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看到关北泽,她立刻抬脚想要過去,迈出了一步,又转头看向陈道涛。
“道涛,”她脸色還有些苍白,眼神却真诚,“谢谢你安慰我。”
陈道涛欲言又止,话语噎在喉咙說不出来。
他莫名有种被发了好人卡的心塞,看着她往关北泽的方向走了,不知哪裡来的冲动,也跟了上去。
闻千喃站在关北泽面前,眼睛红红的,少年低着头,似乎在說什么。
陈道涛小跑過去,第一句话是,“小千、小千她好像有点怕抽血。”
他還喘着气,抬起头,就对上关北泽的目光。
关北泽比他约高一個头,垂着眼看他的时候,并沒有让人不适的居高临下感。但从他的眼神裡,他看懂他沒有因为他說的多了任何意外,甚至平静得不带半分波澜。
他瞬间意识到,关北泽早就知道了,并且比他要早很多很多。
关北泽漆眸看着他,微颔首,语气极淡,“谢谢。”
连收到两個谢谢,陈道涛說不上哪個让他更难受。
但比起言语,少年替小姑娘道谢时流露出的自然,似乎更像小针往他心口扎。
他心裡堵着口气,心裡太不是滋味了,盯着地板,只想快点逃离這個场面。
闻千喃正好扯了扯关北泽的衣摆,眼巴巴地看着他,“意意還在那边,我去跟她說一声。”
“我去說,”陈道涛立刻抬起脸,“你要和她說,你和关北泽一起走嗎?”
被他的动作吓了跳,闻千喃呆呆地点头,“对,我去和她說也…”
“我帮你去說吧。”陈道涛闷闷丢下一句,转头快步走开了。
他转過脸的时候,闻千喃似乎看到他眼眶有些发红,她愣了愣,正要跟上去,被关北泽提住了后衣领。
她转過头,语气有些焦急,“陈道涛他好像有点不开心。”
关北泽垂眸看她,“你惹的。”
闻千喃:“……??”
“所以你别過去,”关北泽带着她,往旁边走,“让他一個人静静。”
“……”
闻千喃沒搞懂自己怎么惹陈道涛哭了,脑海把刚刚发生的事情捋了一遍,還是沒太想清楚。
她最后只能归因为,可能是陈道涛共情能力太强了。
所以看着她难受,自己也会很难受。
這样一想,她的确不该继续在他面前晃。
她逐渐跟上关北泽的步子,走在他旁边。少年低头,示意她打开手上的体检表。
“還有什么沒测?”
闻千喃摊开来看了看,“内外科,常规,心电图…”
虽然刚刚动作磨蹭,她被徐意拉着也测了不少,只剩下几個在二楼的沒测。她一個一個数過去念,有意跳過了抽血。
关北泽颔首,“一项项来。”
他陪着她到還沒做的项目去检查,有关北泽陪在旁边,闻千喃刚刚心慌马乱的情绪渐渐平复,脸色恢复平常的白裡透红,话也逐渐多了起来。
“毛毛,”她低头去看他的体检单,“你今年身高多少?”
关北泽把体检表给了她。
闻千喃翻开,很快找到了身高那一项,赫然写着179cm几個字。
她颇有些不敢置信,“你是不是踮脚了?”
关北泽沒应话,显然懒得回答。
“为什么你比去年高了三厘米,”闻千喃愤愤不平地摊开自己的体检单,“我還比去年矮了一厘米?”
关北泽垂下眼,掠過她体检单上157cm几個字,凉薄地低笑了声。
“你下蹲了?”
