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女_73

作者:加芯燈籠
“陰兒,此行路上可順暢,可否遇上什麼大妖?”楊夫人神色殷切,急急迎上去,“娘在蔭城等了你數十日,始終不見有音信傳來,真急死我們了…纔剛佈下晚食,你快坐下,解了外衣喝碗湯熱熱身!”

  被喚做“陰兒”的男子身長八尺,輪廓清俊,一張笑脣抿得動人。

  他微微往左一跨,躲開了楊夫人的攙扶的手,溫聲對着家人問好,順勢解開了身上滿沾塵土的披風,遞給了一旁的下人。楊陰跟着人往裏走,身上多餘的穿戴也被識相的僕人一陣風似的摘解下來。

  “娘…孃親,”楊夫人一愣,只聽楊陰他微皺眉頭,不甚熟練地親暱道,“一路行來十分安穩,只是買東西耗費了些時日,流連在驛城區,忘了傳來家信。”

  楊夫人也並未注意到之前他疏離的小動作,見楊陰平安歸來,便喜不自勝。酈老爺一拍楊陰的肩,閒談幾句把人往大堂裏帶,準備給他接風洗塵。

  楊夫人對着一旁的酈晴柔聲緩氣道:“你先回房歇一歇,別累着,待會兒陰兒自會來找你說路上的事…”

  說罷,楊夫人一轉身,朝小芸使了個眼色,把人招到酈晴身後緊跟着。

  離開時楊陰忽然回頭望了一眼,和酈晴對視後勾起脣,暖融融地喚:“妹妹。”

  說完,他笑眯着眼,躬身撣了撣衣服下襬進門去了,起先覺得這笑頗有幾分古怪的,是貼在酈晴身邊服侍的小芸。她不知怎麼的,一見這笑渾身抖了抖,心裏一縮,不安地看向小姐。

  只見小姐也怔怔的,看着楊陰剛纔進門的地方蹙了一下眉尖。

  酈晴被喚地心裏一跳,可又說不出緣故,迎楊陰進來時,她並未開口,只是在門口細看了一番。哥哥確實面有疲色,不像往常那樣神采明朗也說的過去。

  可那一聲妹妹,喚地實在…有點纏綿。

  不過,這反倒像是往常哥哥對她那副真心愛護,什麼事都要過目於他手、生怕驚擾她半分的模樣…想了不過片刻,一天下來耗費的精氣神多了,又睏倦了起來。酈晴不禁閉了下眼。

  她伸手輕輕招了一下小芸。

  “我們回去吧。”

  小芸應楊夫人的囑咐,一路綴在酈晴身後護着她回房,心裏嘀咕着:“楊少爺這次抵達蔭城,怎麼看起來面生了幾分?雖說和以前一樣溫柔可親,可要是以前,早就做出捧眼珠子、把小姐含在嘴裏似的姿態圍過來了,哪會像今天這樣只喊了小姐一句的,也不怕小姐疑惑傷心兄長的冷淡,真是太疏忽了!”

  “……可剛剛夫人也是故意支開小姐,怕是有什麼要事要商量…”

  回房的一段路不長,還沒等小芸想明白,就忽然往前撞了一下。這一下,小芸往前一趔趄,差點被撞地魂飛魄散!

  她的小姐可是瓷蛹做的身子,極容易受傷,平日裏府上各處邊邊角角,尖銳刺凸之處都包上了軟棉綢子,斷不能叫小姐磕着碰着。平時小芸服侍也是萬分小心,沒想到今天一走神竟然撞到了小姐!

  要是傷了小姐,她萬死都難辭其咎!

