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北極貝

作者:舍曼
只有哈爾濱這樣的地方,在漫天飛雪的12月31日,偏生不給人一丁點兒急景凋年的愁楚。

  連周圍急促的喇叭聲,都顯不出一點兒焦慮。

  倪芝看了眼不遠處的鐵道口,大約又有火車過路,這條路上到雪天尤其堵。

  龐文輝和龐蓓蓓早上的飛機,早上還是晴朗的。到了傍晚時候,竟然下起雪來。

  倪芝一點不奇怪,哈爾濱便是說下就下。

  下雪本是極常見的事兒,自霜降以來,哈爾濱少說下三四場雪,多的時候稱得上雨雪霏霏,連月不開。

  她們上學時候,聽見樓下喊下雪了,懶洋洋地瞅一眼樓下歡欣鼓舞的南方人,就往牀上癱倒。

  又可以給自己找藉口不上課了。

  元旦前夕的雪,就大有不同了,平添了哪止一點兒喜慶,路過的人兒都要伸了手沾一沾喜氣兒。

  所以倪芝一瘸一拐從出租車下來,也踩了踩剛下來的一層薄雪。

  錢媛下了飛機就在門口等着她,看她這副尊榮。

  “你這是?”

  倪芝還沒跟她說,剛開口,“摔了一跤,尾骨骨裂。我要在哈爾濱養幾天,去你家蹭住啊。”

  錢媛半責備半心疼,“行,你不來我家我也給你提溜過來。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啊?”

  錢媛這幾年當地產銷售可算練出來了,八齒微笑,語氣輕柔和緩。要以前那大咧樣兒,肯定會來一句,“傻不傻啊你?”

  倪芝笑她,“你也知道是不小心,還問什麼勁兒。”

  錢媛扶着她,跨過幾乎不存在的門檻兒。

  和她三年前回來時候比,老竈火鍋已經面目全非了,沒有復古的木質門框,頭上明晃晃地掛着“大偉炭火鍋”。

  倪芝神色如常,壓根兒沒往頭頂的牌子看。

  誰都知道這家店是倪芝的傷心事,她們幾個留在哈爾濱的,大偉都挨個問過倪芝的消息,明顯是替陳煙橋打聽的。

  後來老竈火鍋交給大偉,她們跟倪芝說過,倪芝完全不想聽。

  昨天約飯,還是倪芝主動提出來的。

  錢媛和王薇清都有些摸不着頭腦,如今她看來是真的放下了。

  錢媛鬆了口氣。

  邊進去錢媛邊跟她講。

  大偉後來接手了老竈,當了老闆。他又做不出正宗的味兒,乾脆改了東北炭火鍋。他勤快,旁邊的小紅倉買老闆想回老家,大偉一氣兒收了擴建。

  三年過去,已經成了橋南街的網紅。

  牌兒也改了。

  大偉炭火鍋。

  請了美院的學生,把牆畫成了紅綠被子模樣,掛了玉米,跟到了雪鄉沒啥區別。

  偏偏這兩年,大家還都喫這一套。

  不是農村復古,是特色。

  進了屋,倪芝脫了羽絨服,錢媛接過來幫她掛到門口鉤子上。

  上面已經掛了件兒大紅色的羽絨服,王薇清等她們一會兒了。

  倪芝從包裏拿了個軟墊出來墊屁股。

  王薇清看出來她不得勁兒,“前兩天見你還好好地,這是咋的了?”

  倪芝便簡單地說了說,是在冰雪大世界沒站穩,摔了個結結實實的屁墩兒,導致尾骨輕微骨裂。

  這毛病,不罕見。

  在哈爾濱,十個人裏可能就有一個人曾經摔成這樣。

  三人面面相覷片刻,到底是錢媛忍不住先笑出聲來。

  “今年的滑梯好玩嗎?”

  大偉進來時候,話就聽了半拉兒。

  問她們,“什麼好玩嗎?”

  王薇清和錢媛照顧閨蜜面子,“沒什麼。”

  倪芝三年沒見大偉,開口打趣,“大偉,成老闆了是不是得請客?”

  大偉胖了不少,一巴掌拍胸脯上,胸前肉都在顫。

  “你不說哥也得請啊。”

  大偉對於把“老竈火鍋”改成“大偉炭火鍋”,還是有點兒心虛。

  尤其是在倪芝面前,以前陳煙橋和倪芝的事情,他算是知道得早的,看着他們一路曖昧直到被他廚房撞見。後來陳煙橋令他問了許久倪芝到底去哪兒了,問得大偉都怕了,錢媛和王薇清都把他拉黑了好一段時間。

  今天錢媛打電話給他訂位,大偉才知道倪芝要來,他甚至以爲她和陳煙橋重新好了,急急地打電話給陳煙橋,問他要做什麼。

  陳煙橋語氣苦悶,說,你什麼都做不了。

  好在大偉心思直白簡單,沒細想下去,打起十二分精神招呼故人。

  “咱這炭火鍋怎麼樣?”

