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女_77

作者:加芯燈籠
被鉗住的尾巴奮力掙開,這一條魚通身黑黝黝地閃着亮,魚眼睛倒不小,生的靈巧又兇惡,盯着趙津時魚鰓翕動,活像要人流下口水似的。趙津腦子“嗡嗡”的,彷彿被萬千只小蟲叮咬一樣刺痛,身上沉重地起不來身,但他痛極了也沒有鬆手。

  因爲他知道,這一鬆開,他一定會死地半根骨頭都不剩下!

  “有妖混進來了!”趙津撕開嗓子,高喝出聲道。通鋪的幾個下人竟然沒有一個起身探看,點燈迴應一句的。他心裏一沉,知道這些人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妖魚扭頭一轉,張開了滿嘴鋒利的齒牙,就死死咬住了趙津暴起青筋的手腕,一下子錯開牙齒,就着撕開的皮肉、骨頭嚼咬,一面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趙津痛喘了一聲,當即咬緊牙關,擲出了另一隻胳膊,一下子攥住魚尾,扣着滑不溜秋的溼鱗片就往外狠狠地拽開,他下了狠心,就算要連皮帶肉地撕下手腕肉,也要擺脫現在正嵌在手上的妖魚!

  從幾個道長身上買來的符籙就在貼身的衣物裏,趙津卻支不開手拿。

  纏鬥間,趙津聞到一股調味的香料氣味,像是一些八角、桂皮、茴香,混衝時衝撞了氣味兒,這些配料像是生的,正是從魚身溼漉漉的黏液上傳來的。

  心念電轉間,他猛然猜到了這隻妖物的來處——是從廚房的水缸來的!

  眼前他痛得渾身冷汗,狼狽非常,只心下暗恨道:“那天去廚房取生薑差點踢到的一個水缸,這隻怪魚一定就潛在綠藻葉下面!我當時發蠢,還以爲晃眼一亮的是水面反了光……”只是,這又能怪誰,只能怪自己不時刻謹慎自己一條賤命罷了!

  趙津一時恨意迸濺,萬分不甘心就這麼死了,竟然突破了束縛,起身就撲向怪魚,臨死反撲的餓獸一樣蠻惡兇狠,張嘴就朝柔軟的魚腹部撕咬下去。

  這一下重創了妖魚,痛的它一蜷,尾部流光一閃,忽然幻化出兩尾來!

  “這是傳聞裏愛食人魂魄、吞食肉身的黃粱魚!”趙津定睛一看,立刻認出。

  黃粱魚,通身漆黑,尾帶金光,是水裏擅長潛游躲避的一種妖物。

  雖然只有小臂長短,但性情兇悍,滿口利齒,幾下就能口中嚼爛獵物。這妖魚尤爲奇特之處,就是能幻化出雙尾,其中一條真尾,金光熠熠;另一條則是假的,混淆視聽,用作遮擋真尾巴的弱點。

  道行一般的尚且都避一避,這等厲害妖物已經不是尋常符籙能降伏的了!

  趙津滿口腥血,認出這是黃粱魚之後反倒不害怕了,更發了狠地咬合。

  齒尖陷進魚腹中,趙津餘光瞥到它奮力掙扎,使盡了手段,幻化出的另一條尾巴,賣力地搖着,搖地金光撲簌簌地閃,搖晃地趙津眩暈不已。果然,這耀眼奪目的另一條尾巴有迷惑人神智的效果!

  趙津瞬間天旋地轉,來不及防備就中了招,一下跌進了夢境裏。

  “陛下…陛下?已經是四更天了,讓奴才服侍您起來上朝吧?”

  “陛下還沒有醒,這可怎麼辦?莫不是昏睡的惡症又犯了,眼下上朝的時候快到了,不如先請太醫來爲陛下把脈…”

  一陣衣袖褲腿走動摩擦的窸窣聲響起來,似乎有人在低聲傳話。

  “…不用了。”趙津扶頭撐起身,一截綢緞做的明黃色袖子從膝上滑落。他揮手讓一旁心驚膽戰、準備上前服侍的太監退下,盯着牀榻下一雙繡着騰雲龍紋的靴,他又定定看了一會兒,臉色慢慢陰下來。什麼陛下?那條又惡又怪的魚呢?!

