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姑娘两颊被一抹可疑的红晕渲染，表情呆呆的，但已经全然沒有刚刚的恐惧，看上去甚至有几分天上掉馅饼般的惊喜。
医生不知道她又怎么了，但也沒多问，在体检单上签了字，递過去，“行了，棉签按到伤口不出血就可以扔了。”
小姑娘還愣愣的，是她身旁的少年走上前，接過体检单，“谢谢。”
少年倒是和刚刚沒什么两样，模样生得好看，举止成熟稳重，面上依旧是疏离的清冷感。
他走近来拿体检单的时候，医生才注意到，刚刚這小姑娘還攥着他的衣角，也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
两個学生沒再多留，很快一起离开。
医生越想越纳闷，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他们的背影。
這才发现，那個看似平静如水的俊俏少年，耳廓也红了一圈。
……
两人去交体检单的时候，闻千喃终于回過神了，抬头看了一眼关北泽，张了张嘴。
“毛毛。”
关北泽直接抬手，捂住她的嘴，语气冷漠，“别說话。”
“……”
闻千喃奋力挣脱开来他的手，往远处跳了几步，插着腰，语气张扬，“我就要說。”
她完全忘了自己胳膊還夹了棉签的事情，手臂一晃，棉签就掉落在了地上。
关北泽懒懒抬眸，扫了她手臂一眼，上前，弯腰，将掉在地上的棉签捡了起来。
“行，”他食指和拇指捻着棉签，漆眸沒太多情绪的看着她，忽地将棉签柄掰折，语气凉凉，“你說。”
“……”
他這威胁得明目张胆，闻千喃一肚子话噎在喉咙裡，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随后，小姑娘一捂胸口，露出痛苦的表情，“毛毛我沒想到你是這样的人。”
关北泽将棉签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懒得理她。
“毛毛你始乱终弃。”
关北泽背脊僵了僵。
“毛毛你抱了人不负责，”闻千喃捂着胸口，语气凄凄惨惨，“毛毛你知不知道你這种行为就像個渣……”
她嘴又被人捂上了，通往教学楼的小路上，两侧皆是林荫，遮住大半的视野，上课時間也沒有人路過。
树荫之下，关北泽掌心贴着女孩湿润的唇，黑睫垂下，忽地冷笑了一声。
“是啊。”
闻千喃眨眨眼，不知道他這句是回答她刚刚的哪一句，咿咿呜呜地想要问话，就听到他又添了一句。
“我不仅不想负责，”关北泽语调几乎沒任何情绪的起伏，一字一顿，“我還想灭口。”
“……”
闻千喃立刻不挣扎了，湿漉漉的杏眼微眨，看着他，乖乖举高双手投降认怂。
少年沒甚表情地扫她一眼，保持着這個姿势，揽着人，一直到教学楼一楼的入口处，才松开她。
接着，转身就进了楼梯间。
他上楼的速度很快，原本就腿长，闻千喃奋力地跟在身后跑，很快就跟丢了。
闻千喃喘着气，索性慢吞吞地上楼，一直到這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她才磨磨蹭蹭地出现在教室裡。
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她发现桌面上多了條巧克力。
是她喜歡的榛子葡萄干口味，闻千喃杏眼弯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向前看，旁边的陈道涛绞着手指，轻声开口，“小千，你抽完血了嗎？”
闻千喃侧過头，笑着向他点点头，伸出胳膊给他看，“抽完啦，一点都不疼。”
少女白皙的胳膊如玉，臂弯处，有很明显的一小圈淤青，中间是浅浅的针扎的小血点。
因为她肤色暖白，小血点看着格外惹眼，陈道涛有些心疼地皱了皱眉，把她桌面上的巧克力向她推近了些，“那你吃点巧克力吧，這個口味挺好吃的。”
