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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景迟靠在床上,面前的简易閱讀书桌上摆着笔记本和一叠专业书。
电视裡正在播放一档财经向的谈话节目,谈话的主题是劫后余生的谢氏。
随着方如君伏法、谢明耀被带走调查和案件的调查报告公布,一度闹得沸沸扬扬谢氏风云逐渐淡出大众的视野,但在专业人士眼中,這场旷日经久的内斗远远沒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
谢予书上任后又召开了两三次紧急董事会议,罢免了公司四成以上的中高层,一周前,這群人以公司董事会召集程序违反《公司章程》《董事会议事规则》等相关规定为由,向法院提起诉讼請求撤销董事会决议,目前沄港市清河区人民法院已受理。
镜头给到刚走出法院的谢予书一個特写。
在谢景迟的记忆裡她是高傲冷漠、无坚不摧的女战士,然而在现代技术的高清镜头下,她的黑眼圈和沧桑疲态无所遁形。
谢予书拒绝回答记者有关這场闹剧的每一個問題,只是在助理的陪同下坐上了那辆久候多时的加长轿车。
望着车子离去的背影,谢景迟忽然感受到了一种长久处于沉重压力下独木难支的憔悴。
那個姓曹的专家侃侃而谈,姓金的主持人偶尔捧哏两句,谢景迟听着听着,总觉得脖子后面有点痒。
手术留下的伤口在愈合的過程会伴随着瘙痒,他顾忌着文主任的嘱托沒有上手去挠,但痒這种东西越是刻意地想要忽略就越是折磨人。
就在他将要无法忍耐之际,房间裡弥漫着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味,像赤道附近某個不知名的热带小国,潮湿灼热的夏夜尽头最后一朵盛开的玫瑰。
随着血液中的西地安唑被逐渐代谢掉,他的信息素又回来了。
這一次,玫瑰和荔枝馥郁甜蜜的香气裡沒有再沾染寒凉的冬雪和清新的薄荷,一如他遇到那個人从前。
像這样放任信息素失控会打扰到同楼层的其他人,谢景迟愣怔了一会,下床在自己的行李箱裡翻找起来。
上次来做客房服务的赵经理除了两种形态的抑制剂還顺便给他带了一瓶全新无拆的信息素阻隔剂。
阻隔剂是谢景迟从小用到大的牌子,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新包装,看起来颇为陌生。
這個世界上沒有永远一成不变的东西,他发了会呆才被后颈腺体附近越发强烈的瘙痒唤回了神智。
——假如他心裡的名字也能像撕掉旧包装换上新的一样容易就改变就好了。
就這样,谢景迟過上了白天看书复习,晚上很早就上床睡觉的颓废日子,如果他能睡得着的话。
他浑浑噩噩了一周半,除复以外基本不出门,直到接到江敛的电话。
简单的寒暄和问候之后,江敛拜托他代替自己来参加朋友儿子的婚礼。
“不是那种很麻烦的应酬,沒請什么外面的人和媒体,普通家宴级别,你過去的话就当是過去散散心。”江敛继续說,“老赵的小儿子是個Beta,和你读同样的专业,明年好像也要出国,你要不要和他聊聊,做個朋友什么的,以后也好互相照应……”
谢景迟弯了弯唇角。如果這個素未谋面赵叔叔的小儿子不是個Beta的话,他都要以为江敛是在给自己相亲。
“那我要准备什么?赵叔叔的儿子有什么特别喜歡的东西嗎?”
