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影后_62
經紀人啪的一聲,把報紙摔在桌上。整個團隊的人臉色都相當難看。
燕朗潭掃了兩眼,收回眼神,抽出只鋼筆來籤合同文件。比起酈晴公關團隊裏的人,他似乎沒有那麼着急,只垂着眼不發話,簽着別的文件。
“這,燕先生…”有人忍不住氣,出了聲,“這是您的車吧?”
雖然是質問,但是語氣中已經有了七分的肯定,還有點隱約的責怪。
這句話一出,整間寬敞的辦公室瞬間尷尬地沉默下來。其他人面面相覷,心裏都有點窘迫,但都不出聲,其實態度上,是默默支持質問的人的。
經紀人最爲突出,他整張臉都繃着,萬分嚴肅:“您難道沒有感覺到嗎?燕先生,現在這種小報層出不窮,對酈小姐的聲譽產生了很大影響!”
他口中的“燕先生”拿着鋼筆,骨腕清瘦,連眼皮都不擡一下。
按理說,公關團隊是受經紀公司僱傭的,而整個公司又在燕朗潭的股掌之中,他們這些拿錢辦事的人,不該有這種越矩的憤懣,不該這麼真情實感。
也可能是他們太閒,一碰到點風吹草動,就立刻打起十萬分精神了。
平時他們的工作也並不複雜,空有處理重大公關危機的能力,但一直也沒派上用場。全因爲酈晴,她走的實在是太順了,美豔地恰到好處,又不被五官侷限,出道這麼久,幾乎每部都是大女主,演一個就是一個經典角色。
走的演員路線,自然不會被當成愛豆偶像嘲流量。她下了戲後太低調,時常需要團隊來日常安撫粉絲。
最緊張的一次就是溫鴻的高調示愛,單方面的死纏爛打,誓不罷休的架勢,很是讓公關心驚了一會。
好在羣衆眼睛是雪亮的,這件事並沒有給酈晴帶來路人的惡感。
適當篩掉一些腦殘粉,他們縝密地引導粉絲專注自家,就不要和那個瘋犬槓了。不要網暴,保持優雅,提升自我,讓路人去嘲,專注自家!
之後的效果更是顯著,路人對酈晴積累的好感極高。緋聞也清肅了一陣子,直到現在,他們突然發現,和溫鴻順利解綁之後,自家老闆居然上車了??
先前燕先生還在公司上下面前,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句,說酈小姐只是自己朋友家的孩子,才稍微照顧了一些。
會議室裏穿着西裝,裝的的那麼純潔乾淨,說的堂而皇之的話,結果轉眼,背地裏就鬧出不乾不淨的緋聞了?
經紀人和公關團隊滿頭問號。
“燕先生,您真的……不能這麼任性,讓外人知道了,這會怎麼看啊!”這些話裏話外,都是極爲不滿的呼喚——您收斂一點,您管一管媒體啊!
燕朗潭筆尖一滯,濃黑的墨水在紙上暈成一個點。
等他把鋼筆移開,文件上的紙已經污地不堪入目了。燕朗潭終於把筆放下,撕下紙站起來,他走過去,把作廢的合同紙丟進垃圾桶裏。
衆人和他對視一下,才發現他的眼睛暈出些淡淡的幽綠,一簇鬼火一般,一股森然的寒意瞬間爬上脊背。接着,燕朗潭站在他們面前,居高臨下,用一種格外平靜的口吻問道——
“我就,那麼不配,和酈晴出現在同一個地方嗎?”
明明聽不出情緒的激烈起伏,但無端的,就是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經紀人和其他人是通過了層層上報,才申請來和燕先生面談的,畢竟有關酈晴,燕先生總會多留心一些。他們渾身冷汗地走出去辦公室的時候,有些恍惚,燕先生最後似乎答應了,會封住那些無良小報的口,但是,但是……
那個表情,不,與其說那個表情,不如說那張沒有表情的臉。真是像一條雪中游着的蛇一樣可怕。
“我算什麼?”燕先生在驅逐他們之前,冷冷地開口,“你們盯着該盯的人,那個連住址都隱藏不住的男朋友——”
“偷拍照片你們也買倦了,不是嗎?還有那個溫鴻,一起拍的畢業照,參加的同學會。媒體很快就會大做文章。我送她去學校的時候,有多少男生堵在校門口,你們有關注嗎?”
