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头奴 第23节 作者:未知 然不過刚刚把身子转正,就瞧见正对着自己五步距离的地方,站着秦泰。像那日在帐篷外的风雪裡,遥遥而立,四目相对。她嗓子眼儿裡发干,不知道他来這裡做什么。心裡期盼他說话,又不想他說话。便這么站了片刻,她敛目颔首,迈起步子要走,秦泰却叫住了她。 姜黎顿住步子,便低眉不语。又稍等了片刻,秦泰才又出声,仿佛是凝聚了好些日子的勇气,来說的這话。他声色沉沉,看着姜黎微垂的眉眼,說:“阿离,我喜歡你。” 姜黎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期待過這句话,但在听到的时候,心裡還是不自禁产生了与以往全然不同的感受。她抬起头来,看向秦泰,却也在目光的范围内,看到了站在秦泰后面不远处的沈翼。她心下忽地一沉,又忙敛了神色,抿气道一句:“奴才……受不起……” 說罢這话不耽误片刻功夫,绕過秦泰,走過沈翼身边,头也沒回一個,便去了。她不知道秦泰這会儿来說這话是什么用意,但她知道,在這個军营裡,只要沈翼在一日,她和秦泰之间,就永远不会有任何可能性。 而秦泰留在原地,面对印霞河,心裡生出空落落的感觉。他先是在姜黎眼裡看到了彩光,然不過一瞬,她就隐了去,說了受不起的话。他大约也感受到了,自回過身子,与沈翼立身而对。這会儿他也不生卑微,直身站在寒风裡。手扣腰间刀柄,不卑不亢地看着沈翼。 沈翼沒說话,只动作凌厉地狠起一個窝心脚,踹得秦泰连连后退,闷声吐出一口血来。他又咬着,鲜血便从唇缝间溢了出来。他想了许多日子,纠结了许多日子,在沈翼和姜黎之前权衡掂量,今天的這句喜歡,就是他最终的選擇。 虽是吐了血,沈翼也沒有罢手,又连上几脚,把秦泰踹到河沿边上。再一脚,也就落河裡去了。秦泰不出声,捂着心口站在河边。他忽而目色生狠,从腰间拔出刀来,干脆利落地朝沈翼直劈而去,不留余力。 在武艺上,秦泰比起沈翼差不到哪去,况這会儿又拿着刀。此时此刻的两人,也再沒有兄弟情分可言,招招蛮横。片刻后,刀锋凌厉地从沈翼腰间擦過去,割断腰带,长袍散开。沈翼占了下风,那刀尖儿便直冲他胸口而来。他动作尚且利索,夹手挡住,扎稳了身子。 秦泰拿着刀的手却還在使力,脑门上青筋暴跳,怒声质问沈翼,“你给不了她幸福,把她留在身边,只是为了折磨她嗎?” 沈翼目色沉暗,心裡此时漫上来的,更多的是无力。他忽而松了手上的力气,刀尖儿直入他皮肉。秦泰反应過来要松手的时候已经晚了,刀尖沒入半寸,有血染出来。 沈翼不等他有反应,自己又把刀□□,毫不怜惜的手法。而后掷了刀在地上,回身捂住胸口,好半晌,哑声說一句:“你走吧,带她离开這裡,永远不要再出现。” 指缝间渗出血,滑過手指,染深藏青的衣袍。 姜黎从印霞河边回来后就兑了热水梳洗,梳洗罢了便灌好汤婆子暖在床上。她脑子裡還在回旋着才刚秦泰在印霞河边对她說的话,让她心底生出些微暖意。而些微暖意之上,更多的是酸意。如果沈翼沒有出现在那裡,她也不确定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她拿篦子梳头,从根儿到稍,一下一下。心裡的情绪正复杂,阿香风风忽火火进了帐篷,扑到她面前說:“你刚才不是去了印霞河么?沈将军和秦都尉打起来了,你知道么?都伤了,严重得很,见血啦!” 姜黎听到這话,脑子裡轰地一炸。她便也管不及太多,搁下篦子,随意找了件大衫披上,一面系腰带一面用头拱开帐门,往外头去了。而后便是急着步子,直跑去秦泰帐裡。 她所有的行为都是下意识的,一直到她站在帐裡看到秦泰完好无损,才缓過神来。头发是全散披着的,沒有全然干透,衣衫也沒有穿得十分整齐。缓過神来便意识到自己行为失当,忙又敛起神色,說:“沒什么大碍,我就回去了。” 說罢了转身要走,却突然被秦泰拽住手腕给拉了回去。那动作是浑然一气的,把她拉回自己怀裡,便低头要吻上她的唇。 姜黎受了惊,忙地低下头去,躲开他的嘴唇,伸手推他,“秦泰,你干什么?” 秦泰不松手,把她抱在怀裡,看着她微微红起的脸颊說:“我带你离开這裡,我們去過普通人的日子,你愿意跟我走嗎?” 姜黎听了這话微愣,好半晌抬起头来,问他:“真的?” 秦泰肯定地点头,“我手裡還有点事,這两日办完,交接一下,便带你离开這裡。” 姜黎還是有些不太相信,“功名前程……都不要了?” 秦泰点头,“都不要了。” 姜黎低下头来,抬手在嘴边,张嘴咬了一口。而后她便沒再確認下去,也沒再多问,只道一句:“那我回去收拾收拾。”便从秦泰怀裡出来,出帐篷跑着走了。长发在身后飘起来,如丝如缎。 她回到帐篷后就如同变了個人,冻得浑身发冷,却也不在乎,只一直呵气搓手。面色是发亮的,眼底也有微微的光火。她琢磨着要走了,得带什么。其实她沒什么东西,能带的除了些换洗的衣物,也就沒什么了。 阿香看得出她的变化,自然要来问她:“怎么了?