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番外·年華

作者:顧三躍
兩人從邊關出發,沿着南邊的方向走了些時日,這裏地廣人稀,時常走上一天都看不見什麼人影。

  在馬車裏睡了幾晚,趙夜闌就迫不及待地想找個客棧,在牀上好好休息一下了,然而一直沒有等到客棧,路過一家農戶時,燕明庭讓小高把馬車停下,提議去農戶裏借住一晚。

  趙夜闌思慮片刻,便答應了。

  農戶聽說他們會給銀子,便欣然同意,在收到鉅額酬金後,更是熱情得很,把家裏的羊都宰了一頭,晚上給他們烤羊腿喫。

  幾人圍坐在篝火旁,盯着上面冒油的羊腿,眼睛都要看直了。

  趙夜闌旁邊坐着的女主人,正在用羊毛織毯子,人也很熱情,怕他們無聊,一直跟他們聊天,問他們是哪裏人,什麼關係。

  “我們是京城來的。”趙夜闌想了想,指着燕明庭,笑說,“這是我兄長。”

  燕明庭一愣,疑惑地看向他,在看見他揶揄的神情時,附和道:“對,我們哥倆離家出走了。”

  趙夜闌嘴角抽了一下。

  女主人好奇道:“看你們年紀也不小了,都快三十了吧?爲什麼還要離家出走啊?”

  這話把趙夜闌和燕明庭都哄高興了,兩人張口就開始編故事。

  趙夜闌:“他逃婚,家裏給他說了門親事,他不答應,就跑了。”

  女主人:“看這位大公子一表人才的,難不成是那姑娘模樣不好看?”

  趙夜闌:“不,是因爲他喜歡男人。”

  燕明庭:“是啊是啊。”

  女主人一驚,差點把針扎進手指了,她眼珠瞪得老大,又覺得不太禮貌,轉頭問趙夜闌:“那你爲何也要離家出走?”

  “因爲他也喜歡男人。”燕明庭道。

  女主人一口氣憋住,半天都不敢呼出來。

  燕明庭:“我這弟弟啊,別的不好,就是長得好,你都不知道京城多少人喜歡他,結果他就看上了一個男人。當然了,那個男人也是風流倜儻得很,兩人約定好一起私奔”

  女主人連毛毯也不織了,聚精會神地聽着,忽然間看向一旁盯着羊腿快要流口水的小高:“你弟弟該不會是和這位小公子私奔吧”

  兩人:“”

  壓根沒注意他們對話的小高扭頭看過來:“找我什麼事?”

  趙夜闌決定不再逗她了,正準備解釋,就聽見男主人喊道:“羊腿好了,可以吃了。”

  小高和燕明庭登時離開位子衝了過去,女主人也進屋去拿刀具切羊肉。

  趙夜闌兩邊位子空空,只好起身,也走過去喫羊肉。

  剛烤好的肉鮮嫩噴香,佐料壓住了羊肉的羶味,味道很不錯,幾人站在篝火旁說說笑笑地喫着肉,再配上兩碗酒,實在是快哉。

  晚上,女主人跟丈夫分享今晚聽到的大祕密:“那兩個長得好看的,是親哥倆。旁邊那個呆頭呆腦的,是和弟弟一起私奔出來的!”

  “真的假的?”丈夫都震驚了。

  “真的,他們親口跟我說的。”

  “那我這熱水是送還是不送啊?”丈夫端着盆熱水,要送去給他們洗腳。

  “送吧,他們雖然喜歡男人,可是也不能不給他們洗腳啊,畢竟都給過銀子了。”女主人說。

  兩人端着水,來到門口,剛準備敲門,就聽見裏面響起“弟弟”的聲音:“啊,你輕點!”

  緊接着又聽見哥哥的聲音:“對不起,我喝了酒,力道有些控制不好,要是疼你就直接說啊。”

  “啊你是要疼死我啊?煩死了,都讓你別喝那麼多了,不知道今晚要幹什麼呀唔!”

