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一生一世
眼前的這头藏獒被铁链拴着,最多对着他凶一凶,叫一叫,咬不到他,伤不着他。可是昨天的那個不一样,剑拔弩张气势汹汹,摆明了是要攻击他。
他正胡思乱想着,身后的藏獒突然狂吠了一声,吓得他一下腿软,差点扑倒在地上,回头看,那头藏獒却已经回到裡头去了,只隐约听到它身上铁链在地上拖动的声音。
前厅已经热闹起来了,他隔着墙头看過去,只看到外头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子,都停在路边,几乎蔓延到村口了。
班贡庄园从大门口开始修了一條很宽的马路,一直连接到村外那條公路上。如今那條路上都是人,可见今日班老太太的寿辰会多么隆重,估计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全都来了。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到前头去,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道:“傅老师。”
傅杨河回头一看,是孟韬。
孟韬今天穿的极为隆重,一身红艳艳的藏装,挂着玛瑙松石等配饰,手腕上的金镯银钏叮当作响,十足十一個漂亮的藏族姑娘。
“你来啦。”傅杨河高兴地說,“今天穿的真好看。”
“听央金說你一大早就来了,怎么来那么早,是不是闷坏了。”
“我坐班觉的车来的,他是主人,得早点回来。”
“班觉也是,你们那么多人要工作,也不說给你们配几辆车,他们旅游类公司,最不缺的就是车子……不說這些了,你别一個人在這憋着了,我带你去央金那裡。”
“她那都有谁?”傅杨河心想要是都是女眷,他還是不要去了,混在裡头算什么呀。
“班觉专门找到我說你一個人在這边呢,怕你闷,叫我来找你,可是我正要帮央金相女婿呢,你也過来看看。”
傅杨河很吃惊地问說:“相女婿?央金?”
孟韬点点头,然后笑道:“其实也不算相亲啦。”
“她刚跟次仁退婚,就开始物色新对象了么,会不会太早了?”他觉得依照央金的個性,這事十有七八不是她自己的主意,应该是家裡人的意思。可是他觉得央金的性格那么柔顺,两段感情可以无缝对接這件事,应该不是她能做到的。她对次仁還是很有感情的,此时怕仍然沒有完全断了情思。
“我也是到了這才刚知道的,刚才我去找央金的时候,一进她房间,就看到裡头坐着個青年男人,后来才知道原来這男的昨天找人来上门說亲呢,今天老太太過生日,他也来了,送了好厚的礼。”
“央金刚退婚他就找上门了,恐怕不是偶然吧?”
孟韬笑着点头:“他跟央金是初中同学呢,他自己說喜歡央金好多年了,因为央金已经有了默认的未婚夫,所以他一直沒敢开口,如今听說央金退婚了,他就赶紧上门提亲了,就怕央金被别人抢跑了。”
傅杨河难免好奇,還真想看看那男人长什么样。
央金的住所在班贡庄园的另一边,等他们到了那边之后,房间裡已经有好几個姑娘在那裡了。傅杨河一看就想打退堂鼓,孟韬說:“就是因为除了那個人沒有别的男的,才带你過来呢,你說如果你不进去,满屋子女的围着他一個男的,他多尴尬啊,你进去了,他指定感激你。”
傅杨河耐不住孟韬的劝說,便跟着孟韬进了房间。
“傅老师……”央金红着脸站起来,给他打了個招呼。其他人也都站了起来,孟韬豪爽地說:“你们站起来干嘛,都坐,這是傅老师,班觉的工作伙伴。”
那一溜的藏族姑娘直勾勾地打量他,傅杨河跟他们一一打了招呼。央金红着脸介绍說:“這是平措。”
傅杨河跟平措握了握手,然后迅速打量了对方一眼。
平措是路人长相,不算帅,但也不丑,個头却高,少說也有一米九了,肤色黝黑,看得出是個老实人。交谈了几句之后,傅杨河发现他谈吐得体,目光诚恳热情,看起来還算不错。只是央金内敛,看不出她到底对平措是個什么意思。
他沒进来之前,這個平措显然是房间裡的焦点,他一进来之后,那些姑娘们便全都看向他了。一個俊秀的青年男人,对于她们来說显然是极具魅力的。傅杨河被那些姑娘们直白的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便趁机从房间裡出来了。
“央金对這個平措是什么意思?”出来之后他偷偷问孟韬。
孟韬說:“她觉得還可以。不過我倒是吃惊的是,平措家庭條件不算特别好,老太太她们竟也都同意了。”
平措的家庭條件跟央金她们這样的大富大贵之家自然沒法比,但也算小富人家了。要是搁在从前,班觉家大概也看不上,到底家底相差有些大,如今的富二代官二代的,有几個会和一般家庭的人家结亲呢。但是央金突然跟次仁退了婚,而两家在当地都有盛名,和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有来往。這些人家即便对央金很满意,也多少要考虑到和次仁家的来往关系,更何况央金和次仁已经是多年默认的情侣了,往年他们這些人聚会,谁沒开過這两家的玩笑,不是把央金叫做次仁的媳妇,就是调侃他们两家的亲家关系,如今如果让自己的儿子去娶央金,多少都有些介意,所以央金要在当地找一個门当户对的還真不容易。平措家裡虽然比不上次仁,但平措人品好,性格也老实,且也算是老相识了,知根知底。
到了前厅就见到了待客的班觉贡布,他便跟班觉贡布說了平措的事:“我看着他人還不错,跟你姐姐定下来了么?”
