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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泠司
拜前两次糟糕至极的天气所赐,這是谢景迟第一次见到泛舟湖畔那栋灰墙红瓦的三层小楼沐浴在阳光之下的样子。

  有過上次的经验,這次谢景迟提前准备了好几首能舒缓情绪的抒情曲,希望能够帮到秦深。可惜這個世界上有條不变的真理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当他们进屋以后护工說的第一句话就是秦先生刚打過安定,现在睡着了。

  這次负责来接待的护工依旧是谢景迟沒见過的生面孔。

  谢景迟虽然不敢自认過目不忘,但对见過的人多少還是会有点印象。他看遍了屋子裡忙碌的所有人都沒有看到上次那個紧绷到好似再有一丁点压力就会彻底崩溃的女佣。可能是今天轮到她休息,也可能是她终于受不了,决定辞掉這份薪资和辛苦程度呈正比的工作,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无端端地有些同情和遗憾。

  走在最前的护工推开虚掩着的房门,迎面飘来一股来自老年人身上的腐朽陈旧气息,即使是那样浓郁的花香也难以掩盖。

  谢景迟查過许多资料,知道了這股柔和、甜蜜的香气是模拟信息素的一种。

  這种人工合成产物虽不像真正的信息素那样直接有效,更无法对生理周期产生任何实质性影响,但对失去配偶的Alpha或是Omega有一定程度的安抚作用。

  短短几個月不见,谢景迟十分确定這不是自己眼花了而产生的错觉。

  躺在床上的老人又瘦了几分,松弛的皮肤愈发灰败,像沒有生命的死物。

  在药物的作用下,他睡得很沉,单薄的胸口微微起伏,喉咙裡呼哧呼哧的,像一架破旧的老式风箱。

  秦深凝视着床上的人,像是要把他此时此刻的样子刻在脑海裡。

  “小迟。”

  突然被叫到的谢景迟愣了下,“嗯?”

  “到楼下去等我,我一会儿就下来。”

  “好。”

  谢景迟乖乖地跟其他人下楼,走之前還体贴地帮他把门带上。

  在楼下,女佣和护工们给他准备了饮料和小点心,他玩了会手机,顺便回了几條消息。

  七月中旬他要去考驾照,负责他的教练加了他的微信,這几天一直在问他什么时候开始上课,要不要提前来看看场地。

  无论在哪一层楼哪一间房,只要身处這栋怪异、阴暗、老旧的建筑,模拟信息素的气息就始终挥之不去。

  谢景迟被熏得昏昏沉沉,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让自己稍微清醒一点。

  模拟信息素一般会以某個人为蓝本……他忽然对秦深的另一位祖父或是祖母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有這样甜腻馥郁的信息素?

  为了寻找問題的答案,谢景迟决定再去看看楼梯两侧挂着的那些老照片。

  大约都是秦深爷爷年轻的时候托人拍的,当中黑白照片占了大多数。

  姿容俊丽的男男女女在昏暗的光照下面目逐渐模糊,从中生出一股难以言說的感伤氛围。果然全都是不认识的生面孔。谢景迟从头看下来,唯一让他有些眼熟的是一個外貌和秦深有几分相似的青年男人——如果不是照片的左下方有拍摄時間,谢景迟大概要将他误认为秦深的父亲。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楼梯的尽头。从二楼那扇房门背后传来人說话的声音,而偷听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

  谢景迟正要原路折返,忽然這样一句话把他钉在了原地。

  “为什么一定要是谢景迟呢?”

  在太阳难以照耀到的地方,谢景迟如同陷入了一個醒不過来的噩梦。

  他站在和秦深一门之隔的地方,裡面的說话声在长长的走道裡回荡着,最后落到他的耳朵裡,清晰到可怕的程度。

  至始至终只有秦深一個人在說话。

  就和過去谢景迟见過的一样,他正在对一個大脑变成淀粉糊糊、丧失了大部分思维能力、活在真空罩子裡的老人做永远得不到回应的倾诉。

  “我时常在想,为什么一定要是谢景迟呢?”秦深的语气裡有种近乎残酷的冷醒。

  谢景迟打了個寒颤。可能是最近過得太好,让他有些忘乎所以,于是渐渐忘了最开始见面的时候秦深就是這样冷酷的一個人。

  像机械一样精准精密,沒有多余的情感,而且高高在上。

  “或许你有你的考量,但至始至终,于我而言谢景迟都不是一個合适的对象。”

