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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庭前一周,周末的下午,高律师为谢景迟带来了笔迹鉴定的结果。鉴定意见书上清楚地给出了肯定结论,支持样本一与样本二出自同一人之手。
言辞露骨的书信、社交软件聊天记录、运营商提供的通话清单還有当年落水后医院开具的病历,至此,开庭前他能做的全部准备工作便完成了。
“高律师,你觉得能判多少?”晚餐后,谢景迟在送高律师出门时,第一次就今后的事情提出了疑问。
“按以往的经历,五到八年差不多,十年基本不用想,除非当年的故意伤害罪能够成立。”
高律师斟酌了一下,并沒有把话說得太死,“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只能看对方律师的发挥和陪审团如何界定。”
周二這天,谢景迟很正常到校上课。
午休前他去办公室請假,向来对他很严厉也很不容情的班主任老师在看過法院的传票后沉默了很久。
“我知道了。”
她站起来,松松地给了谢景迟一個拥抱。
“你很勇敢,也很棒。”她摸谢景迟头发的那只手很轻柔,“不要害怕,伤害你的人肯定都会遭报应的。”
谢景迟犹豫了一下,也抬起手臂回抱住她。
他很少和年长的女性有身体上的接触,可是她身上有一种他只在江行云和陆栩母亲身上感受過的温暖和关怀,让他忍不住想要這样做。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他小声地說道,然后放开了她。
如果上天真的能够看到,每一個伤害他的人都会得到报应,他就不需要等這么久,一直到所有的耐心都被消磨殆尽。
就像高律师所說的,早在方棋把他推落湖中的那年方棋就该得到法律的制裁,而一昧地粉饰太平和等待只会成为罪恶滋生的温床。
不论這一次诉讼的结果如何,他希望這是一個好的开端。
秦深不在家的又一周,因为不幸罹患夏季流感的缘故,管家請了两天假。
管家边咳嗽边在电话裡很认真地就此事道歉,好似不能照顾谢景迟的日常起居是什么天理难容的罪過。
谢景迟很有点慌张和惶恐地让他在家好好养病不要操心,冰箱裡有各种各样的食物,再不济還有外卖,自己一個人也不会有什么問題,别說得好像他一個人在家就会忍饥挨饿。
這天从学校裡回来,谢景迟懒得再叫外卖,动用自己匮乏的厨艺煮了一碗面條,热了一杯牛奶。
或许是心理作用作祟,他总觉得蜂蜜的量很难掌控,一开始沒有甜味,后来加得太多,又甜腻得发齁,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光后把杯子连同碗筷一起放进了洗碗机。
因为明天要去法院的缘故,谢景迟睡得很早,所以醒得也比平时要早。
像一個不好的征兆,窗户外面的天灰沉沉的,空气有种雨后独有的湿润。他躺在床上拿出手机,现在是清晨五点過一刻,而来自秦深的最后一條消息停留在九点十分。
生物钟让他再难以入睡,他躺了一会便起床看书。
他以为自己会因为几小时后的庭审而心神不宁、效率低下,实际上他很容易就把那些题目给看了进去,還是闹钟提醒的他该出门了。
离高考還有半個月,這十多年来,他心中堆积的那些杂事一件件地沉淀下来,只剩下很少的几個念头愈发明晰。
检查完身份证等一系列开庭时需要用到的必须物品,谢景迟换好鞋子出了门。
家裡沒有人,他的早饭是便利店买来的三明治和奶茶——如果管家在的话一定要骂他天天吃一些沒什么营养的东西。
高考前最后一次体检,和上一年相比,他长高了,体重增加了3kg,剩下的部分都沒有太大的变化,如果视力比之前差了一丁点也算的话。
司机把他送到法院和高律师会合,高律师又和他复习了一遍待会面对法官和审判员的說辞,再然后就到了开庭的時間。
法庭的顶灯很亮,落在乌黑锃亮的黑木家具上,无端端地给人一种窒息般的压迫力。
在高律师和法院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谢景迟坐在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上,双手绞在一起,指节泛起一片青白的颜色。
空调的温度开得很低,他遵从高律师的建议带了一件薄外套,不至于冻得哆嗦。他以为自己不会紧张,可是真的来到這种场合,手心還是出了一层冰冷的细汗。
开庭前五分钟,参与本案审理的人员陆续进场。最后三分钟,有人从外面进来,谢景迟仿佛有所感应似的回头,正好和秦深的目光对上。
大约是刚下航班沒多久,他的衣着沒有往日那般一丝不苟,袖口和领口略有一些褶皱,但這无损他俊雅的外表。
秦深对谢景迟点了点头便坐在旁听席上,即使是在這般压抑的环境下,谢景迟心裡悬着的某块石头忽然就落了下来。
时针指向9,法官敲下法槌,宣告本案的庭审正式开始。
法庭后面的那扇门打开,法警带着方棋出现在门后。
和一個多月前谢景迟最后见到他那时相比方棋瘦了很多,头发乱糟糟的。
因为涉及性犯罪,方棋佩戴针对Alpha囚犯所设计的颈环和镣铐,确保他不会对出席审判的被害人做出任何不合适的举动。
作为本案的当事人,在公诉人朗读完诉状之后,谢景迟有短暂的几分钟可以向方棋提问。
律师向谢景迟传达了這层意思。在给出肯定答复后,谢景迟放开被他捏出一大片红印子的手,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站了起来。
包括审判长和书记在内,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谢景迟這边。
“方棋,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怎么进到会场裡的?”谢景迟不紧不慢地问出和高律师他们排演過千百遍的問題。
方棋咧开嘴,不耐烦地哂笑出声,“问這么多遍烦不烦,都說了我是溜进去的。”
“你从哪弄来的邀請函?”