  小芸心神欲裂,立刻撲上去,想要拉住酈晴似乎要往前倒的身體,不想有人比她更快地閃過來,及時接住了酈晴。

  “酈小姐,你沒事吧。”那人扶住她立刻關切地問道。

  “無礙,多謝。”酈晴被小小撞了一下,往前促了幾步。若不是被接住,瓷蛹上定要裂上幾條細縫。

  這事也不怪小芸,是她走着走着,眼睛往廊外一瞥,忽然發現一路上走近廂房,原先府上森冷的景緻漸漸變了,變得越來越鮮豔欲滴,先前的花草樹木都被鬼氣陰蝕地垂頭喪腦,此刻都昂揚起來,充斥着一派生機,看的人心神不由得一舒展開,腳步也慢了下來。

  這是怎麼回事?

  酈晴站定了,忍不住低頭問向跑過來扶住自己的花匠:“這塘邊的花怎麼開的這麼好了,平日是你照料的麼?”

  小芸先是鬆一口氣,定下心神一看,發現攙扶起小姐的,竟是個粗使下人,此時還握着小姐的手!她倒沒記起這人是潑溼繡鞋、得罪了她的那個下僕,只是警惕小姐身體異於常人的事情被發現。

  她連忙厲聲呵斥:“大膽!快放開!誰許你的髒手碰小姐!”

  “…我已經站穩了,你鬆開手吧。”酈晴這才注意到腕子還給人抓在手裏。那隻手力氣很大,指關節生繭,還浸着熱汗,貼着她冷冰冰的身上有些不適。

  這得罪了小芸、又接住了酈晴、被認作是的“花匠”的人正是趙津。

  小芸一呵斥,趙津眼光一閃,立刻火燙似的鬆開手,“撲通”一聲砸着膝蓋,光是聽着耳朵都生疼。他愧疚似的低着頭,半跪下謝罪道:“情急之下,一時僭越了小姐,還請小姐贖罪!”

  “你起來吧,這塘水邊的花草移來蔭城時眼看快枯死了,怎麼突然變好了?”酈晴看着池塘的漂亮景緻問道。

  她的聲音很輕,無意撩撥,似一瓣透明的蟬翼落到人耳邊。

  趙津不免尷尬,忍着碰一碰發癢耳廓的衝動,將視線鎖在自己鞋尖上。

  “回小姐,是一位道長取了件法器,立於飛劍上,施了一刻法,這些池水草木才活過來的,只是受那法器影響的花草,單單隻有這一片,正巧我在這片當事,道長便喚住我,讓我在此悉心修剪一番。”

  “接着道長閉眼探看府上,忽而往南面飛去,見從京都移植來的胡桃銀杏還枯着,不滿地一甩袖,轉身便御劍飛走了……”

  趙津站起身伏着腰背,斟字酌句,一板一眼地陳述道。

  “定是乜道長給小姐佈置的!”小芸睜大眼睛,驚喜地呼道。

  “…是了,是師父。”酈晴點點頭,方纔她聽到其中“不滿甩袖”的細節,不覺哂然一笑,想必只有師父了,偏愛爲她的小事氣惱的道長也只有師父了。

  道法高深的的道長姓乜。

  他是酈小姐的師父。

  趙津立刻捕捉到了其中訊息,趕緊記住了這兩點。

  他今天被安排來除塘邊的雜草,可來時一看,雜草和名貴花卉都如出一轍的殘敗,既不好區別,也不好清理。

  他正犯難琢磨辦法時,猛地被一陣狂風掀翻在地,掙扎起了身,只見一個道長往池中丟了件晶瑩剔透的物件。那法器像是蓮花瓣堆成的,一落下就融在池中,如肉死人骨一般春風化雨地泛開漣漪,染綠了一地的草木花卉,堪稱神奇。

