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臣 第54节 作者:未知 第60章 花枕流坐在床上,用牙刷在墙上画了一道竖线,一個“正”字完成了。他的床头已经画了几個這样的字,从他第一天被关禁闭就开始了。這是他小时候的习惯,哪怕還要去上学,只要他惹他爸不爽,都要被关禁闭。 事情回到一個多月前,他在机场跟王寅结束了通话就上了飞机,经過了漫长的飞行之后在首都机场落地。他還想着王寅会不会来接自己,结果入关的地方人很多,挤来挤去他就被人用什么东西抵住了后背,并且对他說,不要动也不要叫,花将军让我們接你回家。 說是“接”,不如說是“绑”了回去。花枕流直接被带回了军区大院的家裡,已经数年沒有回過的地方,再一踏入,率先回忆起的竟然是种种不堪的痛苦。 他爸還是那副样子,時間仿佛沒有改变他。這一次,他爸沒有跟他說過多的理由,而是将他关了禁闭,他家裡是有這样一個房间的。 花枕流早就不受他爸的控制,在家裡跟他爸闹了起来。他一個天天在实验室裡伏案工作的人根本不是他爸那种带了一辈子兵的人的对手,被打的浑身是伤关了起来。 他如同被丢垃圾一样丢进房间裡,他爸恶狠狠地对他說,不管他以前怎么胡来,但是他长時間等跟一個男人保持不耻的关系就是不行!除非他死了,否则花枕流就别想。花枕流本来還嘴硬,当他爸把他這两年的记录和照片丢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故作聪明总觉得上天下地无所不能,可终究還是想不到他爸会一直派人监视他。 当年花枕流与宁姜的事情他爸是知道的,他本以为花枕流就是一时兴起,沒想到多年之后還是這個男人。花枕流的风流虽然有辱门风,但是男人嘛,有几個不爱玩的,花枕流之所以沒玩出事儿来是因为他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认真,可以,找個门当户对的女人。找男人,花枕流是真的找死。 压抑了几年的怒火终于在這一刻释放,花家不允许花枕流再胡作非为,刚脆弄回来面壁思過。 花枕流若是一個人,被关禁闭他是不怕的。可是他回来肩负着诸多重要的任务,特别是和王寅的一笔合作案子的款项需要確認回款,他现在与外界断绝了所有联系,這笔钱沒了着落,回不去。项目沒了他,攻坚部分肯定就搁置了,一切进度都会停滞不前,他耽误的起,可是王寅耽误不起。 他也不知道王寅那边能坚持多久,掐着手指头数日子,也许王寅早就坚持不下去了呢? 花枕流不敢深想。 他每天就只能在這几平方米的房间裡活动,与坐牢无异,他也曾试图与他爸沟通,然而沟通无效。他在他爸眼中就是個继承了他妈那個满脑子风花雪月的绣花枕头,一個大男人哪儿有那么多谈情說爱的事情,他爸觉得丢人。 他爸也派人调查過宁姜,花枕流会玩技术,但是他那些反侦察能力在专门的人员面前就是小儿科,现代人对“被监视”這种事情也不会特别敏感。当他爸得知一直都是自己的儿子在倒贴之后更是气的够呛,花枕流求他放他出去,他就告诉花枕流,出去可以,但是必须要宁姜本人亲自上他们家来說他喜歡花枕流要和他過一辈子,否则花枕流就老老实实呆在這裡想想這几年自己是多么的混账。 這看似是個非常简单幼稚的條件,但对花枕流而言,简直比登天還难。 這是根本不可能的,宁姜不会喜歡他的,更不会跟他過一辈子。 他只能自己在禁闭室裡過一辈子。 现实的结果令他沮丧,并且绝望,他像是穿着皇帝的新装,沉浸在自欺欺人的美梦中,然而让他梦境破碎根本不需要什么矛盾,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就能刺破所有的泡沫。 