“這一切都要看阿佳啦的意思。”班觉贡布說,“我阿妈她们也是希望她早点从情伤中走出来。虽然是我們跟次仁家主动退了婚,但那個次仁是個混蛋,退婚之后造了不少谣,反說我阿佳啦对不起他,如今外头有些流言,家裡人都不大高兴。平措這件事也是昨天突然发生的,阿佳啦不表态,我們也不好說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吧。”
傅杨河听了却气愤的不行:“這個次仁,也太渣了,你姐跟他這么多年,怎么就沒发现呢。”
這话說出来他就有些后悔了。凭借央金的性格,大概发现了也不会說什么。他一直以为藏族姑娘都是活泼豪爽的,如今才知道是刻板印象,不能以偏概全。班觉贡布沒說话,只叹了口气,過了一会才說:“不過還好我找了那混蛋一趟,他如今也不敢說什么了。”
“好好揍他一顿。這种都不是负心汉的問題了,十足十的渣男。”
快到开饭的时候,傅杨河才出来跟众人应酬。今天来的多是当地人,要么就是班觉家的亲戚,他们都不大认识傅杨河。吃饭的时候男女是分桌的,班觉家也贴心,怕他一個人面对一群陌生人,所以把他安排在了班觉贡布身边。
班觉贡布显然是年轻一辈最出众的儿郎,他又长的英俊绝伦,自然是人群的焦点。大家都注意到了他,自然也都注意到了他身边的傅杨河,一個唇红齿白的青年男人,坐在一桌子藏族男人裡头分外显眼。就连老太太那一桌子的女眷也都纷纷打听。
“他身边坐着的那個是谁呀,以前怎么从来沒见過。”
班太太笑着說:“他不是在做康乌湖那個项目么,那是他们项目上的一個负责人,姓傅,很有名的一個舞蹈家。”
“怪不得看着那么有气质,原来是個舞蹈家。”
“长的真是清秀,我刚来的时候看到他,還以为是個女娃呢。我還想,班觉什么时候跟韬韬分了,换了個女朋友。”
孟韬在一旁听到了,居然有些害羞了,說:“我跟班觉什么关系都不是,我不是他女朋友。”
一桌子的人听了却都是笑,央金還笑着挽了一下她的胳膊。
孟韬和班觉贡布,就和当初的央金与次仁一样,都是大家默认的情侣了。孟家和班觉家一直交好,一個从商之家,一個从政之家,男富女贵,郎才女貌,在他们這一拨年轻人裡头,沒有比他们俩更般配的人了。
“說到這個,我听說你们家有人上门提亲了?是哪家啊?”
這下轮到央金红脸了,垂着头沒有說话。老太太說:“八字還沒一撇呢,不說他。”
倒是班太太大大方方地說:“是有人来提亲,你也知道前些时候我們家发生的這些事,再找女婿可得慎重了。那小伙子家境還算可以,我看着人還老实,年龄跟央金相当,以前两人還是同学呢,他打小就喜歡央金,一听說央金退了婚,立马就找人来說和了。”
她這么說无非是想让人知道班觉家的女儿依然抢手,次仁那混账不珍惜,自有男人喜歡着她们家央金呢。亲戚们听了也都跟着附和:“依我說,央金退了婚是好事,好在沒结婚之前就发现了。你们知道孙家那女儿么,就我家楼上住的孙主任他们一家。他家的女儿嫁给了康乌啤酒厂老板的独生儿子,可算是跳进火坑裡去了,那小子游手好闲不說,還爱动手,上周孙家那女儿哭着跑回娘家,眼睛都被打肿了,如今正闹离婚呢。咱们女人啊,一辈子最要紧的事就是找個靠谱的男人,不然后半辈子還不如一個人過呢。”
“說起来還是韬韬有福气啊,将来是個享福的命!”
