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7.
恭候多时的私人管家从谢景迟手裡接過不大的行李箱。
這种高档公寓极其注重住户隐私,实施一户一梯制,来的路上蒋喻已将电梯密碼告知過他。等待电梯的间隙,管家一边为他录入指纹数据一边问他对卧室有无偏好,比如床单的颜色和家具的朝向,他想了很久,最后空泛地說了一些不着边际的形容词。
“我知道了。”
十分钟后,谢景迟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手裡端着一杯热巧克力,茫然地等待家政服务人员为他将客房收拾妥当。
他听到管家对他說可以进去了。
连他自己都觉得過于抽象的要求,管家交出了一份堪称完美的答卷。
光亮的白色大理石地砖,深色的木质家具,四面的墙上贴着纹样典雅的香槟色壁纸。进门左手边是嵌入式衣柜,床在靠近窗台的位置,阳光在浅色的寝具上留下明亮的斑点。
二十四层的高度使得城市高楼林立的逼仄感豁然消散,天空一望无垠,边缘的云层泛着淡淡的灰色和红色。
他将要在這裡住上一周。
回過神的谢景迟拉上窗帘,将多余的光照隔绝在外面。
他带来的行李管家已经整理好了,衣物送入衣柜,日用品放在床头的小抽屉裡,只有书包還在外面。
沉甸甸的书包裡装满了课本和陆栩给他打包的作业,他的成绩說好听一点是上升空间很大,說难听点就是无可救药的差,差到许多老师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他。
每科三到五张卷子,略過相对沒那么糟糕的语文和英语,剩下的理科他每张挑着写了几道大题和選擇题。
写题是很耗费心神的脑力工作,再加上全世界的感冒药都有同一种作用,那就是催眠,谢景迟写完最后一道算式,连午饭都懒得吃就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中途他被电话吵醒了一次。
“小迟,你在干嘛,怎么我打你电话半天都沒人接。”
“秦……”谢景迟咽下后一個字,换上正确的称呼,“栩栩,我在睡觉。”
本来還沒怎么样的陆栩听到他說自己正在睡觉,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
“這個点睡觉,我给你的卷子做了嗎,做不完小心明天被班主任赶到外面去补。”
谢景迟闭了闭眼,“栩栩,停一停,我真的好累。”他停顿了一下,试图博取同情,“還有点低烧。”
“谢景迟,你說說你可怎么办啊,好不容易进步了一点,下次考试岂不是又要完蛋……哦我跟你說了嗎,下周月考,考完开百日动员大会和家长会。”
陆栩喋喋不休說了很多,从周考成绩說到上课的重点,谢景迟都乖乖地听着,只可惜眼皮不断地下坠。
在陆栩口中他這半年来进步很大——如果从年级倒数前百上升到倒数一百五也是进步的话。
谢景迟把脸埋进柔软的羽毛枕头裡,声音又轻又黏,“我也不知道,可能沒法跟你读一所大学了吧。”
“你做什么白日梦,就你那点分连A大的门槛都碰不到。”陆栩气结,“你家裡那么有钱……小迟,你就算跟他们关系不好总不能真去读個垃圾三本吧?”
谢景迟勾了勾嘴角,“考不上就找個Alpha标记结婚呗,他们肯定也是這样希望的。”
“滚,你才多大谈什么结婚。”陆栩還想說什么,但是高三年级的午休就那么点時間,“要打铃了,晚点再给你打。”
“嗯,快进去吧,不然……”睡意再度来袭,谢景迟沒有把那句话說完,声音也一点点小下来,“栩栩,会有办法的,你要相信我。”
他努力了這么久,绝大多数的难题都会有办法,只除了那一個,而那個难题的名字刚好叫做秦深。
谢景迟這一觉睡得很久,如果不是外面一直有奇怪的动静,他甚至都不会這么早醒。
透過厚实的窗帘,室内火烧過的暮色与夜色浸沒缠绵。
空气裡弥漫着酸涩的草汁味,不知道是不是楼下在他睡着的时候割過草坪。
谢景迟从床上坐起来。他的太阳穴隐隐作痛,意识却很清醒。他下床洗了把脸,尽可能放轻脚步走出房间。
从起居室的侧面可以看见厨房的灯亮着,他走近一点,一位沒见過的妇人正在裡面忙碌。
他不小心碰到了桌上放着的玻璃花瓶,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动静。
“你醒了。”
被惊动的妇人转過身来。她比他稍微矮一点,衣着简朴,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且有张一看就很爱笑的红润脸庞。
越過她的肩膀,谢景迟看见炉子上温暖的火光和氤氲的水蒸气。
“你来得正好,這些东西你有什么忌口嗎?秦先生只告诉我做一些有营养的。”
她便简单介绍了一下晚饭的食材和预备做的几样菜色,都是清淡易消化、适合发烧病人补充养分的类型。
谢景迟摇摇头,“沒有。”
她松了口气的样子,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只白瓷小碗,“再過半小时就能吃饭了,如果饿了就先吃点這個垫肚子。”
碗裡装着鲜红的草莓和白莹莹的梨——草莓去了蒂,梨削皮去核切成小块,空气中飘着鲜果特有的清甜。
正常来說他应该去起居室等,可他還是站在厨房的门口,看着妇人忙碌的身影发呆,连对方在和他說话都沒注意到。
妇人放下手裡的味碟,“你今年多大了?”
谢景迟咽下嘴裡的梨,小声說,“快成年了。”从当下开始算的话還有一個月不到。
“時間過得真快,你都快要成年了……不過還是太小了,他到底怎么想的。”
反应過来她究竟指的是哪一件事,谢景迟愣了愣,“他连這個都告诉你了?”她知道他和秦深的关系?
“我還沒有自我介绍,我姓李,是秦家的佣人,从十几年前就一直照顾秦先生的日常起居。”
她可能還說了什么,谢景迟都沒有注意到,他只注意到了她的最后一句话。
秦深今年26,十几年前就是還在上中学的年纪。
那個时候的秦深,是什么样子的呢?
好奇心就如开闸的洪水,决堤之后就再难以堵住。他想說自己一点都不好奇,可他面前的妇人并不怎么在意他的态度,自顾自地說了下去。
“那個时候他的话比现在還要少,性格也更加乖戾,不瞒你說,我和管家私底下不止一次在想,他這样要如何找到将来的另一半。不過也难怪,家裡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谢景迟直觉她要說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然而妇人忽然打住,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
“跟你說這些话有什么意思。”她干笑两声,尴尬地把话题扯开,“你到外面等我吧,厨房有油烟,对身体不太好。”
被妇人赶出厨房的谢景迟坐在沙发上,脑子裡乱糟糟的。
从来沒有人和他讲過這些事情——蒋喻不会,秦深更不会。
他对于秦深過往的了解仅限于父母早逝,由爷爷秦念川抚养长大,以及是個冷淡却体贴的男人。
凉丝丝的草莓抵着他的嘴唇好一会儿,一点点染上温度。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秦深对他這么好的理由。
失去了父母至亲的人总是会因为相似的经历产生更多的同情心。
今天他却忍不住想得更多,如果江行云還活着的话,秦深会对他這么好嗎?
甜腻的汁水在唇齿间迸开,他隐约有点反胃。
比起這些他更想知道如果江行云還活着,他会和谢明耀离婚带自己离开嗎?
臆构的幸福就像万花筒,镜筒裡一片绚烂的五光十色,拆开只能得到一堆沒有任何用处的碎纸屑。小时候他每一天都在想,想得快要疯了,后来他长大了,明白了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就慢慢地不再想了。
学着接受现实远比一次次破灭要好上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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