“……”
闻千喃打死也不会承认,她其实還踮脚了。
她把他的体检单合上,塞进他怀裡,不是很想再看。
二楼的项目基本都是男女分开的,她和关北泽走到检查点,排队的女生们很快就把注意力投向了這边。
女生项目這边,也不乏有陪对象来排队的男生。闻千喃一开始被人看的时候,心裡還冒了点小九九,颇有些心猿意马地往关北泽身边站进了些。
沒過多久,她就发现那些目光除了好奇和异样外,還多数都带了些打量的意思,集中在了她旁边的人身上。
她小脸一板,戳了戳关北泽的腰,“毛毛。”
关北泽低头。
她臭着脸,“你到走廊楼梯去等我吧。”
关北泽微挑眉,也沒說什么,抬脚要走开,小姑娘又添上一句,“你面壁思過,等我来了再转過来。”
“……”
他思個屁的過。
等关北泽走了,闻千喃继续排队,沒多久就进了内外科检查的教室。
外科检查无非就是踢踢腿,弯弯腰,检查脊椎和反射一类。但进到内科的小房间,窗帘全部都被拉上,只有几盏白炽灯明晃晃,进门都得脱個半光。
小姑娘们到了内科都有些扭捏,脱衣服磨磨蹭蹭的。
闻千喃也把校服脱了,只剩下内衣内裤,走了进去。
负责检查的医生基本都是中年女性,也比较体谅女生们的心情,检查的动作很快,也不怎么說话。
等到了闻千喃躺在台上时,医生却难得动作都慢了不少,眼光也有些迟疑。
闻千喃原本不害羞的,都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刚想问怎么了,就看到医生给她写了個“发育不良”。
“……”
医生又开口问她,“同学,你初潮什么时候来的?”
闻千喃愣了愣,“是月经嗎?”
医生点头。
闻千喃:“我還沒来月经诶。”
“……”
医生的表情更沉默了,她翻到前面看了下她的出生日期,算了算年龄,虽然迟了,但倒也并不算异常。
“今年应该会来的,”她语气甚至带了些安慰,视线也不自觉移了下,“等来了,還会发育的,别担心。”
“……”
医生虽然已经压低声音了,但這间房间实在太安静,周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大家都极力憋着笑,低着头详装无事发生,却還是有漏出的笑声在教室回荡。
闻千喃难得地感觉到社会性死亡的尴尬,沉默地出了房间。
因为這個医生的话,她脑子裡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别的,接下来的体检也有些心不在焉。
好像她這個年纪還不来月经,是有点晚了。
她记得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班上就有不少女生說自己来姨妈了。
但是她沒来,看到体育课上女孩们捂着肚子怏怏地在一旁休息,還挺庆幸自己沒有這個东西。
但是一直沒来。
都初三了。
是不是真的有点不正常。
家裡另外两個大男人,也不知道懂不懂這個事情。
医生正在帮她测心率,皱了皱眉,“同学,你心跳有点不齐。”
闻千喃脱口而出,“果然不正常嗎?”
“……”
闻千喃闭了嘴,冲他摆摆手,“您继续說。”
医生扶了扶眼镜,把听诊器拿下,“也不一定,可能是睡眠不足,或者压力太大,如果刚刚有激烈运动也会這样,有空可以去医院再检查一下。”
闻千喃心不在焉地点头,看着他在体检单上写了‘心律不齐’几個字,接回了体检单。
出去以后,她前后翻了一下|体检单,只剩下抽血沒有测。
她心情瞬间又跌至谷底,闷闷不乐地鼓了下气,返回楼梯口找关北泽。
她刚到走廊楼梯口边,转角处,隔了几米,就看到少年站着的地方,几個女生在他面前。
排头的有些面熟,像是之前爬山时来找关北泽拍照的女生,两人也不知在說什么,女生满面笑容。
关北泽低着头,态度和平时待人无二,回答的次数不多,但总归是在应着。
“……”
闻千喃抱着胳膊在旁边等,只等了几秒,她就走上前站在几個女生的后面。
她本来想說什么,但是听清女生好像是在问摄影方面的問題,满肚子捣乱的话又憋了回去,退到楼梯扶手边站着。
关北泽抬眸,看到了她,淡淡和面前的女生說,“我等的人出来了。”
女生左右看了看,眨眨眼,笑着和他道别,“谢谢你哦,那我下次有問題再来向你請教?”
关北泽微垂眼,“我說的這些,網上都有。”
女生愣了愣,他看着她,嗓音很轻,但足以让她听清,“可以上網查。”
闻千喃在后面听不清他說了什么,但看到女生的笑容似乎沒那么灿烂了,和关北泽道别后,很快就离开。
她有些不理解,但很快回過神,努力板着脸,重重咳嗽一声,走上前。
她脸色明眼可见的不快,关北泽却只是轻扫了一下她的体检单,“都检查完了?”