“趁我姨妈不注意从她那裡偷的,不然還能从哪裡拿到?”看到旁听席上神色冷淡的男人,方棋低低地咳嗽一声,“谢景迟,我還是很不甘心,明明是我更早认识你,要是我也有钱有势……”
眼看方棋要越說越离谱,台上的法官重重地敲了一下法槌,“請被告不要发表和案件无关言论。”
法警和法官的威慑让方棋不得已住了口。谢景迟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应该是骂了一句粗俗的脏话。
谢景迟平静地和方棋对视。
“偷的?”谢景迟慢慢地把這两個字重复了一遍。
“对啊,你生日前一周我来找你,我姨妈留我吃午饭,我看到她放在桌上的邀請函就忍不住下手了,顺便我還打翻了墨水把那一批都毁掉了,這样她就不知道少了一份。”方棋憔悴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古怪的、让谢景迟本能感到不舒服的神态,“小迟,我知道你讨厌我姨妈,但這裡是法庭,法院是什么地方?公正廉明,你不能用這种有明确指向性的問題故意污蔑她。”
面对方棋的颠倒黑白与倒打一耙,谢景迟闭了闭眼。
他想反驳,但方棋的說辞确实沒有太大問題,包括女佣都能够作证,方棋确实去了不止一次七文山,而方如君写得一手好字,嫁给谢明耀后涉及到宴会這种场合不少請柬都是由她亲自书写,要偷盗出一份沒有书写的請柬原件实在是太過容易。
“当事人是否還有他其疑问?”法官沒有给谢景迟太多的沉默時間。
“沒有。”
得到回答后,谢景迟坐了下来,让庭审继续进行下去。
虽然名义上他是本次庭审的当事人,但大多数時間都是律师和公诉人的场合,只在极少数時間裡,他需要针对那晚的情况作出复述。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谢景迟从煎熬到放松,再到度日如年。
看着公诉人再一次发言,他的心裡只剩下“来了”這么一個念头。
他今日起诉方棋,除了十八岁生日当晚的事情,還有当年方棋将他推入湖中试图实施猥亵。
通常来說,故意伤害罪的追诉期是五年,但是他的情况特殊,在他落水被其他人发现后谢明耀第一時間選擇封锁消息,硬是把這件事压了下去,方棋甚至连一個案底都沒有留下。
正是如此,在高律师建议他把這件事一并起诉的时候,他犹豫了很久,害怕得不到想要的结果,甚至想要放弃,最后秦深问了他一個問題。
——你想要方棋为自己做過的事情付出代价嗎?
——想。
在向高律师提出了要追诉過去的伤害罪以后,他发现自己比想象中還要渴望掀开旧日的伤疤。
他想要给当年的自己一個回答,让所有参与這件事的人付出代价。
不止是方棋,還有谢明耀和方如君。当然他知道后者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展望,现在的他還远沒有撼动那两個人的能力。
他迈出了第一步,這就是一個很好的开端。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不尽如人意。不同于证据确凿的性侵未遂,這件事的证据匮乏给了对方律师很大的发挥空间。
书信、通话记录等证据只能证明方棋对他有一种不正常的病态迷恋,无法证明那时的方棋会直接对他行凶。
面对公诉人的提问,方棋坚决保持沉默,而他的律师一次次针对公诉人话裡的漏洞提出异议。
眼看场面要一边倒,高律师举手,說自己還有其他证据要提交。
“允许。”法官允许了高律师的請求。
高律师提交的最新证据是一段监控录像。
“鉴定机构的鉴定结果是沒有拼接和伪造的痕迹。”
高律师一边用现场的设备播放起這份录像,一边這样說着。
当屏幕上出现画面,看清楚之后谢景迟差点惊叫出声。
像七文山這种高级住宅区不可能沒有监控录像,当年谢明耀销毁了所有的监控录像后他便知道,這件事情只能悄无声息地死在那栋阴仄潮湿的房子裡,成为无数豪门秘辛中微不足道的一件。
屏幕中的方棋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激动地同他說着什么,說到慷慨激昂的地方甚至忍不住比划手脚。作为一個不那么合格的听众,他不耐烦地想要转身离开,却在背過去的一瞬间,被人掐着脖子扯着手臂朝湖边拖去。Alpha和Omega之间的体格差异让那個他的挣扎看起来是那样的孱弱无力,最终无法挣脱的他被刚刚成年的方棋轻而易举地扔进了那片蓝得惊人的湖水中。
“這份本该被销毁的录像由当年七文山公馆保全部门工作人员刘某私下偷偷保存,我受秦深秦先生所托找到了刘某,从他手中得到了這份录像,因此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被告曾不止一次对我的当事人施暴。”
高律师从容不迫地說着,对应他冷肃坚毅的神色,对方的律师面色无比灰败,之前說過的每一句话都变成了抽在脸上的响亮耳光。
律师還有审判员說了什么,谢景迟都听不到了。他回头看向不远处的旁听席,秦深還是那样镇定、从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事实上一切也确实在這個男人的掌控之中。
谢景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去找的那個私藏录像的刘某,也不知道为了让刘某乖乖地拿出录像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但是他知道,這些都不会是什么很容易的事情。
秦深有钱有势,不代表他有义务为自己动用他所拥有的一切。
单纯的同情和怜悯真的能让這样一個人为自己做到這個程度嗎?
察觉到他的目光,秦深那层冰做的壳子有了一点裂缝,流露出一种可以称之为温情的情感。
秦深的嘴唇动了动。不会有事的。察觉到秦深在用口型和他說這句话。谢景迟鼻头涌起一股酸意,他低下头,不愿意在這种场合丢人地哭出来。
当法官敲下法槌宣布休庭,谢景迟知道,一切终于可以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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