  趙津當時不懼怕,只是移到假山邊抵住背,往天上定睛一看。

  他還記得那道長罩着一件白裏衣,外頭穿着一套飄飄欲飛的流光青衫。

  許是使了什麼障目法,趙津看到的面龐只有個模糊大概,微風雲霧聚集,一股一股飄飄散散地纏繞,濛濛地攏在這道長四周,不讓人窺探到他的真身。

  原來…那道長是小姐的師父。

  這樣想着,趙津把頭垂下,離地上灰白蜷曲的影子貼地更近。

  等到酈小姐看了一會兒這蔥鬱的花木,慢慢沿着長廊走遠了,趙津聽不見腳步聲了,才終於直起身。他兩邊脊背又酸又麻,壓卸了萬重山似的。

  趙津手上一刺,不禁低頭一看,手心不知怎麼流出豔色的血來。

  原來是方纔說話時,他不自覺把五指蜷進掌心裏,五個指頭做了小蛇的毒牙,自己掐咬了半天還渾然不覺。現在一打開赫然五個流血的小肉坑。

  他自己都驚異納悶,怎麼就讓自己傷到了自己的血肉了?!

  被豬油蒙了心了!趙津火燒一樣離開長廊,大步走到水塘邊割草。可想的事情多了去了,肉魚還想變蛟成龍,騰飛上天,也要看準時機纔是!

  今天還有一件怪事,首先要弄清楚纔是!趙津神色凝重起來,四顧無人,便把手臂壓進池水裏,這樣遠看也只是貪涼的一個動作,不會叫人生疑。

  他獨自一人扯開左臂的粗袖,一個碗口大的青黑印記刻在上面,不過片刻,掌心的血孔就止住了血彌合住了。趙津眉頭緊鎖,小小吞嚥了一下喉嚨。他剛剛唯一沒有照實說的是,躲在假山邊時,那蓮花狀的法器一祭出,肉眼可見的半盞白光竟然直直鑽進他丹田中。

  這左臂的青黑印記,描出了蓮瓣的輪廓,傷口痊癒後便微弱地黯淡了一分。

  奇怪的是,當時那乜道長似乎沒有看到這異常,以爲是法寶出了問題。

  趙津直覺有什麼不對,深思熟慮之後,他放下袖子嚴嚴遮住印記,紮緊了袖口,暗想這事情決不能叫第二個知道!

  半晌後,他拔光了雜草,便徑直拔腿離開,不一會兒,池塘邊來了另一個人。

  這人頭戴玉冠,龍行虎步地走過來,視瞻不凡,走到這花木繁盛的水塘邊忽然臉色一變,步數緩慢起來。

  周圍一羣衆星拱月似的捧着他走的下人忙陪小心道:“少爺,又是哪兒不舒服了?若是累了,不如回屋緩上一宿,明日再來探望小姐…”

  “不必了。”

  此人正是楊陰,他忍着不適,露齒一笑,問道,“我看這荷花池,有術法遺留的痕跡,家中是否請了些不入流的道長,嘶…讓我想一想,那道長姓乜?”

  被少爺吩咐着送他遊園、摸清這府邸構造的下僕裏也有京都帶來的僕人。

  聽楊陰這樣問,有人不免奇怪道:“少爺,您不是見過小姐的師父乜道長,雖說道長性情寡淡,不常與人打交道,但您和道長不也談過幾次事嗎?”

  楊陰走過荷花池,一路朝北走,面色由淡淡的青白轉爲紅潤,像稀了水的畫飽沾濃墨,臉上神色就這麼稠起來,只是身邊跟着的人都低頭答話。

  沒有一個人看到這詭譎之處。

  “啊…”楊陰在記憶裏搜尋了一番,終於想起來那道長的模樣,發出喟嘆一聲,“想起來了,是個看不清臉的道長。”

  楊陰走到一處院子門前停住,知道了來這兒的路,便揮手讓這羣下人退散了。

  楊陰立在門前,嗅到一股臭道士的氣味,仙風飄渺、道貌岸然、陰魂不散,躲過了蓮花池沒想到這小院裏還有,真是作嘔極了!他厭惡地皺了下眉,擡手就封住了嗅覺。若不是必須來這兒看妹妹,他半步都不想靠近這個修道人久久停留過、連空氣都瀰漫着仙靈氣的地方。

  推開門,丫環傳報一聲“少爺來了”,楊陰跨了幾道門檻,院裏壓地安安靜靜,他被帶進一間焚着香丸、捻着暗燈的裏屋,像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似的。

  等進去了,楊陰盯着眼前的屏風,差點氣笑了。他來見妹妹,妹妹呢?

