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臣 第52节 作者:未知 显然赵志毅還不知道這本子是陆鹤飞的,爆出来指给谁看,不言而喻。 “年底了,你多注意点。”赵志毅好心好意地說,“碰见什么事儿了就直說,哥们儿能帮肯定是帮的。” 王寅扯着嘴角笑了笑。 他出门之后在自己车裡坐了一会儿,手指间夹着的烟独自燃烧,他一口也沒吸過。他觉得自己需要一点独立的空间冷静思考,最近的突发事件很多,但是好像冥冥之中有着某种玄学的联系,仿佛一根儿线能够从头到尾穿起来。只不過這個线头王寅抓不到,所以事情都是独立的事情,叫他苦恼。 忽然,他想起来花枕流临上飞机之前跟他說,陆鹤飞的电脑裡有一份他的详细资料,只不過删掉了。当时他心裡留了一笔,只不過沒太在意,现在猛的想起来,不由得脊背一寒。 陆鹤飞要他的资料做什么?详细到连他本人都记不得的生日都如此清晰……记忆像是倒放的默片,一切回到两年前,陆鹤飞与他最开始相遇的时候。 他是那么的信誓旦旦处心积虑的靠近自己,然而他却对于功成名就一点都不上心。那些王寅都无法理解的无缘无故的深情,還有三番两次对《云笈鉴》這個项目的挑刺儿,以及那张脸。 王寅越想越觉寒冷,心中也越来越静默,他抖了一下,烟蒂落在膝盖上,他已经把整個故事的来龙去脉梳理了一遍,得出了一個非常骇人的结论。 他一脚油门踩出去,车子飞驰在无人的街道,不一会儿就开回了择栖的大楼。今天已经进入了放假,公司裡只有值班人员,见他脚步声风的往裡走,招呼還沒打,就见他站在门口停下了。 他的门卡不见了。 “王先生?” “啊?”王寅說,“我出来的急,好像忘记带门卡了,能帮我开一下门么?” 对方說:“好的,稍等一下,我去拿备用卡。” 当初王寅怕陆鹤飞脑子抽筋再来骚扰他,特意在自己這一层的办公室外面多加了一层门禁。他昨天還把卡放在自己的口袋裡,大衣都沒换過,怎么忽然就沒了? 等待的時間让他变得交集,终于打开办公室的大门之后,裡面俱是王寅再熟悉不過的沉默摆设。 王寅看似随意地问:“今天有谁来過么?” 值班的人說:“大家都放假回家了,沒有人来。”他停了一下,說,“哦对了,陆鹤飞的助理上午来拿過东西,就在一楼大厅,很快就走了。” “好,沒事儿了。” 王寅把门关上,在办公室裡走了几圈,手指顺着桌子开始摸,一切跟他昨天离开时沒有任何区别。当他的手指碰到桌子上的钢笔时,动作停了下来,他看了一会儿,迅速的转身去了保险柜前。 他们公司裡能說得上是值钱且机密的东西都在于渃涵那裡,唯独有一样放在他的保险柜裡,就是他当初为了省事儿给于渃涵的一打带着他本人签章的白纸。 于渃涵每次来拿都会事先给王寅报备,拿了几张還剩下几张。其实今年王寅在這边的時間很多,保险柜于渃涵几乎沒动,最后一次报备的数量是還剩下五张。王寅缓缓拉开保险柜的门,裡面還是那样一叠纸方方正正的摆着,他用手一拨,四散开来,一眼扫過去,心裡默默数着。 一 二 三 四 …… 今天天气冷,陆鹤飞裡面套了一個很厚的毛衫,头上顶了個黑色棒球帽,毛衫的帽子也往上面一压,上了车之后就窝着睡觉。他本来是要去做個采访,会给平台一些签名海报当做新年的小礼物回馈大众。车开到路上之后卫诗翻腾了半天也沒找见海报放哪儿了,陆鹤飞提醒她沒从公司带出来。時間還早,卫诗就叫司机带他们去公司取。 一下车,陆鹤飞說自己要去個厕所,跟着卫诗进了楼。 卫诗去那东西,陆鹤飞从厕所拐了個弯直接进了安全通道上了楼。