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二隻綱吉
啊啊啊啊啊啊有人搶劫啊!
尖利的女聲打破並盛上空的寂靜,被搶奪走的女性從地上爬起來,踩着一雙高跟鞋就往搶劫犯逃走的方向跑過去。
但是畢竟是體力上有些劣勢的女性,又踩着不利於行動的高跟鞋,因此很快就只能看着張揚的搶劫犯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
那裏面可裝着她剛剛到手的工資啊。
喪氣地抱怨着的時候腳下一扭,一陣熟悉的痠痛自腳踝傳達上來。
啊啊這算是雪上加霜吧。
一瘸一拐走到噴泉邊上坐着,因爲這個時候大多數人都已經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此時公園中幾乎空無一人。
[真是倒黴透了。
半晌後覺得腳上灼熱的痛感差不多消散的時候她準備拍拍身上的灰站起身來,視線中突然出現了一隻遞着她方纔被搶走的包的手。
誒?
她順着這隻手看上去,見到的正是一位穿着考究的老紳士,而他的另一隻手上,卻是繃帶簡易冰袋之類的東西。
剛纔在街角聽到有人尋求幫助,我在原地等了一會之後沒有看到人過來,就想着是不是扭到腳之類的,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視線,老者露出溫和的笑,看來不是我多慮了呢。
他上前扶着她坐回噴泉邊上,將黃色的皮包送到她手邊之後便半蹲在了她的面前。
女性微張着嘴看着老者手法嫺熟地扶起她的腳踝查看了一番,這個時候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腳踝已經腫了一大塊起來。
這真是嚴重了呢,老者說道,將簡易冰袋稍作搖晃,將她的腳踝部分稍微包裹固定一下之後將冰袋放了上去,先暫時這樣處理,小姐家裏有人嗎?
啊,是,家兄倒是在家……
在這個人面前女性連用詞都變得將就了些。
那麼勞煩小姐請尊兄來送你回去吧,見女子怔愣着他眨眨眼,意外地給人一種俏皮的感覺,雖然我也能將你送回家,但是怎麼說讓陌生人知道自己家的住址也不太好,對嗎?
接到電話的靠譜兄長很快便趕來,再度同老者道謝之後女性才彆扭着臉爬上了兄長的背,在視線餘光之中瞧見老者依舊站在原地微笑。
真是個好人呢。她想着,抿了抿先前嘴中先前老者遞給自己的糖。
然後看見從身旁路過的發氣球的小熊搖搖晃晃地走到身後去遞給站在原地的老人一個粉色的氣球。
……噗。
您的好人好事做完了嗎,閣下?
在那對連名字都沒出現的兄妹走遠後從不遠處走出一名男子,他穿着那套非時院特製的制服,和他的前輩們一樣帶着半個兔子面具,雖然是這樣帶着些不耐煩的語調,身子還是站得挺直,目光集中在對方身上。
呀,讓你久等啦,老者——沢田綱吉站起身來,朝着不知道爲什麼同那位伏見猿比古性格有着相似之處的屬下露出笑,那麼,就到這裏吧,我自己回去就行啦。
這可不行,兔子上前兩步,自然而然地將對方手上看起來傻乎乎的粉色氣球接過,畢竟護送您平安到家也是我的分內之事呢。
啊,這一點也和伏見君一模一樣呢。
在漫長歲月中積累出打量應對這類人羣的經驗的老者笑着是是了兩聲,便慢悠悠地踱步向自己家的方向。
在掏出鑰匙開門前門被從內部打開,沢田綱吉並不驚訝,稍微往後挪了一步。
呀,對方做出一副驚訝的姿態,您回來啦。
演技稍微有些浮誇哦,三日月桑。
吐槽功力並沒有隨着年齡的增長消失而只是內含在心中的老者只是笑着並不將心中想的東西說出來,但是相處已久的三日月又怎麼會不瞭解他心中所想呢?