“我算什麼?這點虛無縹緲的流傳,一筆帶過的描寫,有人信嗎?”
他話裏沒有罵一句蠢貨,也沒有一點和輕蔑有關的字眼,卻像迎頭一盆涼水,讓經紀人瞬間凍得清醒了。
經紀人羞愧難當,但很快鎮定下來,按照剛剛燕先生的提示,一一佈置好公關的工作,又給正在拍戲的酈晴發去消息,關心一下自家藝人的行程。
他自己沒意識到,其實燕先生髮了一通冷火似的怒,真正的引火線不在他身上,對他,只不過是遷怒而已。
遷怒的原因,正是因爲酈晴的畢業照、同學聚會,還有她在提名影后之後,接的這個新劇本。或許,還有一點點身爲“情人”,卻被拋下的孤獨。
正是因爲被靠近之後,感受到灼人的溫暖,才能真正明白“冷落”的含義。
辦公室裏只剩下燕朗潭一個人之後,他冷靜地坐下來,完成了當天的工作。只用了幾個小時,他收尾了工作,就關掉了辦公室裏的一切設備。
反正酈晴也不會給他打電話。
燕朗潭站到通透的落地窗前,看着底下不息的車流。那輛登上不入流小報的車,就停在公司下,一個星期前,燕朗潭還開着它載酈晴去同學會。
日光穿進來,落到身上是冷的。他手指按在玻璃上,眼睫上壓着陰雲。
那天燕朗潭在駕駛座,酈晴在副駕駛座,她看着後視鏡,翻出還沒開封口紅,補了補淺淡的脣色。
一羣少男少女在高檔酒店門口等酈晴,一看見車來了就興奮地招手,裏面不乏些朝氣蓬勃、笑容明朗的男孩子,就連幾個穿着靚麗的女孩子,探着身往車裏看酈晴,頓時眼睛也發了亮。
他們都是酈晴的同學,有的也已經出道了,混的還算不錯。
這時候少年人還單純,沒被污濁的娛樂圈環境浸染,燕朗潭也能從他們眼裏看出幾分真切的情誼,他打開車的內鎖,任酈晴走出去,和他們交談起來。
那家高檔酒店受了嚴格的把控,不會有人混水摸魚,打擾他們聚會。
燕朗潭開着車窗,打開車裏的暗燈,準備一直等到同學會結束。他沒有跟進去,也不想打擾他們,更覺得自己不會和那羣年紀輕、凡事以自我爲中心的小孩子有什麼話可說。
他們只是酈晴的同學,而他……燕朗潭在昏暗的車裏,眉眼淡淡柔和下來。
他是、是她的情人。
連想完句話,他都要忍着點羞斂和恥意,像竊賊一樣溜到月色底下,鬆了口氣,心底還有一股纏綿的意味。
只是那天太不湊巧,那點難得溫柔的思緒很快被打斷了。
突然另一旁的車窗被敲了,毫不客氣的響了幾聲。燕朗潭擡頭一看,發現是那個已經接不到戲的溫鴻,他半彎着身體,雙手扶在膝蓋上,正瞧着自己。
臉上滿是戲謔的表情。
燕朗潭心裏立刻冷下來,按下車窗,定定的看了溫鴻一眼。
“你也敢來參加同學會。裝瘋,賣傻,也要有個限度,不是正在忙一筆合同訂單嗎?這裏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話裏透着點威脅的意味,但溫鴻一點也不怕,他只是十分稀奇地,像從沒有見過這個人似的,從上到下把燕朗潭打量了一遍,然後咧開一個笑。
“同學聚會?”