到了王寅办公室的门口,他从怀裡摸出来一张门口刷了进去。 裡面的情况他再清楚不過,熟门熟路的摸到了保险柜,在上面贴了一個扩音器,插着自己的耳机开始转动锁头。 他小时候小偷小摸過,手指十分灵巧,后来周澜知道了,专门找人教過他如何开锁。王寅办公室裡的保险柜不是什么加密级别最高的,陆鹤飞聚精会神的摆弄了一会儿,最终拉开了保险柜的门。他从裡面抽了一张纸折好揣进怀裡,手机忽然响了,下了他一跳,原来是卫诗找不着他。他告诉卫诗吃坏肚子了,马上就好,卫诗数落了他两句就挂了电话。陆鹤飞把保险柜重新锁好,环顾了一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办公室。 结束了工作,傍晚时分,陆鹤飞沒事儿人一样的去了王寅那裡。 “回来了?”王寅手上都是面粉,从厨房裡出来看他,脸上带着笑意。 “嗯。”陆鹤飞低头脱衣服,“比预计時間晚了点,你已经开始准备了嗎?” “对啊,省的开饭太晚。” 陆鹤飞递给了王寅一瓶红酒,說:“今天别人送我的,晚上开了吧。” 王寅扫了一眼,說:“送你這么好的?” 陆鹤飞笑道:“我是谁?” “得了。”王寅用蘸着面粉的手指刮了一下陆鹤飞的鼻子,“别臭贫了,過来跟我包饺子来。” 陆鹤飞愣道:“我不会啊。” “那就学!” 王寅早就拌好了馅,把面和好了放在一边,用筷子挑了一点馅叫陆鹤飞闻闻:“咸么?” “還好吧。”陆鹤飞伸出来舌尖儿舔了舔,“正好。” “那行。” 王寅的厨房中间有张大桌子,平时就放咖啡机水杯什么的,他把白案全都挪了過去,忙活半天擀了一堆饺子皮,然后坐在陆鹤飞身边:“看好了啊,我教你。”他给陆鹤飞师范了一次,陆鹤飞学着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的把馅放进皮上,再双手一按。包是包上了,就是样子奇丑无比。王寅哭笑不得,握着他的手一点一点的教他,才包出個样子来。 “好难啊。”陆鹤飞抱怨。 “多包几次就好了。”王寅低头擀面皮,“反正自己家吃,好不好看就那样儿吧。” “晚饭吃么?” “不是,過了十二点再吃。”王寅說,“晚饭一会儿做。” 陆鹤飞又问:“有什么好吃的么?” “你想吃什么?” “你呀。”陆鹤飞顺嘴回答。 王寅笑了笑,沒接他這句,也是随意地說:“你今天工作有什么好玩的么?” “沒有。”陆鹤飞說,“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一开始我都沒打算去的。不過你今天不是沒空么,我想自己在家裡呆着也是呆着,不如出去活动活动。” “噢……”王寅应了一声。 “你呢?”陆鹤飞转移的话题,“今年過年歇几天?我去年啊,過了個初一就进组了,忙忙叨叨的,這一年過的好快。” 王寅說:“你现在就觉得過快了?我像你這么大时候每天都觉得大把的時間等着去虚度,等你到了我這個岁数,那才是眨眼一年又一年,掰着手指头数一数,一辈子也就這么過去了。” 陆鹤飞說:“我這不是還沒到你的岁数么。” 王寅笑道:“所以你应该珍惜现在。诶……你這包的太慢了,等你包完春晚都该开始了,我来吧。”他把陆鹤飞推去了一边儿,自己动手包了起来。 两個人吃不了太多,王寅把剩下的包完了就将饺子全都凉在了一边儿,叫陆鹤飞在外面看电视,自己去厨房忙活晚上的年夜饭了。陆鹤飞不是很想当甩手掌柜的,只是王寅這人做事情不喜歡别人插手,哪怕做饭也是一样,嫌弃陆鹤飞添乱,就把他轰出去了。 他头天买了不少东西,闷头在厨房裡忙上忙下,食材摆满了整個操作台。