只是既然沒有說出來付喪神也就當做什麼都沒聽到,將門打開得更大一些之後將老者迎入門中。
兔子第三十八號君要進來坐坐嗎?他維持着開門的姿勢問道。
不,既然閣下順利到達我的使命就結束了。當然不是什麼三十八號的兔子恭恭敬敬地回答着,待對方重新關上門之後才自行離去。
他不着痕跡地呼出一口氣,又重新看了看已經關上的大門的方向。
從他加入非時院時起就是這幅模樣的男性某種程度上比身爲上任黃金之王的沢田綱吉更爲可怕,如果說身爲屬下的他對王者多的是愛戴的話,對這位以國寶爲名的男人更多的就是敬畏。
再加之對方那令人捉摸不透的實力,足以構成非時院衆人能夠認同在沢田宅內無需黃金氏族佈防的緣故。
唔,兔子君又拒絕來家裏做客了呢。被捉摸不透的付喪神遺憾道。
真的這樣想的話稍微對別人溫柔一點怎麼樣?綱吉脫下外套遞給付喪神,比如說不要偷偷釋放靈力施加在孩子們身上之類的。
對方只是打着哈哈並岔開了話題。
我有泡好茶哦,主君要一起來嗎?
被順利帶走的綱吉:……好的哦。
這大概就是退休的沢田綱吉的日常生活,雖然白日裏還放心不下繼承人的工作專程去邊上看着,只要一離開御柱塔就完全變成了普通的老頭子,在回到家中之後和另一個老頭子一起排排坐對着夕陽飲茶。
在漫長的歲月中原本那個還有些中二的少年被打磨成現在這個模樣,雖然溫柔卻也不失鋒利,既能手握權柄指揮千軍萬馬,也能坐在榻榻米上飲最普通的茶。
見證這整一個過程的三日月宗近無疑是心情最爲複雜之人,但是直到最後前兩個月還和他一起坐在夕陽下品茶的綱吉躺在病牀上的時候,付喪神還是努力保持着原本的沢田綱吉最爲熟悉的模樣。
沢田綱吉老了。
沒有人比三日月宗近更清楚這回事。
從健步如飛的少年繞着並盛走一圈就氣喘吁吁的時候開始,從站在曾經的少年身邊的人類一個個消失的時候開始,三日月宗近就開始逐漸地瞭解到[沢田綱吉正在老去]這個事實。
這個時候突然就能夠理解那羣傢伙的心情。
但是他什麼都無法說出,只是數十年如一日地等候在家中,在那個人迴歸的時候先一步打開門,向他說一句[歡迎回來]。
明明是一個那樣孤獨那樣難受的事情,在這個人面前所有的不安都化作煙霧消散。只要家裏還有那樣一盞燈亮着,他就有即使是爬着也要回到家中的信念。
抱歉啊,三日月。
被送入特級病房的老者就這樣生活在衆多的醫療器械之中,彼此守護着的黃金氏族的孩子們在醫師的建議下守衛在病房之外,即使是三日月宗近也是將自己的本體放在外部才能想現在這樣只是以靈體的身份守護在他的身旁。
而被衆多醫療器械環繞的老者甚至連頭都不能轉動,在醫療器械的滴滴聲中語氣微弱地發出聲音,每當一個詞彙說出口,他的胸腔便如同正在鼓動的破爛風箱一般上下抽動。
即使是這樣他還是堅持同自小便開始陪伴自己的家人道着歉,抱歉,加州……我這樣稱呼他會不會不高興呢?
不會的喲。站立在他身邊的付喪神應答道,只要是您,無論如何稱呼清光殿都會高興的。
清光……嗎?老者試圖拉扯出一個笑,也代我同他道謝吧……這些年……託他照顧了。
……是。
不要……這副模樣啊,我……全都知道哦,曾經將幾乎整個日本的權柄握在手中的老者透過那塊將他與世界割裂開的玻璃看向其外,似乎能夠看到那個曾經在半睡半醒中見過好幾次的爲自己掖被角的黑髮少年。
爲什麼……不願意出來見他呢?是不是他讓清光感到不安了呢?