闻千喃微愣了愣，低头看着那條巧克力，她眼睫微微垂下，再抬起时，亮澄的眼眸裡依旧满满活力，感激道，“是你给我的嗎？谢谢道涛！”
小姑娘笑起来格外可爱，月牙似的眼眸，多差的心情都会被感染得开心起来。
陈道涛也笑了起来，点点头。闻千喃在位子上坐下，拆开巧克力，掰了一大半，连带着外面的锡纸递给他，“那我們一人一半吧。”
陈道涛眼巴巴望着，眼眸一亮，接了過来。
下一节数学课，两人就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偷偷吃着巧克力。
巧克力很甜，口感层次丰富，既有软的葡萄干，又有脆的坚果。闻千喃美滋滋地吃了一块，含在口腔裡等它融化。
她還剩下四块，准备留两块给徐意，再留两块给关北泽。
過了十分钟，她沒忍住又吃了一小块。
太好吃了。
她又偷偷吃了一小口。
临近下课的时候，她抽屉裡只剩下一块半的巧克力。
闻千喃有些为难地看着那一块和剩下半块带着明显牙印的巧克力，懊悔万分。
等下课铃响起，她還是把那一块完整的给了徐意。
徐意還有点生气她刚刚抛下她去找关北泽一起体检的事情，接過她递来的巧克力后，表情才稍微缓和一些。
她吃完巧克力，被腻得眉头一皱，边冲闻千喃招手。
“我刚刚排队的时候，听到了一個八卦。”她压低声音，“你想不想听？”
她桌面也沒多少和学习有关的东西，大部分是些漫画和小說。闻千喃左翻翻右翻翻，佯装有兴趣，却动都沒动，“嗯？什么呀？”
“……”徐意說，“跟关北泽有关系的。”
闻千喃很快放下手裡的书，和她挤在一张凳子上，“你說。”
“……”徐意沒忍住给她脑袋敲了一下，“這点出息。”
“我也是听别的班的人在說，但八九不离十。”徐意還是說了，“就咱们级花，之前春游的时候找关北泽拍照的那個，好像打算追他。”
闻千喃眨了眨眼，站了起来，“哦。”
徐意剜她一眼，“你有点儿危机感。”
“你沒觉得他对级花态度也很好嗎，”她忍不住說，“至少跟对你比起来，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闻千喃晃了晃脑袋，“沒觉得。”
徐意刚想反驳，就看到小姑娘一脸得意，甚至语气還带点飘地說，“我們今天关系拉进了一大步。”
“是可以写进人类史册的那种，”她又重复，边比划了一下，“一大步。”
“……”徐意有些狐疑，“什么？”
闻千喃难得沉默了，表情依然很欠，像是守着一個关乎人类命运的大秘密。看她這样儿，徐意心裡有点儿不快，但也沒太当回事。
毕竟她认识闻千喃這么长時間，从来都只有她主动，沒见過关北泽真有什么反应。
徐意想了想，說，“小千，你有沒有嗑過那种很冷门而且be的cp。”
闻千喃摇摇头，“？”
“因为這种cp一般都是拉郎配，而且互动也比较虐。所以在嗑這种cp的人裡面，流传着這样一句话，”徐意說，“叫屎裡抠糖。”
“……”
徐意看她的眼神带了点同情，“希望你停止這种行为。”
“……”
当天放学，闻千喃拿着剩下半块巧克力去找关北泽。
那半块带着牙印的巧克力着实有些寒酸，但它的确很好吃。闻千喃组织了下措辞，挡在关北泽面前，“毛毛。”
“你知道的吧，”小姑娘声情并茂，“人类世界藏着很多的危险。”
关北泽不知道她又犯的什么病，象征性地看了她一眼，沒接话。
“這种危险无处不在，”闻千喃继续說，“有可能在你上学的路上，突然跑来一條恶犬，也有可能是你吃的东西裡面，下了一击毙命的毒药。”
懒得听她废话，关北泽收回视线，坐在位置上，垂头，似是在整理抽屉。
“所以，”闻千喃蹲下来，趴在他桌面和他保持平视，一脸认真，“我完全是出于保护你，才這么做的。”
关北泽动作微顿，抬起眸，看见小姑娘伸出手，在他桌面放下了一個锡纸包装。
包装裡，躺着极为寒碜的半块巧克力。褐色固体边缘上，還有個不深不浅的牙印。
“……”
“我已经试過了，沒毒，而且還很好吃。”闻千喃笑眯眯的，“你放心吃好了，看我对你多好。”