  “我尋思啥呢,現在那個四川了重慶啥的火鍋,都是連鎖,我這也幹不過他們。再說你們大偉哥,手藝就那麼湊合,不像……”

  大偉的眼神藏不住事兒,他頓了頓,倪芝知道他想說的是誰。

  倪芝看他店子開得紅火自然高興,人家憑辛苦開自己店,沒有受她氣的道理,“我覺得比以前強多了。”

  大偉被喊走忙乎之前,又跟她們客套幾句。

  “哥今天剛到了北極貝,空運過來,嗷嗷新鮮。給你們嚐嚐,涮火鍋老好吃了。”

  大偉這兒能點的涮菜品種多多了,想喫酸菜還能整出酸菜火鍋。

  確實沒有一丁點兒老竈火鍋的影子了。

  幾人許久不見,喫喝盡興。

  錢媛起了個頭,“一杯敬過去,一杯敬過不去。”

  工作以後,雖然常年在哈爾濱,她們聚得少,王薇清自從生孩子就沒見過錢媛,她有些恍惚,“你什麼時候這麼會說道?”

  錢媛得意,“也不看我是幹嘛的,再給你來一個。”

  “來一個。”

  “你買或者不買,房價都在那裏,只漲不跌。”

  王薇清臉色一變,幾個人中,就她面對的問題最現實。當年她對象幾次要想帶她迴天津,兩人分分合合,吵了不知道多少次,王薇清就懷孕了。

  這兩年顧着結婚生孩子,跟着王薇清父母好歹還能幫着帶帶孩子,王薇清對象徹底歇了回老家的心思,憋屈地當起上門女婿。

  他說,要是跟他迴天津,家裏有套房子可以給他們住,他工作這些年父母再添點天津買套大面積些的。結果現在留哈爾濱,他是沒那個臉管父母伸手。

  王薇清家境不錯,環境好面積大,王薇清對象破罐子破摔真住他們家了,實際上是堵一口氣。王薇清提了好幾次他倆買一套搬出去住,他想買套大面積的學區房,倆人手頭沒這麼多錢,想買套小的,她對象又要說還不如住家裏。

  王薇清私下跟錢媛電話聊過幾嘴,錢媛放了杯子。

  “你聽我說,買還是得買。你回頭給我透個底,你倆預算到底多少,他不就想買個大面積的嗎,我回頭給你找找。”

  王薇清點頭,“謝了。”

  錢媛問王薇清,“他今天怎麼沒來?”

  “他啊,公司年會。反正上回小芝見過了。我吧,剛生完孩子,年底加班年會都不會強迫我,正好閨蜜局。”

  錢媛嘆息,“哎,你倆都輕鬆,小芝你閉嘴,你年底能來旅遊就是閒的慌。我是真的忙,這不是剛下飛機就來了,真是上輩子欠你們的。”

  倪芝笑,“我沒要狡辯啊,我之前996了三年,再不歇要猝死了。”

  王薇清調侃她,“那不是因爲你找了個好男人。”

  她回頭看看錢媛,“哎你還沒加小芝那位吧,一表人才,一看就是鑽石王老五。”

  錢媛搖頭,“昨天我回來就好了,可惜我不是推遲了一天嘛,還好她摔一跤,還見上了。”

  “你這人。”

  錢媛知道自己說得欠揍,主動罰酒。

  倪芝雖然摔得不嚴重,尾椎處坐着就要承重,她過一會兒換個重心,偏着坐。

  幾人喫完沒有多逗留,直接散了。

  錢媛先去酒店幫倪芝搬了東西到她車裏。

  她這些年西裝短裙穿慣,一身力氣沒丟,行李箱輕輕鬆鬆單手甩後備箱。

  錢媛哎一聲,“受傷就好好躺着唄,今晚非要出來。我以前練體育時候最怕受傷,尤其是骨頭。之前胳膊骨裂過,我好生養着,哪像你。”

  倪芝點頭認錯,“我知道,就是覺得挺難得的,又一年元旦了。”

  錢媛吐槽她,“是唄,誰像你,死沒良心的,都四年了纔回來看我們,都以爲你沒放下呢。你倒好,金龜婿處得不錯。”

  倪芝含糊地應了一句。

  “你呢,你怎麼還單着,放不下?”

  錢媛說得輕鬆,“不是啊,人民幣纔是爸爸。誰也別耽誤我掙錢,這上下幾百萬的,只有你來了還要我伺候。你呆幾天啊?”

  “想待久一點。”

  “工作不要了?”

  “嗯,”倪芝託着下巴看雨刮,把新落下的雪花掃到邊上,“可能辭職吧。”

  錢媛嗅到不對勁,“你…咋了?”

  倪芝半天沒回答。

  紅綠燈又變了,錢媛踩油門,冷不丁聽見一句,“我看見陳煙橋了。”

  她猛地踩了剎車,“什麼?哪兒?”

  錢媛瞪圓了眼睛四周往,腳下剎車踩得太死,直接熄火了。

  倪芝都沒來得及阻止,她苦笑,“不是這兒,我說,我在冰雪大世界。”

  後面的車喇叭按個不停,錢媛罵咧,“急也沒用,媽的,老孃不用打火啊。”

  她一邊重新發動車子,“然後呢?”