還好他家厨房地儿大,他又有條不紊,所以看上去沒那么乱糟糟。 以前王寅都是要回老家過年的,自己在北京独身一人,一年可能就做這一顿饭,他家裡沒别人,老太太過世前身体一直不错,往往回去的时候已经炖上了米粉肉,他在厨房裡忙活一下午,晚上就是一桌好酒好菜。现在老太太走了,她那些手艺王寅倒是会,只不過实在沒時間摆弄。 年夜饭对于中国人而言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最重要的一顿,象征着一年正式的总结与结束,无论過去的一年過得是好是坏,都要用心的摆上一桌,拿出最好的手艺来犒劳家人。在外的游子务必会在這一天之前赶回家中,无论時間多么的紧迫,只要能在年夜饭开始前进门,那都算作一個团圆。 像是陆鹤飞這种职业基本对于過节是免疫的,合家欢乐的时候也是他们最忙碌的时候。本来黄海楼都给他安排满档了,都叫王寅给推了回去。 說不上来是自私還是什么,王寅无法面对一個阖家团圆的日子裡自己孤身一人。在這特殊的节日裡,他希望能有個人陪着他,他希望是陆鹤飞。 王寅做饭讲究,但是一点也不拖拉,春晚還沒开始呢,他就把桌子摆上了,然后拿了一瓶茅台往桌上一放,对陆鹤飞說:“小飞,吃饭了。” 陆鹤飞走到桌前,看着满满一桌子,阵仗如此之大叫他有些惊讶,问道:“都是你做的?” “对啊。” “原来你会這么多。” 王寅笑道:“当你喜歡一件事儿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去研究。我這個人沒什么特别的爱好,就是喜歡吃喝。吃的多了,也就学上了几手。” 陆鹤飞开玩笑一样地說:“那你以后天天给我做饭吧。” “小混蛋。”王寅說,“我哪儿有那闲工夫?就這一顿,差不多得了。” 电视裡是欢天喜地的春节联欢晚会,每年都是這一套,每年都是一顿骂,可骂完了,新的一年還是要继续看。春晚有时候就像是家裡的另外一個,经历了最初的新鲜与热恋之后,就变成了七年之痒,打打闹闹的,一度都会觉得日子過不下去,可爱情早就变成了生活,如果哪一年不见了,反倒是觉得不习惯。 每年三十晚上的這台晚会重要么?其实不重要,可是少了,就仿佛那顿年夜饭少了某样菜肴,少了某個未归的家人。 少了一种不起眼的陪伴。 而陪伴,对于大多数传统内敛的人来說,比那些轰轰烈烈潇潇洒洒来的更为真挚。 “這春晚可真够沒意思的。”王寅听了听就做出了评价。他给两個酒杯都倒上了,一杯给了陆鹤飞,另一杯自己端起来,說:“小飞,咱们走一個。” 陆鹤飞跟他碰杯,只听王寅又說:“我每年年会都要有一番說辞,今天在家裡就不說那么多了,就祝你……新的一年事业更进一步吧。” “有你在,怎么能不更进一步呢?”陆鹤飞笑着說,“托王先生的福了。” “要是沒了我呢?”王寅說,“你总不能跟我一辈子吧。人和人,都是有聚有散的。” “万一呢?”陆鹤飞一饮而尽,把酒杯翻過来亮给王寅看,“我干了,你随意。” 王寅笑笑,痛快干杯。 “小飞。”他說,“你明年一年有什么计划么?” “沒有,過节不提工作的事情。”陆鹤飞說,“无非就是忙来忙去,忙半天,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呢?” “我呀。”王寅给自己斟了一杯,“突然想歇会儿了,若是沒什么大事儿,就把公司彻底交给于总,我想出去旅行。劳碌了小半辈子,跟天斗跟地斗跟人斗,赢過输過,但是好像自己也什么都沒落下,蓦然回首,曾经以为不死不休的事情,其实都沒什么大不了的了。