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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堵车,江敛迟来了二十多分钟。当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会所的包间裡,谢景迟面前装冷饮的杯子已经空了一個。
“志愿结果出来了嗎?”江敛用一种不赞成的目光望着他,像是想劝他不要吃那么多冰的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谢景迟用吸管搅了搅杯子裡的冰沙,红色的是树莓和草莓,紫色的是葡萄,漫不经心地說,“出来了,我被录取了。”
“舅舅的一点心意。”江敛把一封红包推到他面前,见他沒有拒绝,又多提了几句,“你倒是要搬出来住的话,我那裡有房子……”
A大就在江家人定居的那座城市,听到他要报考A大以后,江敛很高兴地和他說以后沒有课的日子可以多来他家。
谢景迟沒有去碰那個红包,“不用了,我住宿舍就好,而且就算要搬出来我也不至于无处可去。”
碰了個软钉子的江敛愣了下,“我忘了,他会把你的一切安排得很好。”
谢景迟礼貌地同他寒暄,“這次待多久?”
“四五天,会开完就回去。”
作为江氏名义上的掌权人,江敛的工作很繁杂,时常需要到处奔波。
他這次出差到沄港市,谢景迟想了很久,還是决定赴约——虽說血浓于水,可谢景迟和那位江先生的关系還是很糟糕,和江敛還有联系也只是因为他是除江渐春和谢明耀以外最了解江行云的那個人。
而且江敛也很愿意和他分享這些過去的事情。
起初谢景迟還有些忐忑,后来他发现江敛是一個很懂得分寸的人,不像那位目中无人的江先生,知道什么话该說什么话不该說。
途中江敛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后他发现谢景迟盯着他看了很久。
“你在想什么?”
谢景迟回過神来,“江先生,我在想你为什么不结婚?像你這样的Alpha,应该有很多人喜歡吧。”他歪着头,模样有几分天真可爱,像一只皮毛柔软、温顺无害的小动物。
江敛忍住想要摸他脑袋的冲动,对他露出宽厚温和的笑容,“因为沒遇到合适的人。”
谢景迟咬着吸管,不依不饶地追问,“那江先生,用你的标准来看,到底什么是合适呢?”
江敛被他问得有些招架不住,“怎么突然问這個?”
“沒什么,就是想知道。”
见他打算纠缠到底,江敛思索片刻,选了個他认为比较好理解的說法,“合适就是喜歡到愿意和他共度一生的人,你和秦深不就是這样嗎?”
起初江敛对他這么快就结婚的事情颇有微词,后来也就渐渐地想通了。
谢景迟吸了一大口沙冰,“可能是吧。”
就在江敛认为這话题将要過去时,谢景迟冷不丁问了他一個有些逾矩的問題,“江先生,你喜歡江行云,对嗎?”
江敛猛地将头转過来,死死地盯着他,眉宇间的神色有几分狠戾。
像江渐春,谢景迟想,就算是养父子,這两個人看起来也太像了一点。
谢景迟一点都不退缩,甚至還不太有诚意地摊开手掌,“抱歉,江先生,我只是一时好奇。”
许久之后,江敛对他服了软。他又变回了那個温文尔雅、好脾气的男人。
“是。”江敛垂着眼睛,老实地向他坦白,“我喜歡江行云……不对,应该說我爱他,不是对兄弟的那种,就是Alpha对Omega的那种。”
谢景迟哦了一声,“果然跟我想得一样。”
沙冰融化以后就是一杯颜色浑浊的糖浆,他沒什么继续吃下去的兴趣,索性把杯子放到了一遍和那個沒人要的红包作伴。
“你真是個聪明的孩子。”江敛叹息道,“什么都瞒不過你的眼睛。”
“我一点都不聪明。”
对于他意味不明的自嘲,江敛摇摇头,“你還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我爸爸,江行云他为什么要跟那位江先生决裂。”
“因为他不愿意接受父亲安排的婚约。”江敛唇边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我从沒想過他会那么大反应。我以为我們一起长大,多少会有一点情分在裡面,他就算不那么喜歡我,至少不会讨厌我……”
谢景迟不置可否,“结果呢?”
“结果是他非常非常讨厌我。”江敛痛苦地闭上眼睛,嗓音嘶哑,“是啊,他讨厌我,看到他疯了一样地激烈反对我才知道他那么讨厌我,讨厌到近乎憎恨,就因为我有一切他怎么都得不到的东西。”
“为什么?”