宁姜不会爱你,醒醒吧。 陆鹤飞听见有人叫自己——是王寅,這房子裡沒有别人。他快步走上二楼,问道:“怎么了?” 王寅站在走廊中间,陆鹤飞面对他仔细打量,又问道:“什么事?” “渴了。”王寅說,“我屋子裡什么都沒有。” “哦。”陆鹤飞上前几步,拉住了王寅的手带他去楼下的厨房。拿了一個不锈钢的杯子接了一杯水递给王寅。王寅低头喝了一口,忽然问:“這是哪儿?” “你知道了也沒什么用。”陆鹤飞說。 “那你瞒着我也沒什么用。”王寅說。 陆鹤飞眨了一下眼睛:“一個岛上。” 如果陆鹤飞沒骗他,那么這個答案跟王寅之前的猜测沒什么出入。王寅笑了一下,靠近陆鹤飞,抬手的动作像是要摸他的脸。陆鹤飞动了一下,与王寅的手拉开一些微乎其微距离。他的目光斜去王寅的指尖,而后转到王寅的脸上。 “小飞。”王寅笑了笑,“不叫我摸了?”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陆鹤飞說,“怕被你骗。” “谁骗谁?”王寅问道。 陆鹤飞颔首:“說這些有什么用?你若是想着跑,我可以告诉你,跑会去也无济于事,湛林就会因为择栖的债务問題而被银行收回拍卖,湛林不再是你的了,而择栖也只剩下了一副空架子。回去,就是各种問題,不如在這裡。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带你出来?王寅,我是在保护你,我不想让你受伤害。” “保护我?”王寅說,“让我一无所有就是保护我?小飞……呃!”他话都沒說完就被陆鹤飞强行按在了桌子上,手裡的杯子掉在了地上。 “我不管你怎么看,這就是我能做到的全部。”陆鹤飞的脑电波似乎与王寅不在一條线上,王寅在指责他,可他却在极力解释自己做了這么多是为了王寅。 他的“收藏”在他看来就是一种保护的行为,安安稳稳放在房间裡,谁都不知道他的宝贝的下落。他对于王寅爱恨交织的情感导致他的行为会更加偏激,他最后同意周澜的计划也是因为周澜许诺他可以帮他搞定王寅。周澜养了他那么久,铺垫了那么多,都不如這一個“任务奖励”来的直接。 陆鹤飞凶狠又满怀深情的盯着王寅,他仍旧无法控制這种复杂的情绪,动作倏地向前,直挺挺的鼻梁差点碰到王寅的脸,他低声說:“我還沒有把你绑起来,已经非常仁慈了。” “你试试。”王寅不怒反笑,挣开的力气似是在与陆鹤飞暗暗较量。陆鹤飞有位置的优势,王寅沒能起来,反而叫陆鹤飞扣住了他的手腕。陆鹤飞抽了自己的腰带将其捆绑,說道:“我說到做到。” “疯子!”王寅骂道。 他想心平气和,但是陆鹤飞一定是疯了,脑子中尽是变态的逻辑。他被陆鹤飞压在桌子上,双手被反绑在背后无法动弹。陆鹤飞的手按着王寅的脖颈,說:“我确实疯,你早该知道的。” “呵……”王寅笑了,自暴自弃地說,“我怎么早沒发现……” “早?”陆鹤飞伸出舌头舔了舔王寅的耳廓,低声說,“你眼裡,有過我么?” 有過么? 這三個字在王寅心底裡回荡。他拒绝给出問題的答案,因为答案是有還是沒有,已经丝毫不会影响现在的局势了,所以无用的话不必說。 周澜也好陆鹤飞也好,心裡沒有過,就不会那么恨。 眼裡有沒有,又怎样呢? 王寅只能咬着后槽牙笑道:“還是小飞演技好。” 他的话吞沒在汹涌的吻中,陆鹤飞的手指掐着他的皮肉,恨不能穿過皮肤表层触摸到裡面的骨骼。王寅平日裡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哪儿禁得住他這么掐,斑驳的淤青盖在手掌下面,最好再有些红色来点缀才美。 陆鹤飞咬破了王寅的嘴唇,问他,疼么。