“可不是,你說咱们這几家的男孩子,哪個像班觉从小這么老实的,我們家那個,女朋友换了好几個了,我昨天還跟他說呢,你别学如今社会上那些坏习气,有点臭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一個一個地换,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
班太太笑說:“我們家班觉从小就呆,如今還是呆,我倒是想让他早点领個儿媳妇进门呢,可他就是不开窍。”
有人推了孟韬一下:“你们家的儿媳妇還用领,這不自己就跑你们家来了么?”
一桌子女人又笑,孟韬红着脸也不說话。她母亲有事沒来,這些女人就爱笑话她。
傅杨河听到隔壁桌笑成這样,就扭头看了一眼,等到再回過头来,却见他对面坐着的男人敬了一杯酒给他:“傅老师,我敬你。”
傅杨河不好拒绝,只好将那杯酒喝了,结果這一喝刹不住车了。在座的大都是班觉家的客人,可对于這些客人来說,陌生的新人傅杨河更像是客人的客人,他们知道傅杨河的身份,都对他十分客气,老老少少的一桌子敬下来,傅杨河已经喝的头晕了。青稞酒度数虽然不高,可這边喝酒都用银碗,一碗一碗喝下去,他实在有些受不了了,就借着上厕所的功夫在外头躲了一会。
外头日头很毒,晒的人身上热腾腾的。和裡头的热闹相比,外头就安静多了。他沿着墙根走了一会,觉得外头的风有些大,便准备回去了,走到前厅门口,看到那一桌子男人在玩行酒令,便站住了。
他觉得自己实在沒必要過去凑热闹,這群人這辈子大概也就跟他见這一面,他就托口說自己喝多了,在外头睡了一会,大概這些人也沒人会质疑他的真假。
于是他就往外头走。班贡庄园很大,只是逛着玩也很有意思。他沿着长廊走,弯弯转转,就到了一处阁楼上。站在阁楼上往下看,整個班贡庄园既工整又恢弘,白墙映着日光,远处是蓝天白云和皑皑雪山,充满了异域之美。
“到处找你找不到,我還以为你喝多了呢,怎么跑到這儿来了。”
傅杨河往下面一看,是孟韬。
“你上来,這能看到整個庄园的全景。”
孟韬便爬了上来,笑着问:“喝了不少吧?”
傅杨河笑了笑,說:“本来不想喝的,可是都拒绝不了。”
“班觉家的亲戚全都是做生意的,一個比一個能說会道,酒桌上的常客,他们想要敬酒,怎么可能躲得過。你在這多呆一会,他们喝开了,沒人顾得上你的。”
傅杨河点点头,孟韬看了看他說:“你酒量怎么這么差,看你喝的跟煮熟的虾子一样。”
傅杨河摸了摸发热的脸庞,說:“我很少喝酒。”
“不過你喝酒上了脸之后红扑扑的更好看。”
“……你怎么也出来了?”
孟韬說:“别提了,我阿妈有事上午沒能過来,她们那些人便欺负我,老是拿我取乐。”她說着脸色一红,道,“正好我看见你出来了好一会也沒回去,便跟着出来了。是不是很不习惯這裡的宴会?”
“主要是认识的人太少了。”傅杨河說着忽然看到了后院的那头藏獒,便指着說道,“你看,他们家的那头藏獒。”
那头藏獒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在晒太阳。
“我最怕它了,”孟韬有些嫌弃地說,“它见了我就叫,特别凶,怎么都喂不熟。”
“我听曲珍說,藏獒有一生只认一主的說法,是真的么?”
“倒是有這個传言,不過毕竟人不是藏獒,不好說真假。有人說是因为藏獒蠢,认人慢,有人說是它性子烈,不好驯服。”孟韬說着转头看向他,问說,“你有沒有觉得一生只认一主這种话,听起来很让人心动?要是每個人也能一生只爱一個人,该有多好。”
一生只认一主,這话听起来不像是在說一個畜生,而是在說一段情话。大概所有向往爱情的人听到這句话,都会联想到爱情的一生一世上。
傅杨河三十岁了,也還在憧憬一生一世的爱情,对于爱情還怀抱着少年时期一般无二的美好幻想。只是他不求轰轰烈烈,也不求有多刻骨铭心,他求的是一生忠贞,只爱他一個人,只和他一個人上床,陪他一個人终老。
他对于一個人一辈子只独属于另一個人這件事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反应,会带给他极大的心理刺激。一個只属于他的男人,远比英俊的脸蛋或者所向披靡的性能力更能激发他的爱欲。即便是很普通的一個男人,只要只属于他一個人,便是他的珍宝。
日头那么烈,风却是凉的,吹在他有些发热的脸庞上。傅杨河迎着风默默地想,班觉贡布的那头藏獒,会只给他一個人骑么?
一生只认他這一個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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