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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的秦深還沒醒,他不想惊动這個人,下床时尽可能放轻了手脚。
“我可以送你去学校嗎?”
开门时,他听到身后有人這样說道。
从昨天晚上检查過他的高考志愿以后,秦深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话,而他也沒有试着去找其他话题,任凭空气就這样僵持着。
谢景迟手上的动作停滞了几秒。他始终沒有回头,小声說,“……不用了,你多睡一会,我自己一個人可以過去。”
這個人今天還有别的工作,他只是不想任性地占用他太多時間,绝对不是心裡還有芥蒂。
离开卧室以后,谢景迟用烤箱热了几块三明治装在玻璃饭盒裡就出了门。
他和陆栩约在学校附近的那家奶茶店见。
因为要做学生的生意,這家奶茶店每天早上六点半就开门营业,一直到晚上十点半。
冷气丝丝缕缕地从门缝裡钻出来,衬得外面的空气越发燥热湿润,谢景迟拉开透明的玻璃门,带得两侧的风铃叮咚作响。
陆栩已经到了,這会朝着他大力挥手。
好久不见的陆栩脸又圆了几分。谢景迟很想去捏捏他小肚子,害怕被打又只得作罢。
“你晒黑了。”陆栩把他上下打量一番,“不過還是很白。”
“喏,给你的。”谢景迟把饭盒递给他。
陆栩打开看了眼,满意地点点头,“嗯,你可以开始了。”
当着唯一听众的面,谢景迟将自己待会要在全年级师生面前演讲的內容讲了一遍。
“你心情不好嗎?”埋头苦吃三明治的陆栩忽然来了這么一句。
谢景迟浑身僵硬,“沒有啊。”像是生怕对方不信,他露出一個和平时沒有太多区别的笑容。
“小骗子。”
谢景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可能……有一点吧。”
除了少数决定复读的,大部分人一生都只有一次高中毕业典礼。
灯火通明的礼堂中,校长還有年纪组长在前面发言,谢景迟在后台和其他老师聊天。
他以为自己多少会紧张,事实他天生就很适应人多的场合,不论是演讲還是之后的提问环节,他都表现得如鱼得水。
大会過后所有人回班拿毕业证和毕业照。拿到這几样东西的谢景迟心中還是沒有多少真实感。
从今天开始,他彻底毕业了,以全校第一的身份。
和所有任课老师道過别,谢景迟和陆栩准备离开学校。
“谢景迟,谢景迟!”
快到校门的时候,谢景迟听到有人在叫他。
他停下脚步,那個在后面追赶的人气喘吁吁地停在他面前,“幸亏赶上了。”
谢景迟认得這個人,是隔壁班的班长,男,Alpha,不仅擅长运动還品学兼优,常年占据校表彰榜的第一位。
如果沒有他的话,那么刚才在全校面前发言的应该就是這個人了。
“谢景迟,你打算报哪所学校?”
见他来势汹汹,谢景迟下意识倒退一步,谁知道這個男生看起来比他更慌张,就差把双手举起来了,“我就是问问,你,你别害怕啊……”
“A大。”意识到自己可能反应過度的谢景迟小声答道。
A大是TOP2,而金融系更是它的王牌专业,昨天晚上他亲眼看着秦深将它设定为自己的第一志愿。
這個男生雀跃地欢呼了一声,“太好了,我也是。”
谢景迟不明白這有什么可高兴的。
“如果我能被录取的话,是是不是說明我們以后也能继续做同学了……”高大俊秀的Alpha忽然脸红了,“呃,我可以帮你占座位,也可以帮你买早餐抄笔记,所以你能不能给我……”
最后一句话他說得很含糊,谢景迟隐约听到了“机会”两字。
這下傻子都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了。谢景迟不觉得震惊或是荒诞,只是有些难以理解。
在谢景迟的记忆裡,他们甚至连话都沒說過几句,顶多是這個人来班上借過两次选修要用的课本,他坐在靠门口的地方就顺手借给了他。
“对不起。”他轻声說。
那個Alpha看起来很失落,转头开始安慰他,“不是不是,是我突然跟你提這种奇怪的要求,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理解你现在不想找对象,以后你如果想谈恋爱的话……”
“我结婚了。”谢景迟不想给他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和我一直喜歡的人,所以很抱歉我不能给你机会。”
“骗人的吧,就算不想答应我也不用……”年轻男生急起来就要去抓谢景迟的手。
一直充当背景板的陆栩忽然插嘴,“我作证,他真的有喜歡的人,很高很帅的一個Alpha,我們班不少人都见過。”
送走对方后,谢景迟和陆栩都默契地不再提這件事。经過门卫的时候,陆栩忽然抓住谢景迟的袖子摇了摇他的手臂。
“小迟,上面有你的名字!”