王寅撇過头去,陆鹤飞又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动作很轻,很是怜惜,又說,你這個人,疼是记不住的,我真想杀了你,這样我就再也不用担心你离开我了。 王寅强忍着怒气,尽量不去激发陆鹤飞更加疯狂的情绪。他趴伏在桌子上,衣服很快被陆鹤飞剥干净。他从不觉得性爱中的位置关系能代表什么,可這一次,陆鹤飞带给他的是完完全全的屈辱。 一种雄性的示威和占有。 最后,陆鹤飞喘着气,哑着嗓子默默說:“可是,王寅,我舍不得你。” 他恨王寅,也爱王寅,這是两种极端的情绪,当它们汇合在一起的时候,就会碰撞出常人不能承受的巨大能量,如同斗法的蛊毒一样撕扯吞噬着宿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进而会想要毁灭這一切的来源,然而在那么一刹那,陆鹤飞觉得,他就是舍不得把王寅怎么样。 他是懦弱的男人,今生看似经历诸多凄苦,然而他還是一张纯白的纸。惨淡的人生并沒有教会他如何去处理一段畸形的感情。他也清楚,王寅待他是好的,只不過是拿他当個替身罢了,只不過就是不那么喜歡他罢了,只不過是他自己求而不得罢了。 那他该恨谁呢?恨一個无心多情的王寅,還是恨他处心积虑的亲生哥哥?他怕是该恨自己,恨自己生不逢时,恨自己无能为力。 所以,他只能通過囚禁王寅的肉体来满足自己需要的安全感和独占欲,王寅的心,他這辈子都拿不到了。 真相只有上帝知晓,若是他怜悯陆鹤飞,肯定会抚摸着他的发端,告诉他,傻孩子,其实你差一点点了。 但是上帝不爱他,這個世界上除了王寅,沒人爱過他。 所以那一点点,就成了梦中的银河,数光年那么远,再也触不到了。 第61章 陆鹤飞在這個房子裡只有两件事可做,一個是看着王寅,一個是上王寅。他大约是個非常沒有安全感的人,這样一個封闭的环境都沒有满足他。在王寅试图与他“沟通”之后,陆鹤飞過激的行为愈演愈烈。 他需要通過一种方式来证明,王寅是离不开他的。 夜裡,他搂着王寅睡觉,热带闷热的气候叫人难以入眠。房间裡开车窗户,潮湿的空气吹进来,叫人起了一身轻薄的汗,蒙在身上,月光下亮晶晶的。 “你沒有睡觉吧。”陆鹤飞肯定的說。 “睡不着。”王寅說,“热,還有蚊子。” “你的表现比我想象中平静。”陆鹤飞自說自话,“心裡盘算什么呢?” 王寅故意說:“你怎么知道我在盘算事情?” “因为你只有在思考事情的时候才会這么安静。”陆鹤飞动了动胳膊,将王寅搂的更紧。他们方才做過,黏腻湿滑的触感并沒有阻挡陆鹤飞的靠近,他說:“想着怎么逃?還是想着怎么弄死我?” “我在想啊……”王寅笑了笑,轻声說,“要怎么度過余生。” 陆鹤飞最担心的两個問題,王寅都沒有给出答案,陆鹤飞有些惊讶,洗耳恭听。 “那天我醒来的时候,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起初,我确实是很愤怒的,這种愤怒可能是基于现实失衡。”王寅含糊地說,“然而人的情绪并不是什么持久的玩意,這裡的安静气氛让我有時間去想杂七杂八的事情,你姑且认为是在思考人生好了。” 陆鹤飞问:“那你想到了什么?” “我想起了我第一次去北京的时候。”王寅說,“当时我到底是多大我都记不太清楚了,但是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儿。那是個秋天,北京的秋天漂亮极了,皇城根下铺满了银杏。我从一個闭塞的小县城裡出来,第一次见到一個大城市的样子,恍惚间很多年過去了,我才发觉,原来我从未真正的属于過那裡。