都說四十不惑,古人的话确实有些道理,二十岁时爱争强好胜,快四十了,就沒什么看不开的了,也就到了把那些包袱累赘放下的时候了。” 陆鹤飞盯着王寅,总觉得他话裡有话,仔细品味一番之后,說道:“可惜我還沒有到能放下的年纪。” “确实。”王寅叹一口气,“不過小飞啊,有些事情跟年纪沒关系,二十岁犯下的错误若是不知悔改,四十岁仍旧会犯,而且会更加危险,因为二十岁时无牵无挂,最错不過以命相抵。四十岁啊,牵牵挂挂数不胜数,若還是犯了那些年轻人的错误,可就太难缓過劲儿来,恐怕下半生都会活在悔恨之中。” “可是,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对错呢?”陆鹤飞說,“我倒是觉得啊,有时不管不顾,反倒能够达成自己的目的。” 王寅笑道:“年轻人,早晚是要翻船的。” 他们各說各话,从彼此的字裡行间中听都懂了对方的意思,也对彼此的行为心知肚明了。 陆鹤飞打从一进门就觉得王寅不太对,下午的时候沒由来的问了两句自己今天的动向,晚上吃饭又是一番旁敲侧击,他要是再看不出来,那真是愚蠢至极。其实陆鹤飞希望王寅能够直白說,直接问他是不是下午去了他的办公室,還在他的办公室裡拿了东西。假如王寅真的這么问,他一定会大大方方的承认。在陆鹤飞的心中,始终给王寅留了一息回旋的余地,只要王寅肯开口,肯向他說一句实话,陆鹤飞都能跟周澜反悔。 可惜王寅故弄玄虚,這种时候都不愿向陆鹤飞服软。 他心裡是這般盘算,王寅何尝不是?他今天下午就大概猜出了陆鹤飞在這個故事中所扮演的角色。在他的家中有一张大学时代的合影,照片裡是年轻的周澜,跟陆鹤飞很想象,他看了许久,笑的苦涩又难堪,原来他一直在骗自己,他本能的希望陆鹤飞只是跟周澜相像,然而若非血缘关系,又怎么会像到這种地步。 他年轻时爱慕過周澜,因为那时的周澜是個各方面都极为优秀的人,对于王寅而言像是個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王寅觉得這种感情非常畸形,就掩盖的极其深,连周澜本人都不知晓。王寅刻意的与周澜维持着朋友关系,直到周澜开始算计他,直到二人在商场上杀的你死我活,彻底的站在了对立面。 王寅的恨永远大過爱,而他的理智与情感也永远能分的一清二楚。哪怕他现在恨死了周澜,也绝不会否认周澜曾经对他的好,以及自己对于周澜的喜爱。 而那些喜爱,就变为了一种寻找相似的替代品,直到陆鹤飞的出现,叫他彻底意乱神迷。 毫无征兆的投怀送抱,莫名其妙的爱慕,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原来一切都是早有预谋,而他陷入了這個温情的網,直到最后一刻才大梦初醒。 王寅同样希望陆鹤飞能够坦白,他的事业已是风雨飘摇之际,這一切都跟陆鹤飞离不开关系。他对陆鹤飞是有感情的,在他自己都沒有意识到的时候,那种感情就已经默默的将陆鹤飞从情人中挑选出来,放入家人之列。 他很含蓄,在刚刚一番话中夹杂了许多他无法直接說出口的意愿。如果陆鹤飞能够退一步,他也可以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大不了当個烽火戏诸侯的一代昏君,大把的真金白银撒出去,被人坑的砸锅卖铁,就都当博陆鹤飞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