“……”
关北泽面无波澜，一双黑眸静的像死水，扫過巧克力的包装，抬眸，看着她。
半晌，他收回视线，将抽屉裡的手收回，半搭在桌面，看着巧克力包装，叩了一声。
“哪儿来的。”
小姑娘马尾一晃，眉眼弯弯，“陈道涛给我的。”
不知为什么，她說出這句话，感觉周围空气都沉寂了。
她忽然有点冷，摸了摸胳膊，看着那半块巧克力，抬起头，正想催他试试，脑门就被食指抵住，向后推远几分。
关北泽收回手，看着她，语调沒有起伏。“這條巧克力，有十二块。”
“……”闻千喃表情一呆，有些气势不足，“我還分了一半给…”
关北泽沒甚表情地继续說，“你就给我留了半块。”
“……”
闻千喃沒话說了。
关北泽：“還是你咬過的。”
“……”
“闻千喃，”关北泽笑了，“你对我可真好。”
关北泽一般不叫她，叫她的时候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亲昵地叫她小千，总是会连名带姓，而且往往是沒什么好事才会叫她。
這人也很少笑，笑的时候总带三分刻薄七分讽刺，一般也是沒什么好事发生。
這两样组合在一起，闻千喃立刻有种大难临头的危机感。
她咽了咽口水，看着对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大脑仿佛打了個结般，弱弱地问，“你怎么知道裡面有几…”
她话還沒问完，班主任出现在教室门口。
“闻千喃，你過来一下。”
闻千喃犹豫地转头，這边還沒解决，她不是很想走。
班主任抬眼，看到那边面对面的两人，“关北泽也在？一起過来吧。”
闻千喃立刻站了起来，眼巴巴看着面前的少年。
关北泽沒看她，直接起了身，走在前面。
闻千喃立刻跟了上去，一路在走廊上，她望着少年笔直的背，一会儿在后面扯扯他衣袖，一会戳戳他的腰，对方都跟感受不到似的，完全不搭理他，只是走的速度越来越快。
进了办公室，班主任被级长叫過去說了几句，闻千喃趁间隙立刻抓紧机会和关北泽搭话。
“毛毛，”她语气软和，悄悄扯着他，“你别生气了，我明天给你带一整條。”
知道問題不是出在巧克力上，她又主动坦白，“那裡面的确有十二块的…但是我给了一半给陈道涛，因为是他给我的。然后我数学课上吃了两块，本来想给你和意意各两块的。”
“但是我沒忍住，”她用痛心疾首的自责语气說，“又多吃了一块，我吃到第二块才意识到不对，等放下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想了一下，還是把那块完整的给意意了。”她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我觉得我們更熟一点，你应该不会介意的…”
她几乎把自己的心路历程都给倒了出来，一双干净清澈的眼不带半分遮掩，真诚又有些小难過地看着他，扯了扯他衣摆。
“我明天给你带一條新的，”她向他服软，“好不好？”
关北泽微垂眼，视线落在那双澄澈的杏眸裡。
闻千喃又可怜兮兮地扯了扯他的衣摆。终于在几秒后，她听到少年极淡地“嗯”了声。
她心下一喜，雀跃還沒欢呼出来，就被班主任打断。
“你俩嘀咕什么呢，”班主任扶了下眼镜，从他们中间穿過，“小千拽人衣服干什么？”
闻千喃把手背在身后，心情好了不少，笑眯眯地回话，“沒什么老师。”
班主任看她一眼，动了动唇，最后還是喝了口茶，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他抬头看着闻千喃，說，“是這样，找你来呢是想和你說說元旦晚会的事情。因为学校想在艺术教育方面多发展，這次元旦晚会领导特别重视，有教育局的领导来看。”
“学校這边呢，就专门請了外校的艺术老师来负责，”他又抿了口茶润嗓子，“今晚就要来先過一遍节目，再根据你们的情况进行排练。”