“礼物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跟老赵打過招呼,你只要人到场就好了……”
担忧的中年Alpha有数不清的话要說,谢景迟把手机丢到一边,等江敛絮絮叨叨完了再把手机捡回来。
“知道了,舅舅,我会去的。”他回答道,然后在江敛听出他情绪不对以前挂掉了电话。
让他一個婚姻失败的丧家犬去参加别人的婚礼,真亏江敛能想得出来,還有那個“赵叔叔”居然真的答应了……谢景迟翻了個身,把脸埋进柔软蓬松的羽毛枕头裡。
他知道的,他其实一直都知道,江敛从来都是好心,只是他不愿直面自己的失败罢了。
江敛办事从不让人失望,說好沒两天就让人把請柬给他送了過来。
大红的鎏金請柬,拿在手裡沉甸甸的很有几分分量,拉开后一丛茂密的剪纸镂空石榴花横跨左右,花丛下,清秀雅致的小楷工整地写着新郎和新娘名字和一段话。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婚礼当天,长久为失眠所苦的谢景迟极其罕见的一觉睡過了头,睡到曾嘉连着给他打了十七八個电话问他怎么還不下楼才想起来自己今天要出门办事。
他匆匆更衣洗漱下楼,曾嘉的车停在路边,看他来了,曾嘉探出头朝他比了個赶快的手势。
上车后他连安全带都還沒扣好,曾嘉就踩下油门发动了车子。
举办婚礼的场地离這边至少有二三十公裡,曾嘉绕开几條拥堵的主干道,走了不知道多少條小路,总算赶在十二点前到了大致的位置。
庄园张灯结彩,红白黄三色的观赏用月季扎成铺张的鲜花拱门,两侧的落叶乔木向道路的中央伸出弯得恰到好处的枝條,搭建出一條深绿色的弧形隧道。
哨岗处的门卫拿着谢景迟递過去的請柬磨磨蹭蹭地检查了半天才给予放行。
曾嘉的那辆白色奥迪驶进林荫深处,而在他们的后方不知何时多了條小尾巴。
“居然有人到得比你還要晚。”曾嘉打趣了谢景迟一句,“這什么车,看着挺贵的。”
在后视镜裡,谢景迟看到了一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
明明很容易就能超车,但這俩黑色迈巴赫像打定了主意,慢吞吞地跟在他们后面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迈巴赫。”
曾嘉去年才买的车,对這些事情比平常人要关注一些,“大概多少钱?”
谢景迟看了他一眼,他沒懂谢景迟的意思,又催了一遍,“說嘛。”
“国外的限定款,国内沒有。”谢景迟报了個数字,“我记得应该是這個价。”
曾嘉陷入沉默。
“你怎么這么清楚?”
這次轮到谢景迟沉默了。
他总不能說那辆车是他亲自挑给某個人的生日礼物……
“沒什么。”
一栋白色的四层石头建筑安静沉稳地伫立在密林深处。
大约是停车位不够用,路边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曾嘉头一次见到這种大阵仗,恍恍惚惚地来了句“跟拍电影似的”。
“晚上要我来接你嗎?這地方看着挺偏僻的,你沒开车過来回去会不会不方便哦。”
谢景迟拉开车门下车,走到驾驶席這边,曾嘉摇下车窗,十分好心地向他建议道。
他用余光看见那辆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黑色迈巴赫停了下来。
“不用了。”
如果說车型可能会撞,那车牌号绝对不会作假。明明沒做任何亏心事,谢景迟胸腔裡的心脏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攥紧了,又涨又疼。
“那明天還是老時間我到你楼下给你打电话,不要再睡過了哦。”
刚做了一笔大生意的曾嘉仍旧无知无觉,快乐地冲他点头致意。
“今天真的是以外。”谢景迟的指甲嵌进了掌心的皮肤裡,“你回去吧,我一個人沒事。”
“晚上你要是回不去记得给我打电话。”哪怕他再三强调自己沒事,曾嘉還是一幅不怎么放心的样子,“真的,你要是有事我就尽量推了别的单子……”
“行吧。”
曾嘉把车窗摇上去,准备原地掉头折返,谢景迟還沒来得及松口气,就看到黑色迈巴赫车门打开了。
這一瞬间,谢景迟怀疑自己的心跳会停摆。
签到用的朱红色花名册上大部分名字都被勾中了。
谢景迟假装沒有后面看到同样空白的“秦深”二字,签了到就把笔還给接待处的人。
虽然江敛說他可以空手上门,但他還是给這位“赵叔叔”和今天的新人带了见面礼。他把精心挑选過的礼物交到佣人手裡,再由他们带自己上到二楼的待客室。
正式举办仪式前新人不方便见客,接待基本都是由双方亲属代劳。
当江敛口中的“赵叔叔”出现在谢景迟面前,谢景迟和他同时吃了一惊。
“小……小谢?”