  他就是被當成魚食吃了,也要拉那條妖魚一塊兒去死!

  想到這兒,趙津猛地起身,衝到銅鏡面前乍眼一看,發現自己披着一件繡着九頭真龍的黃袍,身後一道屏風前擱着一頂垂珠冕旒。他一翻衣領,裏襟繡着十二條龍紋,竟是真的天子龍袍!

  趙津摒退了幻境服侍的宮人,立在銅鏡前喃喃自語道:“之前只從那些道長口裏,打聽過一些厲害的妖,記住了它們的體貌特徵,卻不知這些妖到底有什麼本事。”

  “想來黃粱魚,名叫黃粱的妖魚…起名必定跟‘一枕黃粱’這個典故脫不了關係!這裏的榮華富貴都是幻境,一旦我沉溺其中,黃粱魚就會伺機吞食我的魂魄!”

  雖被那金光一閃的魚尾拉進了幻境,但他的神智還算清醒,知道周身都是虛幻的,就更加警惕,更不容易沉溺在其中,只是暫且不知道該怎麼出去。

  一時間成了幻境中的皇帝,得了滔天的權勢,趙津倒是十分冷靜,沉吟片刻,目光轉向掛在牆壁上的銀色佩劍。要出幻境,破幻境,重點一定在一個“破”字。

  他大步走過去抽出劍,持劍徑直往宮殿裏的擺設劈過去,瓷器、香爐、屏風噼裏啪啦地摔倒摔碎了一地。

  宮人太監不知發生了什麼,在外頭嚇地發抖,跪倒在地上求陛下息怒。

  趙津一把丟了劍,冷笑一聲,攥緊了自己原本被咬的血肉模糊,如今卻完好無損的右手掌。“覺得我不甘心待在蔭城,就讓我做了個當皇帝的夢?可笑!”

  趙津一邊撕開身上華美的衣裳,丟開配飾的幾串翡翠瑪瑙。

  他一邊推開宮殿門大步往外走,驚地殿外的太監、宮婢都緊跟在後面,趙津不管不顧地,一心要破了這幻境,無人敢阻攔他,過了幾道朱漆大門,眼看就要出了宮門,丟下這虛妄的潑天富貴。

  身後忽然一聲哭勸:“陛下!您斷不可再任性出走了,無嵐道人囑咐過讓您不必去尋她,否則今後不再見陛下……”

  趙津自然不認識什麼“無嵐道人”,卻不知怎麼的,快要踏出宮門的腳一滯,心被這些話刺地一抖,回過神來再想要跨出去時,卻被無形的屏障給攔住了。他站在宮門前,打轉了一會兒,實在出不去,便隱約猜測出這裏就是幻境的邊界。

  他轉身問道:“無嵐道人是誰?”

  宮人像是怕極了趙津,跪在地上無一遺漏地講了這個“無嵐道人”和他的事。

  趙津倒沒想到,這個皇帝竟然還有過去的事,這個幻境像個俗世話本子似的,被那怪魚填進了一些故事,聽起來也是真真假假,辨不清虛實來。他沉着臉聽人稟告,才知道了這個皇帝的事情原委。

  這皇帝結識了一個捉妖的“無嵐道人”,便荒廢朝政,日夜跟着去求仙拜佛,還下了召令求長生藥,想和這個女道人結爲伴侶,長相廝守,還差點丟了性命!

  原來又是一個沉迷蓬萊問仙、煉丹補身的荒誕皇帝,還是個癡情種子。

  “荒謬!這個什麼無嵐道人和我有什麼關係,這算什麼黃粱一夢?!”

  趙津擰緊眉毛,愈發不可思議。黃粱魚窺探了人心的渴求,創造出完美的夢境,給人的幻境是短暫而虛幻的。做至高無上的皇帝倒是情理之中,畢竟他自有一番出人頭地的野心,可這個“無嵐道人”又是什麼?爲了她,連宮門也出不去了?