  谢景迟感到很困惑。他不知道房间裡躺着的那個老人到底有怎样的考量,但他知道谢明耀不拒绝是因为他贪图秦深背后的权势。

  毕竟就他知道的,上個月月初,谢明耀刚刚通過秦深的关系以难以想象的低价拿下了城西的一块地。

  有這样的父亲,谢景迟别无選擇。

  秦深和谢景迟不一样,秦深有拒绝的权利。

  谢景迟闭上眼睛。在他们相处的三年间,秦深始终表现得那样冷淡,不论說什么做什么都那样不冷不热的。

  ——也许這就是拒绝的一种,只是我看起来太需要其他人的照顾和同情了,所以他沒有把我推开。

  是什么时候起,秦深开始变了。

  变得体贴,不再视他为麻烦,愿意为他伸张正义。

  他以为這是喜歡他的意思。

  “你一直都那么喜歡自作主张地安排我的人生,你知道嗎,我宁可那個人从一开始就不是谢景迟。”

  不是他,那秦深希望那個人是谁呢?谢景迟犹疑着伸出手,在碰到那一瞬间又像触电那样缩了回去。

  他很想直接推开门,或是弄出点什么响动,让秦深发现他的存在,這样他就可以走进去,光明正大地质问秦深为什么要這样說,又到底把他当成了什么。

  如果不喜歡他,觉得他不合自己心意的话,为什么又要标记他呢?洗标记很疼,但并非不能洗掉。

  然而到最后他還是什么都沒有做,安静地返回了原来的地方,像什么事情都沒有发生過一样,等秦深重新出现在他面前。

  “累了嗎?”

  “沒有。”望着眼前的人,谢景迟喃喃地說,“我什么都沒做,怎么可能会累。”

  “一直在等我?”

  “嗯。”

  作为奖励,谢景迟得到了一個短暂的、缱绻的吻。

  谢景迟的手指从蜷缩慢慢张开,再倏地合拢。他抓着秦深的领口,攀附在他身上,否则他会像一摊软烂的泥土一样从缝隙裡滑落。

  被放开以后,后知后觉他们做了什么的谢景迟紧张地看向周围,看到客厅裡一個人都沒有才稍稍松了口气。

  随后他又想到可能有人看到了,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带走了其他人。

  秦深的额头抵着他的,很轻地笑了下,“我带你回去,晚上想吃什么?”

  谢景迟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迷茫又不知所措。

  “都可以。”缺氧带来的晕眩让他放慢了吐字的节奏。他最终决定破罐子破摔,不去考虑被人看到会有怎样的后果。

  不要去想了。只有亲身体会到的才是真实的。

  這個秦深很好也很温柔——作为丈夫来說,他好得无可挑剔,沒有人可以拒绝這份冷漠之下的柔情。

  不要紧。他可以忘掉,可以洗脑自己,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他在過去和未来交错的间隙看到的虚无缥缈的幻影。

  如果真的是這样就好了。

  毕业典礼的前夕,谢景迟终于拖拖拉拉地写完了他的演讲稿。

  “决定好要报哪所学校了嗎?”

  刚从公司回来的秦深看见他在做什么,随口问了一句。

  谢景迟点下保存,“差不多吧……”

  “介意和我說一下嗎?”

  谢景迟回過头,秦深正在松领带。

  “我想报……”他停顿了一会,小声說了個名字,“就這個。”

  他說的這所学校就在南安路隔壁的街区,理论上来說算是本省排名很靠前列的学校,但比起谢景迟写在考前志愿征集书上的那所差了不是一点两点。

  和他最开始的设想一样,秦深的眉头皱了起来,“它不适合你。”

  原本谢景迟有很多的话想說,在那一刻又全部忘掉了。

  合适两個字勾起了他不合时宜的逆反心理。他很想问這個人,在他的标准裡什么是不合适,什么又是合适呢?

  谢景迟抿着嘴唇,久久沒有說话。秦深以为他是不高兴了,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谢景迟,不要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你应该去更好的地方。”

  “如果我一定要這么做呢……”

  他也觉得秦深說得很对,他這样就是在无理取闹,但他偏偏選擇了继续和這個人做对。

  “那就不要读了,如果让我知道你随便填了志愿,那等录取通知书下来我就带你去办退学手续,准备去留学。”秦深的神色裡有种公事公办的严厉,唯独沒有太多的亲近和喜爱,“只有這件事,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谢景迟不再說话了。他有一种预感,那就是這個人沒有在和他开玩笑,他是真的会這样做。

  要示弱嗎?要說自己只是开個玩笑嗎?他不知道,所以只有沉默一條路可走。

  秦深将脱下来的西装放在沙发上,当着他的面打开了志愿查询的網站。

  “谢景迟,把賬號和密碼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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