笑了笑:“那我呢?”
趙夜闌擡眼看着他:“抱。”
隔天醒來,趙夜闌坐在牀上放空,他搓了搓腦袋,壓根不想踏出房門半步。
“醒啦。”燕明庭笑着走進來,“起來喫飯吧,就差你了。”
“我不喫。”趙夜闌躺下閉上眼睛,不想面對這糟糕的世界。
“不喫的話,他們可能以爲你生病了,就該來探望你了。”
趙夜闌臉色難看地爬起來,走到大堂時,尷尬地看了他們一眼,卻見他們毫無異常,繼續在話家常,他這才默默地坐下喫飯。
下午他們就要出發回去了,趙夜闌大手筆爲他們籌備了不少行李,大大小小裝了一馬車。
一行人在大門口寒暄送別,叔公先一步上車,卻將趙夜闌獨自喊進了馬車,然後從懷裏摸出一塊金鎖,上面刻着趙字。
“本來我們燕家有個習慣,是會給新進門的媳婦一個翡翠手鐲,不過給你不太合適,我就把那塊鐲子給當了,去換了這個,算是我替我兄長給他孫媳的。”
趙夜闌受寵若驚地接過來,這纔想起上次陪他去當鋪,還納悶爲何要當掉水頭那麼好的鐲子呢。
“我兄長和侄兒命薄,沒能親眼看見芳禮和你成親,我來替他們看過了,是個可以放心的,他們在九泉下也不用擔心了,芳禮娶了個了不得的男人呢。”
“謝謝。”
“一家人客氣什麼。”叔公道,“你也看出來了,我們燕家人丁單薄,尤其是他們這一支,他祖父和父親都只有一位正妻,而他又實不相瞞,你們剛成親那一年,我還總寫信讓他納幾房姬妾,如今天下太平,他不用拋頭顱灑熱血,安安分分地開枝散葉,這不也挺好的嗎?”
趙夜闌沒吭聲。
“不過那孩子忒氣人,我寫一封,他就能給我回十封來,我這次收拾行李的時候,還不小心夾了幾封帶過來。”叔公取出一沓書信,交到他手上,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往後,芳禮就託付給你了。”
“嗯,您保重。”
趙夜闌和燕明庭站在馬車旁,揮別目送他們離開,直到徹底消失在視線中,他才側過頭,發現燕明庭竟然紅了眼眶,忍不住笑了起來。
燕明庭別開臉,飛快地跑回了臥房。
趙夜闌沒去打擾他,而是去了書房,打開那幾些書信看了起來。
每封信的開頭都是一陣寒暄,一五一十地交代近況後,就會提起他。
——感謝叔公的惦念,成親已有兩月,我認爲趙夜闌並非傳言那般十惡不赦的人,還望叔公也切莫輕信謠言。
——叔公,你這話說得就有些偏心了,趙夜闌是男人不錯,我同樣也是男人啊,他無法爲我燕家開枝散葉,我也不能爲他生孩子啊。
我喚他一聲夫人,不過是夫妻間的樂趣罷了,可沒想着讓他承擔夫人的職責,你這話不是強人所難嗎?
——叔公,我要偷偷跟你說一句大逆不道的話了,你先扶好椅子。
我覺得,我可能,我大概是真的愛上趙夜闌了。
天哪,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如今在江南,原想着辦完事就抽空去探望你們,可是沒想到遇上了旱災,正在和夢亭極力搶救。但願上天能快點下雨,夢亭的身體快承受不住了。
天災來臨,渡人還是渡己?
叔公,說來慚愧,我這些日子竟然生出一些私心,希望夢亭能選後者。
——叔公,我得到了赤沙劍!你猜是怎麼來的?
沒錯,就是夢亭替我跟皇上求情纔得到的賞賜!他好愛我!
因爲夢亭,我現在是咱們燕家最有出息的人了!你不要嫉妒!
——關於你再次提起的子嗣問題,我仔細想過了,還是讓叔父和表弟他們加把勁吧。等我和夢亭百年後,就將燕家的產業過繼過去。若是你們不要,我就全捐給老百姓,反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我只要有一個夢亭陪我到百年就好。
——夢亭今日真好看,不對,他每日都好看!
到時叔公你們來京城見了他,不要對他抱偏見。
他喜香是因爲曾經飽受苦臭的滋味,他穿鮮豔漂亮的衣裳也絕非浪蕩不堪,而是因爲他娘曾是繡娘,他想穿遍世間所有的衣裳給爹孃看看而已。因爲貧窮過,所以他還喜歡昂貴的物件,就像我如今這個歲數還喜歡喫糖葫蘆一樣。
叔公你若是見了他,一定會喜歡他的!
——不好意思我還有句話忘了說,叔公,如果你們看見他打我或者揍我了,也不要生氣,他花拳繡腿壓根傷不了我,這就是我們之前的情趣,不要多心!
——你們還沒出發吧?我最後再補充一個事。
我也知道沒有人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歡,如果、如果如果你們實在不喜歡他,也請你們儘量喜歡他、善待他。
我還有你們這羣遠在天邊的親人,他卻只有我了,所以我懇請你們像對待我一樣對待他,好嗎?
蠟燭快要燃盡,趙夜闌重新點燃一隻,將這些書信仔細折起來,聽見門外的腳步聲,匆匆將信件塞進懷裏。
“這麼晚了,你還不準備歇息嗎?”燕明庭走進來問道,“在忙什麼呢?”
“沒什麼。”趙夜闌低着頭說。
“你怎麼了?”燕明庭擡起他的下巴,發現他眼眶微紅,眼尾濡溼,詫異道,“你也捨不得他們?”
趙夜闌倏地笑了一下:“是啊,改天我們去拜訪他們吧。”
“好啊。”燕明庭欣然應允,摸了摸他的臉頰,低聲問,“你喜歡我的家人們嗎?”
“喜歡。”趙夜闌踮起腳,含上他的脣,“因爲是你的家人,所以我也很喜歡他們。”
兩人胸膛間隔着千言萬語的書信,三言兩語道不盡的情思,最後化爲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話。
“芳禮,很高興認識你,我愛你。”
“我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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