人這一辈子可能就是一段漂泊的旅程,城市就是一個又一個驻足的驿站,我出走半生,什么荣华富贵沒有享受過,如今一朝跌落,你又把我劫来這种地方,心中有恨是自然而然的,可是我想,我這样一把年纪了,忽然某一段人生断掉了,還能回得去么?” 王寅口中的念叨,陆鹤飞是不太理解的。二十岁的时候从来不会去思考這些問題,有的是時間,尽管浪费。王寅的话也是在跟陆鹤飞绕圈子,感悟归感悟,事情确实另一番事情。 “那就不要回去。”陆鹤飞斩钉截铁地說。 “小飞,你有沒有想過,我比你大這么多,总是要比你先离开這個世界的。”王寅說,“這样看来,你现在的执着反倒沒什么意思了。” 陆鹤飞却說:“我想不到那么远的事情,等真走到那一步,就再說吧。” “你……”王寅想說你会后悔的,想了想,沒說出口。年轻人从来不知“后悔”二字怎么写,這样一個精神病晚期的年轻人就跟不知道了。他干笑了一声,打算明日再议,陆鹤飞却說:“王寅,我有几個問題,想你亲口告诉我答案。” “什么問題?” 陆鹤飞犹豫了两秒,才缓缓說:“你爸爸,是被你气死的么?” 王寅的态度与陆鹤飞形成鲜明的对比,想都沒想,果断說:“是。” “那你和你弟弟,你们……”陆鹤飞艰难问道,“有過么?” “有。” 這样一個字在陆鹤飞心裡炸开了,原来看听别人說跟听王寅說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王寅是個非常坦率的人,他說過做什么做過什么,哪怕不堪到极致都不会否认。這也叫陆鹤飞那微乎其微的奢望彻底覆灭。 “那……”陆鹤飞的声音冷了下去,“你想杀了他么?” 王寅顿了一下,說:“想。” 陆鹤飞问不下去了,他怕他再问更多,自己会率先崩溃。王寅回過头来,波澜不惊地反问他:“何必再向我求证一遍呢?我本就是這么一個烂人,什么事情我都做的出来,所以你喜歡我什么?” 陆鹤飞說:“你夜裡,睡得着么?” “我睡不睡得着,你不清楚么?”王寅聊這些东西比聊吃饭還简单,“啊,不对。你碰见的是快四十岁的我,你挺幸运的,小飞。” 再怎么有着尖锐棱角的人,多多少少都会被岁月的风霜打磨掉一些。王寅从来不会否认自己对于原生家庭的恨意。他就是想不明白自己哪裡做的不好,为什么跟王辰同人不同命。這样的心态叫他更是争强好胜,一路走来,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都以各种方式退出了舞台,他爸死的时候他冷漠的外表下有一颗剧烈跳动的心。 因为刀锋见血,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我从来沒有想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种事情。”王寅說,“放下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他只是渐渐变得懒惰,渐渐提不起精神。 “這么看来,你出去也应当是在监狱度過余生。”陆鹤飞說,“我真的是在救你。” 王寅暧昧地說:“這裡确实也同监狱无异。” “不。”陆鹤飞摇摇头,“监狱裡沒有我。” 王寅“哈”地笑了一声,像是笑话陆鹤飞幼稚:“对我来說,都是困境。”他翻了個身转回去,說:“小飞,睡吧。我可不跟你一样,我年纪大,可熬不了夜。你关着我不叫我走,多少叫我過的舒坦点吧。” 陆鹤飞问:“過舒坦了,你就不想走了么?” 王寅的鼾声起来了,显然无法回答陆鹤飞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