  真要在情愛上有所求,也不該是這個聽都沒聽說過的無嵐道人。

  趙津想不清楚,可幻境裏日升月沉、斗轉星移,時間流逝地極快。

  趙津一下子被困了幾日。

  “幾日”也是幻境裏的幾日,現實中過了多久趙津也說不準,只能在皇宮中一點點找出去的法子,他漸漸也發現,這副身軀有一些批閱奏摺、上朝議事的本能,這個皇帝也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樣荒誕無淫、朝政上碌碌無爲。

  沒錯,趙津也發現現在上身的並不是自己的身體,而是一副虛殼。

  只是相貌未變,多了幾分器宇軒昂的神氣每在幻境中一日,身體就虛弱一分。

  直到幾天後,趙津破釜沉舟,一把火燒了自己的宮殿,冷眼看着火勢沖天,燒地一片焦黑,才找出了一條至關重要的密道。他一路走下去,躲過了許多機關,終於打開一間塵封的密室。

  那密室十分奇異,裏面埋滿了雪。

  用手掃開鋪在上頭的一層雪,底下頓時漫出一股子腥臭來,趙津拿劍劃開,竟然是一層層凝結的血痂!

  “陛、陛下,您把畫像存在了妖血罈子裏,就是那一個紫青色的罈子。”這位“瘋了”的天下之主近日裏把宮人們嚇得戰戰兢兢,眼見他提劍四顧,像是找什麼東西,不由得囁嚅着提醒道。

  什麼畫像?

  趙津一腳踢破那個罈子,裏面流出來一灘魚腥味的膿血,掉出來一卷畫。

  那腥臭不堪的膿血沾上銀劍,一下子在利劍上腐蝕掉了好幾個洞。趙津俯身撿起畫卷,手掌上立刻被燒地露出幾處筋肉,他着了魔似的,卻緊攥着畫軸,在眼前展開雪白無暇的內裏,看到畫中神仙人物時,忍不住咬破了舌尖。

  畫上一個美人,描摹的一張臉微微低着,垂眼看地上一隻被剝了皮的狐狸,鬢髮似一捧輕雲堆,手中拿着一把滴血的寶劍。她看着像是憐憫那死透的妖獸,神情和緩卻又冷漠,說是慈悲,手邊卻一股劍氣漩成小小的渦流。

  趙津捏着畫軸的手一緊,近乎失態地想,這不是小姐麼?!

  “你把它…打開了?”快要攥爛那畫紙之時,一道沉沉的聲音從趙津胸膛悶出來。

  不待趙津迴應,那聲音就接下去:“就是你殺了那條吞去我龍心的黃粱魚?那條魚快死了,正在外頭喘着氣,”忽然喉嚨裏一聲哼笑,“我在你身上聞到了一點龍氣,怪不得那魚沒能吃了你,是皇室旁支的後人,還是你遇了什麼大造化?”

  幻境裏的旁人俯首弓腰,立在一邊,似乎都聽不到這一道古怪的聲音。

  趙津死死盯着手中的畫,忽然問道:“你就是這個皇帝,那無嵐道人是誰?”

  “你認識她?”那聲音察覺到趙津心中起伏的情緒,忽然意識什麼,厲聲問道,“你認識她?!你在哪兒見過她,無嵐現在在哪兒,她還活着?!”

  趙津低低地回答:“她…病了。”

  胸膛處霎時啞聲了一刻,靜默了一會兒,隨後傳出來一段冷淡、暗含怨忿的話。“她病了了…呵。她什麼時候好過。和妖精談情說愛、卿卿我我,又愛挖妖丹當一顆顆糖丸喫的病,沒有什麼藥能治好。”

  趙津皺眉,手上合起畫卷。

  “她真的病了,你若認識小…她,就不該說這種風涼話!”

  頓時他胸口傳來一陣撞碎五臟的疼痛,趙津立步不穩,抵着劍柄撐住身體,一擡頭就看見一個沒有實體的高大男人飄在面前。這人面容陰鷙,一雙丹鳳眼正掃過他,上挑着冷光,身着冠服頭頂冕旒,虛走過來時一副桀驁的神態。

  也許該說是鬼?