“不好意思,”溫鴻眼睛眯起來,笑得很是虛假,“我是來談合同的,要不是你說,我還不知道酈晴也在這兒。”
“不要再纏着她。”這警告口吻,聽得溫鴻咋舌一下,有些好笑。
他們彼此成爲分外眼紅的敵人,完全是在遇到酈晴之後。對於這個燕先生,溫鴻現在已經懶得施加什麼,討厭、痛恨的情緒,他只覺得這個人可笑。
於是他也真的笑了。
“我纏着她,因爲我不要臉。”溫鴻說這話的時候,一副理應如此的表情,“這是個人都知道,我要倒貼,家人都拿我沒辦法,你一句話就能讓我滾開?”
溫鴻說着,挑着眉,眼神十分鋒利,一下子刺下去,極富有攻擊力。這個人,現在還到處找門道、託關係,有頂着圈內封殺的壓力,向他拋了橄欖枝的導演,但他自己不要,非要接給酈晴做配的戲,無所謂角色。
糾纏的樣子,難看至極。燕朗潭說話就扎蛇的七寸,擡起眼,停留了一秒就移開。“你以爲給她做配,主動當個笑話,她就會喜歡你?”
“酈晴只是可憐你。”
瞬間,溫鴻渾身血液都凝結了片刻,然後氣血逆流,他臉上的笑一點一點消失,然後轉身,打了個電話,口氣平靜地交代好細節,安排助理去談那筆生意,就掛了電話。
然後溫鴻轉過身,手機掉下去,他看也不看一眼,湊到車窗前。論戳爛人心,溫鴻這事在自己身上做多了,對別人,現在也得心應手。
不用做些沒趣的試探了。他痛,也要撕開這個燕先生的皮來。搗爛那不能更明顯的軟肋,讓他也更痛。
燕朗潭開着車窗,沒有半分懼意,他從隔層裏抽出一根薄荷煙,不緊不慢地點上,同學會預計會開的晚些。他等着溫鴻跳起腳,等這個小丑發作。
不負期望,溫鴻也準備好了滿腹毒汁。“燕先生,我叫你一聲,燕先生,問你一個問題,你真覺得——”
“你比我高貴?”他眼皮斜斜地撐起來,說這話,瞳孔裏惡意涌現。他就是看不慣這個燕先生一身斯文的皮囊,還真當自己冰清玉潔了?虛僞。
溫鴻直起身來,臉上滿是嘲意。“還不是個,背地裏見不得人的東西。”
“要說起來,我比你光明正大地多了,你看,我喜歡酈晴這件事,已經算不上新鮮,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你呢?說不定以後——”
“那個正派男友都比你有名氣,人家都結婚了,一見面就蜜裏調油,你以爲被睡了有什麼了不起的嗎?連和酈晴一條緋聞都沒有的,燕先生。”
溫鴻笑一聲,眼睛眯起來。他看燕朗潭從第一話開始,臉色微變,手指夾着的煙,猩紅的光點燒到了指甲上,都硬撐着一張波瀾不驚的臉,渾然不覺。
“…你是怎麼知道的?”
半晌後,他開口的聲音難聽地讓溫鴻都覺得有點可憐了。於是大發慈悲提醒道:“以後一個人的時候,就藏好那副模樣,我這個人,是當演員的,一個表情能拆成幾萬字來分析。”
“你那種又髒又卑怯,又竊喜的表情,很難猜嗎。算了,懶得跟你浪費時間,我先上去了。另外提醒你一句,煙抽多了,顯老,你不知道嗎?”