他们学校的门卫时常会帮不方便下楼的学生收一些快递,然后把收件人快递的名字写在這块板子上,等他们下了课来认领。
顺着陆栩的手指,谢景迟在左下角第三排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买了什么东西嗎?”陆栩一派天真地问,“不方便带回家的东西?”
就算網购也只会寄到家裡的谢景迟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是方棋寄给他的。被熟悉的寄件人姓名勾起了恶心的记忆,谢景迟立刻把手裡的包裹扔回去,然后拿湿巾擦了擦手。
陆栩沒问他为什么,只是很爽快地帮他做了决定,“那我帮你扔了?”
“嗯,麻烦你了。”谢景迟不好意思地說。
垃圾桶离门卫室有一段距离,陆栩拿着谢景迟不要的快递轻快地走着,“小迟,江行云是谁?你认识嗎?”他冷不丁问了谢景迟這样一個問題。
谢景迟一时沒反应過来,“什么?”
他从沒和陆栩說過江行云這個人,那陆栩是从哪裡知道的?
“你在哪裡看到的?”
“就快递单上的附带信息啊……”陆栩指着快递单上的一行小字,“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有关江行云。”
谢景迟脑海裡一片空白,“栩栩,把东西给我。”
上一秒還避如蛇蝎的谢景迟从陆栩手裡抢過盒子,粗暴地拆开。
盒子裡东西不多,一张卡片一支笔,卡片有些发皱,笔用泡泡纸包裹得严严实实。
“致我最喜歡的小迟……”忽略掉无意义的开头和结尾,谢景迟直奔主题,“……我特地为你收集了一些有关江行云的事情,希望你会喜歡。”
谢景迟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管家和他說中午吃什么,他听到了又好像沒有沒听。
“我想安静一下。”面对一脸担忧的老人,他魂不守舍地說,“不要来叫我。”
秦深要出差,今天晚上不回来,明天和后天也不。
谢景迟犹豫了一下,還是推开了主卧的房门。
這裡是秦深的私人空间,待在這裡的话会让他感到安全和可靠。
明明他们還在冷战。他真是個不知好歹、任性妄为的坏孩子。
那支录音笔就在他的口袋裡,沉甸甸的,像一大块铅,压得他满心不安。
他要相信方棋這样卑劣的男人嗎?或者說方棋能知道有关江行云的什么事?
几分钟后,他慢慢地吐出肺裡的浊气,取出录音笔连在笔记本上,导出裡面唯一的音频文件,按下了播放键。
沙沙沙。他沒有戴耳机,短暂的电流声之后,方如君那略显失真的声音充斥了整個房间。
“你来做什么?”
在谢景迟的记忆裡,方如君是一個不论做什么都显得镇定而从容的贵妇人。
他从沒听過她用這样警惕而凶狠的语气說话……除了那一次。
他十八岁生日的当天夜裡,方如君面对他,露出了至今让他迷惑不解的、对什么东西极为恐惧的神情。
“太太,我来做什么?你心裡难道沒有点数嗎?”
方如君谈吐文雅,嗓音轻轻柔柔的,衬得另一個說话的女人嗓门愈发得大。
“我该知道什么?”
明明看不到方如君的表情,谢景迟却硬是从中听出了一股心虚的味道。
“太太,咱们之间就别装了。真快啊,一眨眼就過去了這么多年。江行云留下来的那個孩子,是叫谢……谢什么迟来着?”
