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隐瞒之事(中)
怎么可能呢?他试图用這样的說辞安慰自己,但脑海裡另一道尖细的声音說,怎么不可能呢?
如果不是這样,为什么秦深会這么久不接他电话,为什么這個点蒋喻還在外面?
哪怕身处温暖的夏夜他還是手脚冰凉,胃沉甸甸地往下坠。
他用力地掐了手臂一下,尖锐的疼痛唤回了他的神智。
果然他的认知沒有出错,所有的事情都不是做梦,他的目光偏移了几寸,发现手机就掉在他脚边不远的位置,屏幕一闪一闪的。
几分钟前他還在和蒋喻通电话……回過神的他捡起手机,惊讶地发现电话居然還沒挂断。
“蒋喻?你還在听嗎?”他把听筒放到了耳边,试探性地叫了蒋喻一声。
对面的人沒有說话,轻柔的呼吸声通過电流信号传到谢景迟的耳朵裡,谢景迟很难界定自己此刻的心情,“对不起我刚刚有点太激动了……”
“谢景迟。”
“蒋喻”开口說话的一瞬间,谢景迟愣在原地。
他就算死了、化成灰也不可能认错這個人的声音。
是秦深,蒋喻口中刚做完手术沒多久還在昏睡的秦深。
“是我,你……”他想问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裡痛,又担心自己說了多余的话,“你醒了啊,要不要再去睡会?”他忐忑而小心地问道。
就像是有读心术那样,电话那头的人很轻易就读懂了他的顾虑,“我沒事。”
但怎么可能沒事呢?谢景迟咬住嘴唇,回想蒋喻和他說的那些话。
蒋喻說他们在回去的路上被卷进一起连环车祸,虽然司机反应很迅速,在那辆卡车撞上来前紧急调转方向,但车子還是冲出了车道,撞到了路边的花坛。
警察和救护车到的时候,车头整個地撞变形了,车子裡面的人也沒好到哪裡去——前排的司机肋骨断了几根,后排的秦深右前臂骨裂加轻度脑震荡。
谢景迟不知道這场对话要如何继续下去,就听到秦深又說,“对不起。”
這一刻,谢景迟心裡最后一点委屈也烟消云散了,留下的只有无尽的酸涩。
“对不起,沒有履行和你的约定,让你为我担心了。”秦深還在为自己的失约而道歉,“我不是有意的……”
“不是你的错。”谢景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明天就回来了……等我回来。”
明明是劫后余生,谢景迟的心裡却沒有分毫喜悦。
他要亲眼看到這個人的脸,確認他是真的沒事,心裡悬着的石头才能落地。
秦深的声音越来越轻,“如果還有沒处理完的事情,也可以不用急着回来。”
谢景迟一时反应過来他为什么要這样說,却還是故作轻松地打趣,“我都放暑假了,還能有什么事?”
他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秦深的回答,“你睡着了嗎?”他屏住呼吸,试探性地发问。
短暂的响动過后,接电话的人又变成了蒋喻,“谢景迟,医生刚過来给他打過安定,這会睡着了。”
“好。”如释重负以后,谢景迟感到了一阵模糊的失落。
蒋喻拿着电话站到病房外面的走廊,“他的电话不在身边,你打不通是我的失职。”
“他现在怎么样?”谢景迟当然不会相信秦深說的沒事,“我要听真话。”
“骨头裂了好几道,不過沒有完全折断,打了石膏,過段時間就能拆,比较棘手的是撞到头……”蒋喻停顿了一下,“当然,头也拍了ct,沒有淤血,就是脑震荡,需要静养。保镖都在外面,我准备守到后半夜,确定沒什么事了再让别人来接替我。”
“我……我知道了。”谢景迟脱力似的靠在椅背上,嗓音虚弱地說,“麻烦你了。”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和后背都是冷汗。
蒋喻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還带着海浪一样的回声。
“别想太多,真的沒事,你要是不放心晚点我拍一段他的视频发给你,你看了就好好休息。明天我到机场接你,有什么话你可以当面和他說。”
电话挂掉以后,谢景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把车开回去的。
他整個人就像是在梦游,精神恍惚得连门钥匙都插错了好几回。
卧室门缝透出的那点灯光给了他一点重新振作的勇气,不過很快又被冷清的空气给压了回去,在外面奔波了一天的他甚至连衣服都沒换,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笔记本电脑搜索“沄港市连环车祸”。