  一個穿翠戴紅的丫鬟跑進來,往他身邊一杵,半點不知禮數地解釋:“您先別進去,就在這屏風外小坐一會兒,小姐回來便睡下了,少爺您先等一等,若是乏了,桌案上有些新的民俗雜本可以翻翻,若是渴了,桌上有熱好的碧螺春茶……”

  這意思是不順他的心意了。

  楊陰面色陰鷙,不耐煩聽人說,右手一翻,那鏤金雕花的大屏風就落到幾米遠,卻沒砸出一點兒聲音。

  他掀開衣服下襬,跨腿一坐,屁股擱到牀榻下腳處,手骨捏在牀沿邊兒,發出點“咯吱咯吱”的悚然怪響,沉聲道:“滾。”

  “這…”眼前的丫鬟顯然是從來沒見大少爺這副發飆的模樣,呆在原地。

  若是以前,想必“楊陰”自然會坐下,隔着一道屏風,時不時繾綣地望上一眼,就是等上一天一夜,最後等不到妹妹醒,也決不會開口抱怨半句,更別提發怒了。少爺、少爺到底是怎麼了?

  楊陰簡直要當場起了兇性,撕開人的喉嚨狠狠呲一呲牙了。

  “滾出去!”

  還好那丫環還知道主大於僕,惶惶地退下了,楊陰這才收了心中幾分暴戾,轉頭看起自己的好妹妹來,他方纔放的聲音小,沒把人嚇醒,現在妹妹還在牀上安安靜靜地睡着,沒有心跳聲,沒有呼吸聲,像一具蝴蝶蛻掉的空殼子。

  楊陰半撐起身子,忍不住湊上去。

  妹妹有一對柔長的睫,珠潤的眼藏在蚌白的眼皮下,鼻上一道滑溜溜的線條,算是名家美人圖上一個點睛之處了。楊陰想伸手摸一摸,又怕把人摸醒了,不好肆無忌憚地繼續看,於是罷手了。

  他往下看,看到一雙塞着珊瑚珠子似的脣,紅地生硬,怕是什麼靈材給活生生補出來的豔色。

  楊陰多少有些遺憾,他的“妹妹”,他的好“妹妹”,泛着瓷釉光彩的白慘慘的一張臉龐,他好想碰一碰,親一親。

  畢竟妹妹的“好哥哥”也想她呀,嚼着她的名字一塊兒嚥氣的。

  定是很想她的,不然也不會央求一個喫人的妖回來看一看自己千思萬念的妹妹了,楊陰舔了舔脣齒間的血腥味,那點報酬還稱得上美味,再加上平白無故得了個名字,圓了那人的心願也無妨。

  只是…這引妖入室的事情一做,到時候他捨不得離開也怪不得他了。

  打從今天一進門,楊陰在大門口極快地掃過眼前幾個人。一個相貌威嚴、身着紫金袍的男人,想必是當家的老爺。夫人自不必說,自然是柔聲告慰“哥哥”的婦人了。他目光掃過最後一個女子時,細細地一凝,把她的樣貌印刻在腦海中。

  只是匆匆一瞥,到底看的不仔細。

  楊陰解開嗅覺,貼上去聞了一下,始終嗅不到半點人類的氣味兒。

  反倒有一股甘美的、誘人戰慄的血香氣息在鼻尖若即若離。楊陰挑起睡着的酈小姐的幾縷頭髮,輕聲問道,“好妹妹呀,你莫不是,也穿了一張小姐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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