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若是真的能瞒一辈子也好,可她還在被那些痛苦折磨,赵识很难做到无动于衷。
明珠脸上表情茫然,過了一会儿,她好像才延迟听见他說的话。秀气的眉毛慢慢皱了起来,深色瞳孔裡的痛苦逐渐蔓延。
她怔怔地看着他,嗓子說不出话。
赵识直直盯着她的眼睛,伸出的手僵硬落在半空。
她缩着身体,满眼惊恐往墙角躲,姿态像根紧绷的琴弦。
赵识慢慢靠近她,双膝跪立在她腰侧,一双眼睛不知何时熬出了红血丝,苍白的脸全无血色,他指尖轻颤,冰凉的拇指轻抚過她的脸颊,声音像是灌了铅,沙哑难听:“那杯酒,不是我准备的。”
明珠的脑子還是懵的,過了很久,她好像才明白他话裡话外的意思。她看着赵识的眼神变了变,从一种回避变成了害怕。
他怎么会知道那杯酒?
他又为什么突然說起他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难道赵识也做梦了嗎?可他不是会信鬼怪神力之人,更不会相信一些荒谬的梦。
除非……
除非他和她一样。
明珠打了個寒颤,浑身忍不住一抖,她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赵识握住了她在发抖的手,眼眶绷的太紧,实在有些疼,他深深吸一口气,胸腔裡被撕扯的剧痛缓缓静了下来,他說:“那是盛菱准备的酒。”
明珠装听不懂也装不下去了,可是赵识现在来和她說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她现在想起当初自己被人掐着下巴灌酒的惨状,還是觉得窒息的难受。
那杯酒,就像刀子。
割破她的喉咙。
又割破她身体裡的五脏六腑。
腐蚀的干干净净。
明珠勾起嘴角冷笑了声,她抬起眼眸,微微发红的眼睛裡又强烈的恨意和怨气,“你和我說這些又有什么用?”
是想告诉她,他并沒有要杀她嗎?
可他当初做的每一件事,有把她当作一個人看待嗎?哪怕对她有几分真心,也不会做出那么多专/制的事情。
何况,那些清晰的梦境裡,她亲眼看着他让人把酒送到她面前。
一点惋惜都沒有
也沒有半分舍不得。
明珠气得不轻,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听着都有点喘,“你那個时候当真不想要我的命嗎?你口口声声說喜歡我,可你喜歡我什么?這张脸?還是别的什么?我既沒有能让你刮目相看的才情,也沒有足够体面的家世,你就是喜歡我這副身体罢了。”
她說這话的时候情绪激动,眼泪不自觉就滚落了下来。
她好像是对自己說,又好像是对他說:“所以,你要杀我,我也能想通。我的存在,似乎败坏了你的名声。”
他是皎皎君子,是如月清冷孤傲的太子殿下。
不应该养外室。
更不应该在迎娶太子妃之前,還养着外室。
赵识的手被她的眼泪烫的一抖,他知道自己的解释多是苍白无力。
“那杯酒過了我的手,我让太医查過。”顿了顿,连赵识都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继续說下去?
真的要說嗎?
他真的敢說嗎?
赵识淡淡笑了声,笑意苦涩:“裡面放了有让人不能怀孕的药。”
明珠浑身都在抖,唇色惨白,眼睛裡的迷茫逐渐变成一种深深的不可置信。
赵识用双手捧着她的脸颊,手指几乎被她的眼泪烫的握不住,他忍着心脏上的剧痛,一字一句犹如刀割:“我便沒有拦她们,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让她们把那杯酒送到了你面前。”
明珠真的一点都不想哭,那些似是而非的梦境早就给了她答案。
赵识继续往下說:“我不知道那杯酒是什么时候换掉的。”
明珠脑袋发晕,身体沒什么力气,她咬着牙,默默用一双充满怨恨的泪眼盯着他。
赵识怕她咬着舌头,手指稍微施力,掰开她的唇齿,将自己的手指头递了過去,他說:“你咬我,不要咬伤了自己。”
明珠一点都沒和他客气,几颗锋利的牙齿用力咬在他的指间,尝到了血味,也沒停下来。
赵识也疼,不過手指上的和心裡的疼比起来就微不足道。
過了很久,明珠泄够了愤,终于松了口,发白的唇瓣被他的鲜血染成了浅红色,她低声說:“你和盛菱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那杯酒裡放的是什么,還重要嗎?不重要的。
赵识对她从始至终就是看待玩物的态度,是死是伤,都沒关系。
肆无忌惮违背她的意愿,一次次伤害她。
赵识试想過她知道這些事后会是什么反应,愤怒、伤心、难過、痛恨,绝不是像现在举重若轻說上一句轻飘飘的——他和盛菱一样。
赵识咽下喉咙裡的铁锈味,他說:“我那個时候的确不想让你生孩子。”
所以就顺手推舟用了那样的办法。
明珠抬起头,面无表情看着他,她抬手用力朝他脸上甩了一巴掌。
赵识被她這一耳光扇的偏過了脸,脸上发麻,不過也不算特别疼。
他挨了打,心裡反而轻松了不少。
赵识抓住她的手,“疼不疼?”