  “看錯了,我摔成這樣。”

  “你嘚吧?”

  倪芝反倒笑了,“我還在想你今天什麼時候才說這句話?”

  錢媛反應過來,“我白修煉了幾年,都讓你給氣的。”

  經過這一打岔,兩人都不想在車裏抒情感懷。

  直接到了錢媛家裏。

  錢媛的家裝潢簡單,完全看不出來女人的痕跡。

  她說,我沒買帶精裝的,我自己賣房子就知道,水分太大,反正我就是個過渡的房子,簡單裝裝,以後等我買豪宅。

  倪芝環顧四周。

  簡單是簡單,錢媛在意的東西,都擺得醒目着呢。就正中間的櫃子上,整整一玻璃櫃,都是她以前拿的短道速滑獎盃獎牌。

  看倪芝目光流連,錢媛訕笑,“害,你別看了啊,我都丟了好多年。小時候的理想就是跟我教練一樣,在公園裏教滑冰。現在都給現實腐蝕了。”

  “嗯,”倪芝說,“你大學時候,不還去兒童公園教過麼?”

  錢媛沒回答她,“你是不是得睡硬板牀?”

  錢媛邊給她收拾牀鋪,把軟牀褥抽走,絮絮叨叨,“你不想睡呢,也得忍着,我摔傷經驗多,你好好在我這兒養。其實你上週就該上我家住,我在同事那裏放了套備用鑰匙,早說我就讓他送一趟。”

  “你睡哪兒?”

  錢媛把旁邊的沙發展開,“喏,這沙發買的時候就是牀,這高樓這夜景,我再躺着看電視劇,多浪漫。結果工作忙,每天回來就想牀上睡覺了。”

  錢媛說完往沙發上一倒,這纔回答,“以前啊,兒童公園,不瞞你說,我後來還去呢。以前還怕你們嘲笑我,搞這種智障兼職。而且我沒當兼職看,真的是我理想工作。”

  “我們都沒笑過你。”

  “很多人笑啊,我知道。我現在想的明白,我以前人緣好不就是因爲大家覺得我不像姑娘嗎,隨便襯托隨便打鬧。林致然不就是喜歡你這樣精緻性感的嗎?”

  好久沒聽這名字,倪芝從記憶裏拎出來拂拂灰。

  “他啊,他喜歡他初戀。我跟你說過。”

  “哦,”錢媛不在意,“是的,去年他初戀結婚了。他又來找我,嬉皮笑臉跟我說都這年紀了,跟我湊合湊合。”

  “哦。”

  錢媛嗤笑,“別介,沒啥。以前太把他當男神了,他不過就是個舔狗,舔不着的才香。”

  倪芝閉上眼睛,想起來他車裏泛黃的初戀照片。

  是真喜歡吧。

  錢媛想了想,“咱那滅絕師太導師,何沚,前年結婚,去年生孩子了,你知道嗎?”

  倪芝半天說不出來話,有些啞然。

  當年她和陳煙橋分手,有一部分因素就是何沚從中作梗。陳煙橋離開哈爾濱三年多,想來何沚是他走後就死心了。她對陳煙橋的執念,從年少開始,橫亙十年之久,竟然這樣就放下了。

  這麼一想,可笑至極。

  當年看起來阻撓他們的一樁樁事情,如今都這樣輕描淡寫。好像他們分手是被命運玩弄了一樣。

  錢媛猶豫片刻,接着說,“畢業以後,何沚好像找過你幾次。你換了手機號,她給我們打電話,說是跟陳煙橋有關,我做主摁下來不跟你說,你要怨就怨我。”

  倪芝說,“沒事。”

  倪芝緩了一會,開始從頭說起。

  從畢業論文時候說起,何沚如何威脅她不能畢業,讓她分手。有些事她是後來從陳煙橋口中說的,說得支離破碎,錢媛倒是聽得懂。

  她說了好久好久,原來他們的故事那麼長,跨了一年哪夠呢。

  她和陳煙橋認識,算起來,已經四年了。

  像跨了一輩子那麼久。

  窗外忽而響起人羣亂鬨卻有序的倒數聲,接着是歡呼聲,最後爆裂聲聲。

  跨年的煙火盛大而溫暖,綻放在北國寒冷的夜空裏。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也像煙火,互相燃燒,最後散落。

  幾分鐘前錢媛問她,“陳煙橋,你還愛他嗎?”

  倪芝在煙花落下時候喃喃。

  愛啊。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一直跟文的姑娘們都知道~最開始有想過倒敘開始,這章是第一章,總算在最後重新放出來了。

  還是請大家收預收哦~

  還有舊文啦新來的姑娘請入坑

  預收我說下,我還沒想好開哪個,鑫哥當然想很久啦。我是真的寫不動長篇了,拖得身心疲憊,沒有創作熱情,也很辛苦讀者。我打算不爲難自己,以後就寫20w字以內的短篇吧,50章內解決,這樣每週末開始存稿兩三章,存夠30章開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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