沈将军伤得不重?” 提到沈翼,姜黎忽然顿了一下。她是忘了,压根沒有往沈翼那裡去。阿香是不知道,仍說:“听說刀尖儿入了胸口了,虽然不深,要不了命,但是流了好些血。但看你這样子,应该是沒什么大碍了。” 姜黎面色僵住,想說什么,却觉得嗓子眼儿塞了棉花团,什么都說不出来。索性也就不說了,心裡只還盘算自己的事情。她想得明白,秦泰会对她說這样的话,肯定是沈翼那边答应了。既然說好了,她便沒有纠结,等着秦泰忙完手裡的事,跟他走就是。 阿香不知道這一层,只往后两日都瞧着姜黎不对劲。每到傍晚,她都会去训练场东边的空地上站一气,好像在等人。她這就忍不住了,问她:“你怎么了?瞧着不对。” 姜黎但瞒了几日,后来松了牙口,跟阿香說:“我跟你說,你莫要散播去,否则便不是好姐妹了。” 阿香拍着胸脯应她的话,她才說了和秦泰的约定。阿香便就受惊了,原来只当两個人什么也沒有,不過是沈翼多心小气。這会儿瞧着,原来两人真不单纯了。难为她日日在姜黎身边,却沒瞧出来。她拍自己的大腿,“我的亲娘咧,你们藏得也忒深了。” 姜黎抿抿唇,“沒有藏,沒指望他能說出口。却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给說了。” 阿香长长地吸口气,“忍不住了呗。你是不知道,就這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最要命。就是沒得到,不真切,所以排除万难也想要。要是真搁一块儿過了,沒了那朦胧感,你们不定還這么选。” 姜黎觉得這话不好听,拍一下她的胳膊,“你還什么都懂了!說這种话,不是故意给我泼冷水么!” 阿香得意地笑,“风月场上的事,咱帐裡谁不懂?我也不给你說丧气话了,难得你们互相中意。說实在的,你跟他走了,确实比在军营裡好。再是普通人的日子,也比咱们舒服。你要是走了,我日日想你,天天给你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你一世平安,与秦都尉白头到老。” 姜黎笑,“這還不错。” 這种满怀期待的喜悦持续了几日,在秦泰去办事后的第四日,发生了变化。虽說阿香沒有大嘴巴,但军营裡的人還是三三两两互传,都知道了秦泰要带姜黎走的事情。不是当局人,自然都为沈翼抱不平,觉得姜黎给沈翼戴了绿帽子,秦泰抢了自己头儿并兄弟的女人,简直不仁不义为人所不齿! 帐裡的女人虽多为姜黎感到欣慰,觉得她找到了归宿,却也在第四日变了脸色。姜黎觉察出不对,却从人嘴裡问不出因由来。帐外的人多数不愿理她,帐裡的人不說闲话。她又是一直在帐篷方圆活动的人,很多事情并不能第一時間知道。 然這么大的事情是瞒不住的,姜黎還是知道了,秦泰在出去剿匪的时候牺牲了。听說他们追匪寇到山上,中了埋伏。最后是险胜而归,但作为领头的秦泰,身中数刀,闭目坠崖了。那裡地势险要,剩余的人找了一气,沒找到秦泰的尸首,也就作罢回了营地。 姜黎听完這個消息的时候,沒有狂躁的情绪,甚而沒有急剧而下的眼泪。她脚下生趔趄,被什么一绊,仰身倒地,后脑碰在案角上,磕出血来,人就昏了過去。 第27章 侍婢 蜿蜒的山道上, 一对背影相依着往山下去。男子身上背着包裹,手裡牵着女子手。嘴裡哼着曲儿,脚下偶尔颠得两下。女子腰身纤细, 一袭水色的长裙, 在山间的景色衬托下,如出尘仙子。她跟男子撒娇,說:“秦泰,我走不动了。” 秦泰从衣襟裡摸出块方糖来,往她嘴裡送。然后把包裹挂去脖子上,弯下腰来, 一拍屁股, “上来, 我背你。” 姜黎嘴裡含着方糖,勾上秦泰的脖子, 往他背上爬。上去了,趴服帖了,便把脸埋在他脖颈处,看着眼前的山路。她又說:“怪无趣, 你给我說個故事吧。” 秦泰想了想, 便给她說了個张生和红娘的故事。這是哪裡拉的呱儿, 分明是胡說。那话本子裡写的, 明明是张生和崔莺莺的故事。姜黎不买账, 开始胡闹, 便把手伸进他脖子, 问他:“凉不凉?” 秦泰却无所谓,故意道:“再摸深些。” 再摸深些摸到哪裡了?姜黎耳根微红,就把手缩了回来。她转头看着山间的景色变幻,觉得這该是她往后生活最幸福的样子了。如果這一切都不会变,這就该是最幸福的样子。她和秦泰,過最普通人的日子,平平淡淡,长长久久。 可是她看着看着,天色還是暗了下来。她开始着急,可這條山路很长很长,她和秦泰走不到尽头。而后山裡起了风,飘起雪花,浓重的夜色和寒气一瞬间笼罩了大地。他们缩在大树下,身上沒有火折子,生不起火。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冷。 秦泰抱着她,背贴大树,用十分微弱的声音在她耳边說:“阿离,我不能带你走了。” 姜黎冷得发抖,伸手去抱眼前的人,却什么都抱不到。她急得哭起来,叫“秦泰”,可哪裡還有秦泰。周围一片黑暗,什么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