闻千喃顿了顿,下意识回答,“嗯。”
“行,”关北泽走在前面,下了一级台阶,“去抽血。”
“……”闻千喃瞬间沒精力板着脸了,跟上前揪住他衣袖摇晃,苦着脸,“我不去。”
关北泽沒接话,脚步也沒停,她揪着他衣袖,就這么被人带到抽血的地方。
這会儿已经沒多少人了,好几條抽血的队伍缩短成了一排,只有零星三两人在排。
空荡的场地无形给闻千喃添了更多压力,她站停在原地,看都不敢看一眼抽血的位置,闭着眼拼命摇头,“我不去。”
关北泽在原地站停,也沒催她。他衣袖在小姑娘手心裡皱成一团,闻千喃浑身紧绷着,恐惧情绪从浑身每個毛孔涔入。
過了好一会儿,抽血的這块区域已经沒有学生了。
医生开始收拾东西,抬眼,才注意到很远的地方還站了两個学生。
她冲两人问,“你们抽血做完了沒?”
听到医生的声音,小姑娘都惊得一战。
关北泽摇头,带着她往前走。闻千喃脚压根抬都不想抬,被他拖着向前,鞋底和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医生看到两人這样,都有些被逗笑了。等闻千喃被拖着到了位置前,看着女孩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她沒忍住玩笑道,“有這么怕嗎,怎么跟赴死似的。”
闻千喃丢了魂似的喃喃,“有什么区别…”
“……”
她說完這句,几乎沒有力气再說别的了,痛苦地闭着眼坐下,完全就是一副艰难赴死的模样。
关北泽报了她的姓名学号,医生录入了信息后,开始给她扎压脉带,边程序性地安慰,“沒事啊,闭着眼别看,不疼的,一下就好。”
闻千喃沒有吭声。
医生绑完带子,准备拿针管的时候,抬起眼,才感觉有些不对。
往常怕打针的学生也很多,但到這個年龄,再怎么怕也是闷头熬過去了。但這個小姑娘几乎脸色惨白,掌心全是冷汗,像是承受着极大的心理压力,另一只手死死攥着旁边的男生衣摆沒放。
因为她一直紧绷着,本来就细的血管此刻血液有些不流通,她也很难找到位置。
医生皱了皱眉,“同学,你什么情况啊?能不能抽?”
闻千喃抿着唇,甚至肩膀都有些发抖。
“不能抽就算了,”她不太确定這学生怎么了,也不敢冒险,“我给你开张单,到时候让你家长带你去市医院再补也行。”
闻千喃背脊僵了僵,弱弱地转過头,从牙缝裡挤出几個字,“可以抽…”
“…我就是紧张,”闻千喃闭了下眼,咬着牙,“放马過来吧。”
“……”
医生不明白自己就是扎個针,怎么被她說的像是要打人。
等了一会儿,她看這女孩状态稍微好了些,還是拆了针管,边用碘伏把医用棉浸湿。
关北泽站在旁边看着,喉结轻滚,嗓音低而缓,“她血管比较细。”
医生抬头看了眼他,“知道。”
也不知道這两人什么关系,看着熟,又像沒那么熟,如果是小情侣,這小姑娘早就该抓着男生的手不放了。
她沒再去多想,低着头,稍微细心了些,找到对应的位置,涂上碘伏。
冰凉的医用棉轻触皮肤,闻千喃喉间一紧,紧闭双眼,完全是出于本能地往周围最近的物体身边缩。
她旁边只站着一個人,很快,她脑袋碰到了一处不算柔软的地方。
关北泽一顿,身躯随之僵硬了几分。
意识到自己好像缩在关北泽的怀裡,闻千喃眼睫轻颤,想起了什么,又克制地想要向后退。
医生正好将针裡的生理盐水排出,凉凉的触感激得她皮肤发颤,她下意识地想要回头。
才刚动一下,她后脑就被一只宽大温暖的掌心覆盖上。
少年的手腕微用力,抵着她的后脑勺,将女孩轻按进自己的怀裡,嗓音微绷。
“别看。”
铺天盖地的檀木香气,将她周身包裹起来。闻千喃愣愣地感受到他的动作,视线所及都是一片白茫茫的校服布料。
隔着校服,对方的体温似乎都在发烫,连带着她的脸和耳廓都都烧热。
她整個人都呆住了,完全不知道手臂上的针是什么时候扎进去的,又是什么时候拔|出来的。
只听到‘咚,咚,咚’的声音。
一下比一下有力。
是她的心跳声。
…她抱了关北泽。
不对。
闻千喃眨眨眼,心想。
是关北泽抱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