  “對不起對不起,一時高興就喝多了點,你忍忍,馬上就不疼了。”

  “嗯啊對,就是這裏,可以用力一點”

  聽着這段詭異的對話,和“弟弟”逐漸呻吟的聲音,夫妻倆震驚地看向對方,這時,對面房門打開,小高走出來,看見他們端着水,道:“你們放門口就行了。”

  夫妻倆顫顫巍巍地把水放下,快步跑回房,嚇得蒙着被子商量:“怎麼辦,要不要告訴那個呆頭小子,他被那兄弟倆綠了?不對,他們倆動靜這麼大,那呆小子肯定知道他們在一屋,才特地讓我們把水放下的,說明他早就知情了!”

  丈夫:“救命啊,京城裏來的人這麼可怕嗎?他們可是兄弟啊!怎麼能這樣!”

  “就是啊!”

  而另一間屋裏的兩人還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何事,還在繼續推拿呢。

  趙夜闌在馬車裏睡得腰桿子有些痛,燕明庭早就答應他今晚給他按按筋骨的,誰知喝了酒,力道就不如以前把握得那麼好了。

  趙夜闌兇了他幾次,才找準了力道與位子。

  隔天喫早飯的時候,兩人發現這對夫妻都不敢正眼看他們,也沒有多問,反正都要走了。

  臨走時,趙夜闌又多付了一筆羊肉的錢,誰知女主人卻不肯收,驚慌失措地看着他:“不、不用了,我們已經收過了,你留着和你兄長用吧。”

  趙夜闌上馬車的時候,還跟燕明庭說:“這裏的人真淳樸。”

  那丈夫聽見了,看着燕明庭牽着他的手上馬車,而那呆小子還主動給他們駕車,心道:那是趕不上你們城裏人會玩!

  馬車繼續往前走了十來天,此時是初秋,卻能在附近看到雪山了,高聳入雲的山峯被雪覆蓋着,溫度很低,燕明庭從行李裏取出一件厚實的衣袍給趙夜闌穿上,搓着他的手問:“還冷不冷?”

  趙夜闌搖頭:“我想下去看看。”

  “走吧。”燕明庭將他抱下馬車,兩人緩慢地行走在山腳下,連綿起伏的高山像是一根根擎天柱,將整個天空都撐了起來。

  趙夜闌被這些自然景象所吸引,這段時間,他見識了許多從未見過的風景,心胸也開闊不少,只覺天地如此廣闊,人是何其渺小,心裏那點煩悶又算得了什麼呢?

  就在昨日,他和燕明庭鬧了點矛盾,單方面的。

  起因只是因爲燕明庭幫他沐浴時,新奇地挑起一根白頭髮,略顯興奮地說:“咦?你有白頭髮了?”

  趙夜闌面容一僵:“沒有吧?”

  “真的有。”燕明庭還直接捏着那根髮絲,仔細放在他面前,“你看看,這不是白頭髮是什麼?”

  趙夜闌臉色登時就變了:“不用你洗了,出去。”

  他獨自生了一晚上的悶氣,早晨起來,連鏡子都不照了,一整天都懨懨的,看什麼都煩悶得很,燕明庭跟他搭話都嫌煩。

  燕明庭問他怎麼了,他也不想回答。

  怎麼回答?

  說他無法接受自己突然有白頭髮了嗎?

  這根白髮是在提醒他,自己正在衰老,以後身體會變差,行動會遲緩,牙齒會掉光,臉上佈滿皺紋,再好看的衣裳都無法掩飾他的蒼老

  怎麼一眨眼,就有白髮了呢?

  “你看那座山,像不像把劍?”燕明庭指着斜後方的山說。

  趙夜闌道:“分明是像把鐮刀。”

  “劍。”

  “鐮刀。”

  “劍!”

  “小高你來說說,是像劍還是鐮刀?”趙夜闌回頭問坐在馬車上的小高。

  小高左看看,右看看,說:“像鋤頭。”

  兩人:“你就離譜。”