明珠這双手很少打人,细皮嫩肉,掌心发红。
赵识低垂眼眸,安静替她揉动手腕。
明珠用脚去踹他,赵识不還口也不還手,脸上被她抓出几條指甲印也毫不在意。
明珠力气渐弱,跪坐在床边,披头散发一言不发。
赵识沉默的将她揽着怀中,“你那個时候浑身都是血,我当时就想一個人怎么能流那么多血?”
他跪在地上抱着她的尸体,抖着手疯了一样捂着她的嘴角,想堵住不断从嘴角溢出来的鲜血,终究是于事无补。
明珠被迫待在他怀中,男人的手掌轻轻托着她的后脑勺,她的下巴磕在他的胸口,她面无表情的听着他低语,耳朵有些麻。
赵识眼前腾起层漆黑的雾气,水雾凝成水珠,沁湿眼眶,他說:“我杀了她们,最后我也逼死了盛菱。”
一個人的心,都是慢慢变硬的。
盛菱最后是上吊自尽的,死之前還给他写了一封信,语言详尽描述了她是怎么让那些嬷嬷弄死的明珠。
赵识看完那封信,提着剑去找了盛菱,她却已经自行了断。
赵识好像在自言自语,他也不知道怀裡的人有沒有在认真听。
或许沒有。
他絮絮叨叨:“她们都死光了,我也沒多高兴。”
若他真想替她报仇,最先该杀的人就是他自己。
明珠听完這几句话,表情沒什么变化,冷冷淡淡的,仿佛刚才听的是别人的故事。
赵识忍不住楼进了她腰,紧紧抱住她的时候,才不会失去她。
一滴泪悄声无息滚落,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嗓音温润和她說对不起。
赵识性格内敛,不想說的话能藏在心裡一辈子都不說出来。但是今天,他几乎想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她看。
看看吧,他的心也不全是黑的。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连袜子都沒穿,光着脚泡在湖水裡,笑容比太阳還绚烂。”赵识缓声說:“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很漂亮,比她们都漂亮。”
他暗暗观察了很久,一厢情愿想着他已经看過她的脚,应该要娶她。
原是想纳她为侧妃。
后来得知她已经有了婚约。
赵识觉得遗憾,也想過放手。不過抵抗不住日日夜夜的相思,最后還是做了曾经最不屑的事。
明家人一开始也不大愿意,還說明茹更合适侧妃的位置,還說明珠若非是正妃之位,宁死都不肯屈从他。
赵识那时尚未怀疑明家人的說词,显然不吃這套,当时就恼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便直接让人将她绑到了别院裡。
她不是想死嗎?
他要她沒他的允许,死都死不成。
不過后来明珠比他想象中的乖巧许多,一点都不像明家人口中野心勃勃的她。
明珠板着脸說:“我不想听。”
赵识停顿片刻,继续用温和的声音說下去:“是我做的不够好,珠珠……”
他咽了咽酸涩的喉咙:“一开始,我是真心想照顾你一辈子的。”
无忧无虑。
永远快乐。
可惜他做的太糟糕了。
明珠闭上眼睛:“哦。”
赵识不会去求她的原谅,他笑了笑,說:“你可以放心,我過得不好。”
是生不如死的行尸走肉。
见不得成双成对的人和物件。
听不得任何人提起她的名字。
沒有妻子,无儿无女。
赵识愿意揭开自己最痛苦的一面,让她得到平等报复的快感,让她不觉得那么的意难平。
“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這還不算什么,有几年我還出现了幻觉,好像看见了你。我和你說话,你不理我,我对着空气說话,听见你叫我滚。”
赵识說着說着有笑了,他像在哄孩子:“对了,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嗎?”
明珠指甲发白,用力揪着他的衣襟:“我不想知道。”
赵识偏要說:“我用我母亲送我的那把匕首,捅了自己一刀。”
“捅穿了心脏。”
“确实是很疼。”
双膝跪在地上,低垂下眼看着血不断从自己的胸前涓涓往下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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