  “吾名爲趙霄吟。這條魚一死,我的魂魄就會消散,按理說我本該殺了你,”這個叫趙霄吟的已故皇帝踱了一步,神色冷冽,掂量了一眼趙津,“可葬身魚腹這幾百年,我更想這條藉着我龍心、四處爲禍的黃粱魚死。你要想活,只需我指點幾句,就不必和一條魚同歸於盡……”

  “想要我救你也容易,”趙霄吟鋪墊幾句,終於把話轉到正題上,“我只問你一句話,無嵐現在在哪兒?”

  趙津閉口不語,乜斜着往周身看,發現那些虛化的宮女太監早已經化作幾縷青煙,轉眼就煙消雲散了。看來,這個趙霄吟並不是在唬人,或許他的確有破解幻境的本事。只是趙津不肯輕易開口告訴他跟酈小姐相關的事,反而先問道:“你和…這個無嵐道人是什麼關係?”

  “你要知道這個幹什麼?”

  趙霄吟背過手,冷冷笑了一聲。

  “我不認識什麼無嵐。不過見過和畫上一模一樣的人,這個人…對我有恩。”

  趙津挑揀着話,謹慎地說,一時也不着急出幻境了。說完後,他被趙霄吟斜眼看着,冷不丁地問了一句“什麼恩”,斷了片似的支吾了一下,竟然沒答上來。趙霄吟一邊斂起了冷笑,一邊臉上陰沉可怕起來,他漠然道:“蠢貨,你愛慕她。”

  “不!我只當她是……”

  趙津矢口否認,卻發現自己回地太過心急,反倒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一下子他臉色變得難看至極。

  “我也不必猜了。這魚游到了蔭城,潛到了一座富貴人家的宅子裏,是想喫些細皮嫩肉的人,既然喫到你身上,你必定在這府上當差,說不準無嵐就在蔭城,也指不定…就在你當差的府上。”

  趙霄吟猜的一點不落,嘴角掛着一絲冷酷的笑意,看的人心驚。

  一人一鬼在對峙中也沒停歇,不約而同地往宮門外走去。

  “…既然你都猜到了,何必問我。”

  趙津望着畫棟雕樑,一步步往宮門處趕去。身後一隻帝王鬼,猶不肯放過他,“你以爲憑自己就能出幻境?你的法子根本行不通,自作聰明罷了,”嗤笑他後,這鬼又追問他,帶着點失魂落魄的急切,“幾百年了,無嵐應該也重新投生了,她成了候門家的貴小姐?…可有人拜帖求娶她?”

  “什麼人有這樣大的膽子,也不攬鏡自照一番,若是在世我定要……”

  那話語中透着一股生殺予奪皆操縱在手的陰狠怒意。

  趙津算是弄明白了,這隻失了意、被魚吞了龍心的落魄帝王鬼怕是認識小姐的前世,或者是前前世,但這跟他又有什麼相干?前世也只是前世了。

  往日之事不可追罷了。

  趙津疾步走到宮門外,手裏拿着一卷畫,尋思着出幻境的法子。

  “她果真病了…?我不信,我哪裏敢再信她一回。”帝王鬼自嘲一聲,“她一去是不會回來的!我在宮裏等她好多年,多少夜裏,都是點燈看着蠟燭淚流完了,心火一上頭,恨不得燒了整座皇宮,從此無拘無束,陪在她左右……”

  “那些妖一個個慣會勾她的心,活該它們被挖了心肝!”

  趙津根本無心聽這個瘋鬼說前世的故事,他手指捏在畫卷上,猶豫着要不要一舉撕了,卻被皇帝鬼趙霄吟一拊掌,肆意恥笑道:“跟這畫有什麼關係,你就是把畫煮爛了一口灌進肚子裏也出不去!說你是蠢才,果真蠢鈍不堪!”

  “皇宮被我燒遍了,破幻境的關鍵不在畫卷上,難道還有別的東西?”

  趙津也不是木脾氣,生生被罵出一腔火來,丟出刺話:“要是有好辦法,你被困在這個幻境裏,爲何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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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惡龍天子早逝の辛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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