溫鴻就這樣走了。
連一個眼神都吝惜給這個“文雅沉默”、“風光霽月”的燕先生。
在嘲弄的眼神下,燕朗潭緩緩地吸了一口煙,那是爆珠的萬寶路,牌子一般,但是抽起來危害小些,有極清涼的薄荷味,吐出去的煙味不重。這種煙他備的很少,只有隔層裏有一包。
因爲他很少有要靠這種煙,才能冷靜下來的時候。
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人,對他,用看一個可憐蟲的眼神。那些話說得燕朗潭心裏升起一股冰冷的燥意,每聽一句,他就看溫鴻一眼,不含任何意味地看着,不露出虛弱的表情,只是看着。
而燕朗潭的腦海裏,只翻滾着一個可怖的想法——讓他去死。
他居然有又有這種想法了。任誰知道,都會覺得不可思議、懼怕的想法。以前別人說他如何沒有人性,燕朗潭一直都不以爲意,現在他才明白——
那些人說的是對的。他身上有些太冷、太不溫暖的毛病。
上一次他及時踩了剎車,停了下來;這一次車上剛好有煙,他控制住了。那下一次呢?燕朗潭一時間不敢想。
他不想讓所有人害怕自己,最後讓酈晴發現自己是個冷血動物。
這太可怕了。那天燕朗潭一直等到酈晴下來,他額上有冷汗,手指上有被菸頭燙傷的痕跡,一見到她便索吻,急於向不知情的酈晴證明一件事——她的燕先生,她的情人,是溫順的。
那天他們很好,酈晴只以爲是燕朗潭等得急了,才匆匆要抱自己。
至於酈晴有沒有見到溫鴻,說了什麼話,又可憐了溫鴻什麼,燕朗潭那個時候根本不在乎,一句也沒有問,就是現在,他也毫不在意。
論身份,始終他要更勝一籌。
燕朗潭回過神,在巨大而明亮的落地窗前打開手機,那手機外殼被攥出了點汗,有些滑溜溜的,他打開,理所當然的,沒有半個電話打進來。
因爲他和酈晴吵架了。或者說,是他插手太多,讓人覺得煩了。
同學會之後他們還好好的,但偏偏有個劇本,一個很危險的劇本。
酈晴看中了個配角,堅持要接下來,他看了之後,不同意,勸她換一個,換個更好的劇本。燕朗潭握着手機,現在想起來,心裏就有股綿綿的痛意。
那個劇本不該混到備選名單裏的!
那隻不過是個配角,在劇本里的戲份並不是重頭,但付出的代價卻很大,比上次刺青整張背忍着疼的過程,還要過分得多。導演開口就是一串要求。
要求酈晴必須瘦骨嶙峋、形銷骨立、演一個身世悲慘的貧女。
如果形象符合,就用她。不符合,就直接退掉。酈晴現在已經進組了,他勸過很多次,這個導演拍戲太過嚴苛,雖然戲好,甚至不把演員當人看,只追求影片成片的效果。
況且拍攝地偏僻,如果她受到傷害,生了病,連醫生都不好找。
酈晴只是叫他不要擔心,剛開始減肥時,臉就清瘦許多了。“這個戲我必須要拍,你放心,沒有誰會傷害我。”
“你不同意,我也是要拍的。”
她說完這句話就跟着劇組走了,只帶了個助理,連具體地址也沒有告訴燕朗潭,之後更是一個電話也沒有打來。很大可能是因爲拍攝地太偏僻,連網路都不發達,根本沒有信號。
但燕朗潭查不到電影拍攝地,他寧願相信是酈晴不想理他。
剛開拍十幾天,他的精神就處在一種搖搖欲墜的邊緣了,整天都做些光怪陸離的夢。今天看到小報上的緋聞,燕朗潭居然喘了口氣。
他冷靜地發泄了一通之後,思緒跳到之前,又回到現在,終於想起了一個人——酈晴的結婚對象。褚澄。
這個人說不定還能聯繫上酈晴。
“褚澄。”燕朗潭想起這個名字,從手機裏撥出電話,鈴聲斷斷續續,發出沙沙作響聲。他打了好幾通。
到第八次才真正打通。
對面傳來一聲“喂”,是個清朗的聲音,混雜着什麼動作的雜響,像是走在風沙地一樣,燕朗潭正想問一句,突然從電話裏聽到另一個熟悉的聲音。
“在接電話嗎?信號通了嗎?”
“剛接到的一個電話,居然通了?!不知道是誰打的,好像打了好幾次,是個陌生號碼?晴晴你等等,我……”燕朗潭忽然閉了下眼,按斷了電話。
一瞬間。
窗外太陽如燒焦的刺蝟,日光如針,一道、一道地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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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燕本家犬,但被臨幸之後,就會成爲怨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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