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头奴 第24节 作者:未知 她哭得越发厉害,几乎是泣不成声。等醒来的时候,头下枕头已经湿了一半。刺目的日光裡,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挂着满脸担忧神色的阿香。 阿香拿帕子给她擦眼泪,看着她浮肿的眼泡,自己也难過得想哭,嘴上說:“你若再不醒,我也沒办法了。怎么能昏睡了也哭呢,你瞧瞧枕头,刚换不多久的,又叫你哭湿了。” 姜黎微睁着眼睛,嘴唇翕动,好容易說出句话来,那嗓音又哑得几乎人听不真切。她看着阿香,问她:“秦泰……真的死了么?” 阿香吸吸鼻子,半晌才点头,說:“嗯,沈将军也派人去找過了,那裡确实下不得人去,又高又险,也沒找到能去那裡的路径,是個死地儿。原就是中了埋伏挨了许多刀的,就是不掉下去,也活不成。” 姜黎這又合上眼,眼泪从眼角又流出来,清水般的两行。她操着嘶哑的嗓音說话,让阿香,“把帐门放下来吧,照得难受。” 难为今天出了這么好的太阳,阿香也是为了让她晒晒,才掀开了帐门。這会儿听她這么說,自去放下来,又道:“你歇会儿,莫要乱动,我给你去伙房拿些吃的。旁人都忙去了,留了我在這照顾你。” 姜黎把头歪向一边,不再說话。阿香便站在帐门边叹了口气,打起帐门往伙房去了。到了伙房,那裡還有的不過是些剩饭冷菜。她舔着脸儿去求赵大疤,“给口锅使使,我热些饭菜,帐裡的阿离姑娘醒了,要口吃的。” 赵大疤不大想搭理她,但也沒那么不近人情,便看也不看她道:“自己弄去吧。” “诶。”阿香应了声,自去弄了些清淡的,放去锅裡生火煮起来。 弄好了,拿個食篮装起来,出伙房。沒走几步,身后又追上那周长喜来。袖子裡掏出個油纸包,裡面包着蝴蝶样的点心,往阿香的食篮裡塞,“我前几天去买菜,顺手买了些酥啊糕啊的,也就剩這一块。你拿回去,给阿离姑娘吃吧。” 阿香叹口气,也不推辞,“你是個好人,這营裡上下,可都当笑话看呢。” “别這么丧气。”周长喜把手缩进袖子裡,“回去吧,好好开解开解她,别叫她犯傻。” “诶。”阿香应下,又說了几句感谢的话,便挎着那食篮子回去了自己帐裡。 她原說了让姜黎莫要乱动,可进了帐還是发现人不见了。心头一阵着急,只得把食篮子放下来,往各处找她去。营裡找了遍,也沒瞧见人。后来找人打听着问了,才知道往训练场那边去了。阿香便又避着那些将士,悄悄往训练场那边去。被人看见了,少不得要受几句训斥。 然到了训练场也沒找着人,她站着四望,又往东去了去,才瞧见姜黎站在那空地上。身形单薄,遥遥地看着东边儿的荒野。之前秦泰出去办事的时候,她每晚都会来這裡等一阵子。阿香意会過来,便叹了口气往她身边去。 到了她面前,伸手上去捏住她的手,劝她:“回去吧,我给你弄好了饭,回去吃点。” 姜黎目光空洞,摇摇头,“我要在這裡等他回来,他說他会回来,带我离开這裡的。” 阿香拽不动她,也不能把她打晕了扛回去,是以就陪她等起来。到了傍晚,周围寒气渐重,她又回去拿了几件衣服,過来给她披上。 现在军营裡人人都知道事情的原委,阿香心裡更是跟明镜儿似的,所以她不敢去沈翼那边劳烦沈翼。如果說,以前她還觉得沈翼是喜歡姜黎的话,现在就什么也不敢說了。在一個男人身上,发生了這样的事情,有几個能大度到不计前嫌的?况且,他還是個将军,军营裡头一個要身份脸面的人。 阿香在姜黎身边叹气,姜黎听在耳朵裡,便开口說:“你回去吧,别陪着我折腾。” 阿香又叹口气,耐心也沒之前那么足了,說:“你也知道是折腾,就该跟我回去。咱们都不是那命好的人,能活着已经是上天眷顾了,其他的,不敢奢望,你怎么不懂呢?這会儿,這個军营裡可還有人心疼你?沒有了!你不心疼自己,折腾死了,也就一條贱命!” 姜黎被她這话激得也来了脾气,便吸吸鼻子,话语清晰道:“我就是愿意死這儿,不必你操心!秦泰死了,你让我怎么好好儿回去吃饭睡觉?!啊?” 阿香抿气,突然厉声反问她:“你身边就死過秦泰一個人嗎?!” 姜黎被她问得愣住,她却不住嘴,继续說:“你父母兄弟,哪個還活着?!他们若不是死了,你能落到今天這地步?翠娥也死了,你知不知道?告诉你知道,你能为翠娥也折腾几天嗎?!赶明儿我死了,你還能不能折腾?!” 姜黎皱起眉来,鼻子冻得通红,眼裡汪满了眼泪,好半晌鼻音极重地问:“翠娥怎么了?” 阿香压压脾气,声音转小,“不知道发的什么臆症,非要出去伺候人。