“你现在收拾一下，”他交代着，“老师已经在一楼小礼堂等了，好好表现。”
闻千喃点点头，很乖地应下，“好的老师。”
班主任也沒别的事情要和她說，点头示意她可以出去了。等小姑娘一蹦一跳地出了办公室，他又喝了口茶，呸了呸茶叶，抬起头，看向一旁的少年。
“北泽，是這样，”他语气和善，脸上有了些笑意，“上次你交的咱们班的喊口号的视频，领导特别满意，已经送到市裡一個校园宣传的比赛去了，沒准能拿個一等奖。”
关北泽神色并不是太在意，“嗯”了一声。
“领导原本還想找你拍学校的宣传片，”他笑了笑，“但是那太费時間了，你和那些同学不一样，還是别因为這些耽误学习了。”
关北泽眼睫轻抬，漆眸冷淡平静。
他看着班主任，语气也听不出任何立场，“您指的是哪些同学？”
班主任愣了下，皱了皱眉，把话绕开，“总之這個事情老师帮你推了，先安心学习，要是考完试你還有時間，再来做這些也不迟。”
关北泽漆眸静静看着他，過了几秒，直接将话說明了。
“老师，”他问，“闻千喃呢？”
班主任愣了下，“什么？”
“您让她参加节目，”他语气淡然，“不怕会耽误她学习嗎？”
班主任脸色微僵，语气也不太好了，“你這话說的，我当然是先征得她同意了，而且她自己也愿意参加。”
“還有，”因为他的态度，他刚刚压下去的话又忍不住要說了，“那小姑娘心思哪裡在学习上了？上课又不听，整天不知道在想什么。你要是真关心她，就多带带她学习，别做些這個年纪不该想的事情。”
关北泽等他說完，才淡声问。
“您按成绩排座位，就她那身高，坐在最后一排怎么听课？”
“按成绩排才公平啊，”班主任眼神欲严厉，声音也提高，想用威严压制对方，“我要照顾的可是整個班的学生，那难道我让她坐第一排，影响成绩好的同学？”
少年沒有半分退缩，目光直直看着他，依旧冷静，“她影响谁了？”
班主任张了张嘴，脑袋一空，却也真說不出什么具体的。
闻千喃在班上向来都讨同学喜歡，尽管成绩不好，但从不在课堂捣乱，各個任课老师对她也沒有任何负|面评价。
关北泽看着他，眼神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淡嘲。
“老师，”他垂下眼，看着像是寻常懂事的好学生，语调波澜不惊，不失尊敬，“您不管她，也别对她指指点点，抱有偏见。”
班主任脸色一点点涨红，很重地放下手中的陶瓷杯，但又說不出什么反驳的话，瞪了他半晌，最后只能扯着唇扔下一句，“行了，你以后我也不管了，真是好心当驴肝肺。”
关北泽微抬眸，眼裡的讽刺意味欲浓，他淡淡颔首，沒再多留，直接转身离开。
晚自修的铃声已经响了一会儿了，办公室外的走廊安静，只听得见风声掠過树叶沙沙作响。
他前脚刚出门，就看到办公室外，小姑娘站在门口旁边。
闻千喃低垂着脑袋，眼角有些泛红。
她本来只是想回来借电话打给闻千风，說自己要晚点回家的事情。
返回办公室时，就听到裡面的谈话。
她有些发怔地听着少年替她說话，忽然有种恍若昨日的感觉，好像這么多年都沒变過，他总是会抵挡在她身上的一切偏见。
心跳声乱，近在耳畔。
却又是极为清晰的，悸动的感觉。
看到她，关北泽脚步微顿，走到她正面，抬起手。
他的动作是与气质不符的温柔，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她的发顶，顺下，将她低垂的脑袋抬直。
他微微弯腰，对视上小姑娘清澈的眼，裡面沒有太多湿漉的意味，才轻敲了下她的头，低声說了句。
“走了。”
风卷来林间清新的香，還带来淡淡檀木气味，与他残留的体温。
闻千喃看着他走在前面的笔直背影，深呼吸一口气，心想。
她是真的很难、很难。
不对這個少年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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