  二人甩下小高,往裏面走去,趙夜闌有些餓,往懷裏摸了摸,幸好早晨備了點點心帶着。

  燕明庭見他打開一袋喫的,好奇地湊過去一看,卻見裏面全是黑乎乎的東西,拿出一顆,赫然是芝麻丸。

  “你什麼時候喜歡上這個的?”燕明庭還以爲是果脯蜜餞之類的呢。

  “今天喜歡上的,不行嗎?”趙夜闌咬了一顆,眼尾掃了他一眼。

  燕明庭好奇不已,看着他接連吃了好幾顆,忍不住也有點饞,便開口要了一顆,誰知對方跟要他命似的,直接將袋子揣了回去,一顆都不給他。

  “好狠的心吶。”燕明庭笑了起來,莫名被他護食的動作可愛到了,伸手按着他的腦袋,低頭吻上去。

  鬆開的時候,趙夜闌整理了一下被揉亂的髮絲,忽然見瞥到那根被風吹到眼前的白頭髮,思考片刻,直接扯了下來,任風吹走。

  燕明庭見狀,目光落在那根飄走的白髮上。

  “那裏好像有雪。”趙夜闌發覺前面的山腳下似乎有雪,連忙跑了過去。

  “別跑太快了。”燕明庭喊道。

  兩人走了一會,才走到目的地,雪沒有墊起來,只有薄薄一層,但在這個時節已經很令人意外了。

  他摸了一會雪,突然聽見燕明庭喊了一聲:“夢亭,你看看我。”

  趙夜闌側過頭,忽然間愣住——

  燕明庭在頭髮上抹了一層雪,滿頭都是雪白色的。

  “怎麼樣?我好看嗎?”燕明庭笑道。

  趙夜闌神色動容,嘴脣囁嚅半晌,才笑了一下:“你這是做什麼呢?”

  “給你看看我以後的樣子。”燕明庭走上前俯視着他,眼神認真,“你會討厭我滿頭白髮的樣子嗎?”

  趙夜闌輕輕搖頭。

  “那你會喜歡白髮蒼蒼的我嗎?”

  趙夜闌目光從他臉上移開,擡起頭仔細地看着那些沾滿了雪的髮絲,像是來自上天的饋贈,他緩緩凝視着燕明庭的眼睛:“會。”

  “那如果我的臉變成這樣了呢?”燕明庭倏地做了鬼臉。

  趙夜闌淺笑出聲:“會。”

  “我也是一樣的。”燕明庭正色道,伸出左手撫摸着他的臉頰,指腹在眉峯上摩挲着,又沿着鼻樑骨落到嘴脣上,然後移到右邊的臉頰上,溫聲道,“美人在骨不在皮,你的骨相世間罕有,我撫摸過這麼多遍,別說變老了,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

  趙夜闌:“你禮貌嗎?”

  燕明庭笑吟吟道:“我的意思是,無論外貌怎麼變,都不會掩蓋你在我心裏的樣子。即使年華逝去,你臉上佈滿了皺紋,那也是我最喜歡的趙夢亭。”

  趙夜闌擡眸:“牙齒掉光也喜歡?”

  “喜歡,那時我就可以餵你喫飯,你要是喫不動,我就先嚼”

  “好了,別說了。”趙夜闌連忙捂住他的嘴。

  兩人近距離對視着,一不小心又吻上了,也不知道是誰先主動的,反正這麼多年兩人早已形成了一種默契,偶爾一對視上,便會被對方吸引,下意識想要更親密的行爲。

  趙夜闌一邊被他擁吻着,一邊伸手拍走他腦袋上的雪,頭髮已經有些溼潤了,他將人推開一點,輕聲道:“回馬車上擦擦頭髮吧。”

  燕明庭卻沒有答應,追着他的脣又吻了上來。

  眼看着天色要黑了,趙夜闌纔再次將人推開,摸了摸紅腫的嘴脣:“你是狗嗎?”

  “汪汪。”

  “噗。”

  兩人慢慢悠悠地回到馬車停靠的位子,看見小高一直蹲在一旁,盯着某個方向瞧,趙夜闌問道:“你在看什麼呢?”

  “大人,我怎麼看都覺得那座山像鋤頭。”小高回過頭,篤定地說道。

  “”

  兩人對視一眼,無奈地笑了笑。

  趙夜闌:“走了,別看了,出發。”

  燕明庭:“來啦。”

  坐進馬車,趙夜闌找出一塊幹帕子,給他擦頭髮,想到了昨晚的場景,問道:“你昨晚看見我頭上的白頭髮,爲何笑得那麼開心?”

  “我只是想到我們倆真的快要白頭到老了,就很開心。”燕明庭說。

  趙夜闌勾了勾嘴角:“最好是這樣。”

  燕明庭握住他的手,側頭在他眼尾處吻了一下,這裏笑起來時已經有了淺淺的歲月痕跡,卻依舊令他心動不已。

  “你不要怕白髮,就當是老天在我們頭上撒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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