本来人就厌她年纪大,不爱搭理她。她偏還不拿捏自己的脾气,在人帐裡撒泼,把人得罪了。当晚就被捆了,赤條條在外头绑了一夜,冻死了。” 姜黎听完阿香的话,张嘴吸气,眼裡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憋住哭声,半晌挤出句话来,“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 阿香看她這样又难受,抽出袖子裡的帕子给她擦眼泪,“你莫哭了,清冷的天。她自己爱作,又关你什么事。” 如果不是她跟她說秦泰答应了带她回京城,她也就不会有那份過于强烈的期盼。她一定是看秦泰死了,希望转失望,一时受不住,才去做了那些事。那是自己找死,应该也就不想活着了。 姜黎断断续续地把话說给阿香听,阿香听罢了,也不過就几声叹息,說:“你让她满怀希望過了這么些日子,足够了。如果秦都尉活着,确实能行個方便带她回去。沒了秦都尉,她自個儿也知道,自己是回不去的。而且她年纪上去了,在军营裡待不了多少日子。今天不死明天不死,也熬不過后天。怪不到你,你若沒给她這個希望,她不過死得更平淡些。” 姜黎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理,她也沒法再去细想。她收了眼泪,看向东方混沌的一片夜色,說一句:“秦泰不会回来了。” 阿香在她身边捏住她的手,“别想了,慢慢就会忘了的。你以为你们感情很深,其实沒有。你们才认识多少日子,又经历過什么?只是日子艰难,遇上了這种朦朦胧胧的欢喜,想尝一尝味道罢了。与你比起来,更该难過的人,其实是沈将军。他们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只怕怎么也沒想過,会走到今天這地步。” 姜黎转头看她,“是我的错嗎?” 阿香摇头,“不是你的错。”谁都沒有错,一定要怪谁,就怪老天爷吧。 這话后两人之间是一阵沉默,姜黎這也才真正了解,面上洒脱的阿香,骨子裡是最世故的。她好像看透了一切,懂许多道理,却活得最简单纯碎。有时显得沒心沒肺,可有心有肺,又能怎样呢? 阿香看她两眼,把她往营地裡拉,缓解了凝重的气氛,问她话,“你以前做小姐的时候,也這個样子?什么都是自己的错,对什么都愧疚?” “沒有。”姜黎跟着她的步子往前走,“以前不知道什么叫可怜,什么叫同情,很少难過。每日裡想的,就是怎么折磨别人,开心自己。也就到了這裡,发现自己和别人沒有什么不同。如果不是投胎投的好,又哪来的十多年嚣张活法。” 阿香跟她說话,想慢慢疏散她心裡瘀积的情绪。說开了,会比憋在心裡好很多。因她慢走在旁边,又问:“你就沒有過心上人?” “有。”姜黎坦然,“打小玩到大的,觉得這辈子也就该嫁给他。說是心上人,這会儿也不知道算不算。横竖以后不会有关系了,自打我到了這裡,就沒想起過他。隔了十万八千裡,都是两個世界的人了。” 阿香徐徐又问:“跟秦都尉比呢?” 提到秦泰,姜黎心裡不自觉生出刺痛。她微微低头,开口說:“不一样,我跟他在一起是最势利的样子。和秦泰,沒有心防,沒有架子,可以混說胡闹……”话說到這裡,姜黎就开始哽咽起来。 阿香還要再說话,脚下忽蹿来個东西,吓了她一跳。再定睛去看,是只兔子。她便小心起来,一把扑過去逮住了那只兔子。本来她们会去背面小山上拾柴火,偶尔也会逮到兔子烤了吃。這只兔子不比山上那些灵活,一扑也就扑到了。 阿香沒了那哄人的心思,拎了兔耳朵起来,到姜黎面前就說:“走,回去烤兔肉给你。” 姜黎被她打岔過去,少了些幽怨的样子,鼻音却還是很重,看了看她手裡的兔子道:“受伤了么?跑也不跑。” 阿香低头凑過去看看,果然发现兔子的后腿受了伤。這也沒什么妨碍,反正都是扒了皮烤来吃的。她拎了兔子往回走,那手又牵上姜黎,步子也快起来。 這么急吼吼地赶到帐篷裡,放下帐门就找人要刀,說:“快来宰了這小畜生。” 姜黎脸上沒什么精气神,看着她们果真拿了刀来,要弄死這只兔子。她忽又想起秦泰,眼鼻发酸,便說了句:“别杀了,给我罢。” 阿香回头看她,“你要它做什么?” “养了玩儿。”姜黎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虽然浓重的鼻音根本盖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