“为什么,還需要去想为什么嗎?从小到大,我沒听见父亲夸奖過他一句,他成绩很好,就和你一样,学校裡喜歡他的人可以从這边排到那边,在外人眼裡他是完美的,然而在父亲的口中他沒有任何优点,只有有哪裡让父亲不满意了,等待着他的只有无止境的羞辱和贬低。”江敛无力地垂下头,“如果不是血型对不上的话,我也要怀疑其实我才是江先生的亲生儿子。”
“好過分啊。”谢景迟轻声說。他本来就不喜歡那位江先生,得知他对江行云如此苛刻以后,更是连失望的力气都沒有了,“如果是那位江先生的话,做出這种事情我也不是很惊讶。”
“這還不算什么。”江敛喉间发出嘶哑的喘息,“我永远记得他十四岁那天晚上,父亲在外面应酬喝醉了,回到家看到他在琴房练琴,直接過去把琴盖合上了。我听到他的惨叫赶忙从房间裡出来,看到他的手在流血……”
谢景迟的指甲深深地嵌到掌心裡,一直到流出血来,他都感觉不到痛。反正不会比那個时候的江行云更痛。
在他模糊的记忆裡,他记得江行云的手背上有一道浅浅的疤。
原来是這么一回事。他想過很多种可能,比如意外,比如手术,从沒想過是這個样子。
“是我带他去看的医生,父亲一次都沒关心過他的伤势,我试着提過,父亲也只說他矫情,却从不认为自己有错。除了我以外沒有人注意過,那天以后,他再也沒在家裡弹過钢琴。”
谢景迟亲眼看着這個严肃的男人在他面前红了眼眶。
“他這辈子第一次求我,是为了那個叫谢明耀的男人。那一刻我想问他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但我沒有问,我知道我欠了他很多。”
“父亲会有那样的心思是我的错,如果父亲沒有发现我趁他睡着的时候想要偷偷亲他的话……”江敛把脸埋进手掌中,痛苦地啜泣,“我错了,我如果再忍耐一下,他就不会离开家,遇到那個叫谢明耀的男人。”
“如果他過得好,我也就认了,可谢明耀对他好嗎?我看着他像飞蛾扑火一样爱上别人,愿意被那個人标记,我嫉妒得恨不得杀了那個男人,可是杀了他有什么用,只要我是江敛,他就绝对不会和我在一起。”
面对如此痛苦的江敛,谢景迟沒有半点同情和怜悯。
“江先生,你很讨厌我对不对?因为我是谢明耀的小孩,所以明知道我過得不好,還沒成年就被随便安排给一個素未谋面的Alpha,你们也可以心安理得把我扔在那边。”谢景迟看着他瞳孔剧烈地收缩,“如果不是那個人是秦深,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像你這样见多识广的Alpha难道想象不出来嗎?”
就算法律保护未成年Omega,但始终有太阳无法照到的阴暗面。
如果那個人不是秦深,不是对他始终克制守礼的秦深……他会怎么样呢?
“不是的……”江敛下意识反驳。
“不是嗎?”谢景迟稍微凑近了他,两人之间距离只有十多公分,“你可以对着我发誓,說你从来对我沒有芥蒂嗎?”
谢景迟的虹膜和瞳孔是一种很难得的、纯粹的黑,而眼白部分白得甚至泛着微微的蓝。那份孩子似的天真在他的身上当然无存,取而代之是一种冷漠的尖锐和残忍。
明明在他们之中占据绝对优势的是江敛,但面对谢景迟的咄咄紧逼,他却只能节节败退。
“最开始那几年的话,是的,我讨厌過你,我沒有那么宽阔的胸襟,能接受情敌的孩子,后来的话……我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你。”江敛逃避着不敢去看他,“小迟,你真的太像他了,太像了,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以为是我眼花了,小云沒死,他還活着,還会对我笑,喊我哥哥……”
“嗯,我知道。”谢景迟甚至能够心平气和地对這個人微笑,“也有人跟你一样把我错认成了江行云,我都不知道我竟然有這么像他。”
眼看江敛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谢景迟终于肯放過他。
谢景迟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江先生,你說你這么喜歡江行云,为什么不去查一下他是怎么死的呢?”
到家以后,谢景迟在客厅沙发上看到了某個人的私人物品,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他在家嗎?”
管家指指书房,表示人就在裡面,同时還给了谢景迟一個鼓励的微笑。
透過虚掩着的房门,谢景迟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谢景迟放轻脚步靠近了他,然后出其不意地从身后抱住他。
秦深沒有动,任由他這样抱着,同样的,他也沒有做出任何回应的动作。
谢景迟早就发现了這段時間秦深对他表现得很疏离,不要說更加亲密的举止,甚至连這样的的身体接触都很少,仿佛一夜间回到了几個月前,他刚来到這裡借住的那段時間。
——其实他早就发现我的存在了吧,只是体贴地沒有說破而已。
“秦先生。”谢景迟把脸颊贴在他的脊背上,慢慢地闭上眼睛,“我們和好吧,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所以我不会再跟你耍小性子了。”
或许這就是Omega的悲哀,他的身体和心都渴望這個人给予的一切。
“不要再這样惩罚我了。”
来年的夏天,谢煊的二十三岁生日宴会上,谢明耀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自己的长子将在下個月正式进入谢氏地产,担任项目经理的职务。
方如君的手术很成功,经過一年的修养,她除了脸色還有些苍白和不能剧烈运动外其它都和正常人沒有什么两样。
为了遮挡手术留下的疤痕,她佩戴了一串造型极其繁复的钻石项链。
面对他人的奉承,她表现得矜贵而优雅,仿佛儿子正式进入权力中心只是一桩不起眼的小事。
她走上前去,挽着儿子的手臂,陪着他走遍全场。她的這個孩子已完成了从少年到男人的蜕化,眼中闪耀着灼人的野心和欲望,随时准备大干一场。
所有人都清楚,哪怕谢明耀为长子安排的职位并不高,這也是一個很重要的信号。
年老的头狼决定逐渐退出争斗,将手中的权力放给野心勃勃的后辈,完成一生中最重要的传承。
同一时刻,考完了最后一门的谢景迟正从考场裡出来,准备搭乘当晚的航班回家。
太阳尚未完全落山,为了遮挡過于强烈的光照,他抬起手臂,即使這样,他還是有些苦恼地皱了皱鼻子。
对他而言,天黑以后漫长的夏天就彻底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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