“赵总?”
之前陪秦深应酬,谢景迟和這位“赵叔叔”有過几面之缘。
“赵叔叔”姓赵,单名一個原,是秦氏某间子集团的独立董事。
“原来你就是江敛的侄子,我還以为是同名同姓。”赵原的目光落在谢景迟身后,神情变得更为热络,甚至還有几分讨好,“秦董,我之前還问你小谢来不来你說不来。怎么?特地给我一個惊喜嗎?”
只要想到赵原是在和谁說话,谢景迟就迟迟不敢回头。
“抱歉,路上堵车,来迟了。”
从他的左侧传来秦深质地冷冽如寒玉的嗓音。
秦深沒有正面就赵原的调侃做出回应,赵原只当他默认,爆发出一阵大笑。
赵原爽朗地笑声震得谢景迟耳膜打鼓,“不妨事不妨事,這不還沒开始。你和小谢先进去吧,我這边還有兄弟两個堵在路上,我等他们来了再說。”
在這個圈子裡,人人都知道他是秦深的Omega,却很少有人知晓他是江敛沒有血缘关系的外甥。
“待会你跟秦董坐一桌,都怪我,排座位的时候沒有確認。”赵原低声跟旁边的几個佣人交代了几句,“你舅舅跟我說你最近心情不好,让你来我這裡散散心,我先說抱歉,把你和秦董拆散了,不過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可千万不要和叔叔我计较。”
江敛沒有和赵原說他心情不好的真正原因,结果最终导致了這样的乌龙。
“不会的。”谢景迟心裡满是荒诞的悲哀。
——拆散他和秦深的怎么可能是赵原這无伤大雅的小安排。
在赵原眼裡他们或许挨得很近,亲密得一如往日,但他自己清楚,秦深在微妙地和他保持距离。
从头到尾,秦深都沒有真正触碰到他。
說是家宴性质,实际上赵原還是請了不少人,当中不乏谢景迟眼熟的大人物。
谢景迟原本的座位和赵原明年毕业的小儿子挨在一起,然而此刻现他的名牌已经被悄无声息地换到了秦深边上。
在秦深落座后,侍从拉开他身边的那张椅子,微微弯腰請還站着的谢景迟入座。
谢景迟看着這個人俊美无俦的侧脸。和往日相比,這個男人身上有种很轻的违和感,只是他实在太過心烦意乱,很难說出到底违和在什么地方。
就好像……眼前的人并不是他熟悉的那個。
秦深抬眼同他对视,那一眼裡像是有很多复杂的情愫,又好似空荡荡的,什么都沒有。
“有什么事嗎,谢景迟。”
“好久不见。”谢景迟知道自己只是在沒话找话。
“也不是很久。”秦深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语气淡漠,态度随意,像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的样子。
谢景迟被他堵得无话可說。
秦深不想见他,他也不会勉强。
收到邀請的人是江敛,来的人却是他,就好像是他刻意要出现在這個人面前一样。
“我不知道。”谢景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解释什么东西,他只知道他必须要解释,“是江敛走不开才让我来的。”
假如他知道江敛口中的“赵叔叔”就是赵原和秦深也会来的话,他一定不会那么容易就答应江敛。
“无所谓。”秦深垂下眼睛,“反正沒什么差别。”
谢景迟咬住嘴唇,他为什么要在這個人的面前再一次的……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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