“谢景迟。”
“哦对,谢景迟。我记得他马上就要十八岁了对不对。十八岁,法律意义上成人了,江行云留给他的东西被先生扣了那么久也该還给他了。”
方如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你說這么一大堆那孩子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女人哂笑,“真和太太你沒关系么?”
“有话就直說,我沒空和你兜圈子。”
“太太,那孩子在你手底下活得肯定很不容易,就因为沒了生父。”女人自顾自地往下說,“江行云那段時間是精神不好,可绝不是糊涂,倒不如說他从沒那样清醒過。他打算离婚。太太,你其实是知道的吧,就算江行云想要离婚,先生也绝对不会允许,所以你才动了那样的心思。”
有什么东西被碰翻了,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這女人越发得寸进尺,“那是他救命的药,怎么可能說沒就沒了呢?太太,你找人偷偷换掉的时候,想過他会死在家裡沒有?肯定想過的对不对,如果不是這样,你为什么要做這种事情?你一开始存的不就是這种恶毒心思?”
“闭嘴!”這些话太過诛心,方如君厉声尖叫起来,“我警告你不要血口喷人!他命不好,在家裡犯了病和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报应的话,太太你为什么会得這样的病呢?”那女人沒有被方如君吓到,反而压低了嗓音,“太太,江行云在地底下看着我們呢,他看着我們,我每天夜裡都做噩梦,梦裡是他死掉的样子,那么漂亮好看,像云和水一样的一個人,死相却那么狰狞,整张脸都是青的,到死都不瞑目。太太,我全都知道的,活活憋死,现场的地毯都被他抓破了,那么厚的羊毛地毯,上面全是抓出来的印子……”
录音笔的容量只有這么多,音频在這個地方戛然而止。
浑浑噩噩的谢景迟按下重播键,空荡荡的书房裡再度响起女佣和方如君的对话,吓了他一大跳。
是伪造的吧?谢景迟抬起手臂遮住眼睛,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
就算方棋再卑劣再心术不正,他也沒有在這种事情上造假的必要。
他曾经想過很多遍江行云明知道谢明耀在外面有人還要委曲求全的理由。就那么喜歡谢明耀嗎,连人格和自尊被人踩在脚下践踏,都不愿意放手。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答案是否定的。不是的,江行云沒有那么下贱。
太讽刺了,明明江行云为了他在准备离婚,他却是最后一個知道的,途中還误解過這個人好多次。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時間江行云看起来精神不好的原因是因为去做了标记清除手术吧。
那种手术对身体的损伤很大,所以江行云一直倦倦的,沒有精力陪他玩。
江行云已经醒悟了過来,认清谢明耀不是一個可以托付终身的良配,决定从中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
只差一点,他就可以跟着江行云一起离开那個压抑的地方。
就算沒有另一個父亲也沒关系,他会有一個比现在好很多童年和少年时代。
就算那位乖戾的江先生還是不认江行云這個儿子也沒有关系,像江行云這样优秀的人一定能够大有作为。
谢景迟本可以在江行云的关爱中长大。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這個样子呢?
全是方如君和谢明耀的错,他们为了各自的私欲夺走了谢景迟的一切。
江行云和谢明耀的事业绑得太死了,就算江行云想走谢明耀也不可能放他离开,所以谢明耀默许了方如君的恶行。
原来這就是谢明耀提防他、痛恨他的原因。
谢明耀害怕他知晓真相。
谢景迟把脸埋在手掌裡,喉咙裡发出窒息一样的抽噎。他很想笑,也确实這么做了,可是为什么他摸到了满手湿漉漉的眼泪。
眼泪越来越多,顺着指缝一颗颗地滑落,烫得像刚流出来的鲜血。
只有软弱的、沒用的人才会哭。
不久之前,他居然還想简简单单地和他们划清界限再不来往。
太天真了,他真是太天真了,他和方如君還有谢明耀,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血海深仇不会轻易消弭。
其他的路都被堵死,从今往后,他们只剩下不死不休這一條路可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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