不由得的,心性依舊同少年時一般澄澈的綱吉不由得就這樣想着,似乎是真的在思考是否是因爲自己的緣故而無法讓陪伴了自己一生的刀劍在自己面前顯露身形。
是嗎?付喪神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從耳邊傳來,像是隔了好遠一般聽不真切。
三日月在說什麼呢?
他張口說了些什麼,那聲音卻連自己都聽不到,耳邊只剩下嗡嗡的聲響。
一雙手握了上來,已經乾癟的只能看到骨節上的皮膚的手被誰握住。
他將視線轉向手的方向,影影綽綽能夠看到有黑色的人影半跪在他身邊。
原來清光是這個樣子的啊。
他想到,雖然已經看不清那個人影,但是已經能夠大致想象出少年模樣的付喪神的形象。
頭髮是黑色的話,眼瞳定然是紅色的吧。
手上傳來的力道是那樣溫柔,加州的性格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他想着,想像尚且年輕時那樣伸出手去摸摸自己的刀劍。
但是他已經太老啦,已經連擡起手的力氣都沒有啦。
所以他只能挫敗地放下手——說確切一些,是放棄擡起手——轉而用愧疚的眼神看着他。
對不起啊,不能再摸摸你,不能再幫你保養本體。
但是就連這蘊含在眼中的情感,也因爲眼神過於渾濁而無法傳達。
沢田綱吉並未爲此感到悲傷。
他已經經歷過太多的類似於這樣的事情,夥伴們逐個離他而去,最後只有刀劍們陪伴在他身邊。
已經習慣了。
就像是曾經約定好的來年一起看煙火,到最後也就逐漸演變成爲他一個人傻不拉幾地拿着一把煙花看所有煙火放完人羣散盡,等到夜露深重的時候一個人蹲在並盛神社前那塊空地上像個傻子一樣將他們全部點燃。
已經沒有人會搶火來點燃煙火棒了,被一隻只點燃放在臺階上的煙火棒燃放出絢爛的花火,然後一根根燒到生命的終結。最後只剩下一堆餘燼與坐在漆黑夜空中的他,再最後他也像是這一根根菸火棒一般燃燒殆盡。
所以沢田綱吉早已經明白了。
離別也好,無法傳達的思戀也好。既然身負着力量,就必然註定着揹負責任。
同理的,既然在成長的過程中被那些人守護着,也註定着他將會在所有人身後守護他們共同創造的新世界,直到手也好腳也好,連心臟都停止跳動爲止。
——這是他早已明白的道理。
但是這個時候果然……
他感受到似乎是水滴落在手上的觸感,以及模糊不清的眼試圖聚焦在那漆黑的人影上。
不行啊。
他想。
這個時候我都無法好好的安慰你的話,就真的成爲一個不合格的主人了。
對不起。
他再度試圖擡起手。
曾經釋放出世界上最絢麗的奇蹟般的火炎的雙手現在甚至無法擡起,用盡了老者全身的力氣也只是移動了絲毫。
加州清光感受到了什麼東西觸碰在自己臉上的感覺。
他手足無措地看去,那隻喪失了氣力的手只移動了絲毫,卻正好觸碰到正伏在這個人手邊的自己臉頰上。
誒?少年模樣的付喪神轉過頭,那個向來會在自己看過去露出不明所以的笑的人雖然依舊笑着,卻沒有睜開眼。
他似乎是明白了什麼,連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地再度誒了一聲。
然後少年模樣的付喪神拉起那隻無力垂下的手,將之溫柔地貼在自己臉畔。
主人。
他溫柔地、溫柔極了地喃喃。
目睹了這一切的三日月宗近突然就想起曾經自己與稱不上是少年的主君一同坐在家裏看夕陽的時候,年齡已經上來的主君總會在同他說着話的時候就感到睡意昏沉,明明手上端的是提神的清茶,卻絲毫抵抗不了睡意的侵襲。
那麼,我稍微、稍微有些困,就在這邊先睡一會吧。
那個時候主君總會朝他露出一個睏倦而抱歉的微笑,這之後就先拜託你了,三日月。
是,我知道了哦。
他回答道。
晚安,世界上最好的綱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