不止一家媒体报道了這起车祸,却沒有一個人提到秦氏的董事长在這起车祸中受伤。
他大致浏览了一下這些报道:事故共造成死亡8人,7人重伤,另有十多人轻伤。
一想到這些血淋淋的数字背后有他最关心最在意的那個人,他就恐慌得难以自持。
就在他将要退出浏览器时,他看到有人上传了车祸路段某路口的实时监控录像。
点开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车祸的罪魁祸首是一辆行驶途中突然失控的重型卡车,根据现场调查,初步推测卡车司机涉嫌毒驾。他不知道的是镜头下的卡车就是一头暴戾的巨型怪物,在道路上横冲直撞,那些普通的小型车辆就像玩具一样轻易地被碾碎撞翻,仿佛外面包裹不是坚硬的铁皮而是脆弱的纸片。
短短一分钟的监控录像,他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多遍——一开始是想看有沒有那辆黑色的保时捷,后来纯粹是魔怔了。
在他长达二十年的短暂一生中,他从未如此侥幸又如此害怕過。
如果不是司机经验丰富且有着强悍的随机应变能力,那么……谢景迟闭上眼睛,把脸颊埋进手掌中,感受自己粗糙不规则的呼吸。
這個世界上有许多事情从一开始就沒有如果,他承担不起“如果”两個字带来的后果。
洗完澡,谢景迟吃了一片褪黑素倒在床上。
独居的這两年他的睡眠状况日益糟糕,他以为自己会的失眠,实际上连他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从哪一刻起就坠入了梦魇的深渊。
他梦到自己参加江行云的葬礼。
潮湿阴凉的清晨,灰色的雾气缠绕着他的身体,他举着一把黑色的雨伞走在送葬的队伍裡。
面目模糊的人群自然而然地为他让出道路,他抬起头,看见一個他十分熟悉的人站在原本谢明耀的位置上。
“你怎么在這裡?”就算是梦,谢景迟也不明白为什么蒋喻会一脸悲戚地出现在江行云的葬礼上。
蒋喻对他露出一個惨淡的笑容,“谢景迟,你真的不知道嗎?”
“知道什么?”
蒋喻张开嘴,也就是从這一刻开始,他的整张脸开始扭曲变形,变成了一個黑漆漆的、虚无的洞。
——你真的不知道那裡埋着的人是谁嗎?
蒋喻反反复复地诘问他的灵魂,“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這個蒋喻让他感到害怕,他用力推开這個蒋喻,下意识朝反方向跑去。
沒有一個人阻拦他,所有的人都是一片瘦长单薄的影子,风吹一下就飘走了。
灰色的云,灰色的风,灰色的树荫,灰色的阴影,所有的东西都是腐败的灰白色。
他不知道自己要跑到什么时候,只知道为了逃避某些可怕的事情,他要像這样一直一直奔跑下去。
在這條路的尽头,他看到了一块灰色的墓碑,遗像上的人眉眼俊逸如画,他只要张口就能喊出這個人的名字。
他回過头,看到那個像蒋喻又不是蒋喻的东西就站在他的身后。
“你真的不知道他是谁嗎?”
在蒋喻的身边,所有灰色的影子一起开口,“你真的不知道嗎?”
……
谢景迟大叫着从噩梦中醒来。
天還沒亮,窗外一片漆黑,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像粗糙的砂纸一样磨得他喉咙裡全都是血腥气。
他记得睡前他是在和蒋喻聊天……手机被他压在身下,棱角硌得他后背生疼,他用颤抖地手按亮屏幕,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消息中,蒋喻发给他的最新一條十分的显眼。
背景一片漆黑,镜头還晃得很厉害,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條打着石膏的手臂,再是小半张苍白无血色的脸颊。
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這個人的胸膛還在规律地随呼吸节奏上下起伏。
谢景迟贪婪地看了好几遍,最后忍不住把脸颊贴了上去。
冰冷的屏幕慢慢染上他的体温,好像這個样子就能更加靠近這個人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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