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头奴 第3节 作者:未知 阿香偏不放,反而攥得更紧,說的话也粗起来,“你浑身上下都叫人捏遍了,全紫着呢,下头也叫捣肿了,還拿的什么性儿?瞧你這样儿,只怕是早前仗着家中权势,坏事做多了,這会儿遭了报应呢。要不是将军吩咐下来的,不叫你死,這会儿我非得送你一程。好赖话尽数不听,你当還像以前,谁都惯着你呢?” 這些话說得姜黎胸中怒火膨起,手上便更加用力甩阿香的手,然也甩不开。气极了,她忽然蹲下身哭起来,嚎啕如暴雨,气喘不畅。遭了难這么久,她一直汪满了眼泪给生生噙着,从沒出声哭過。她一直在姜家大小姐和如今的身份间转换不過来,一直拧着自己。她曾经有多瞧不起别人,现在就有多怕别人瞧不起自己。那一点点可怜的自尊在心裡,折磨得她死去活来。 第3章 认命 天际一轮毛月亮,晕开一圈凄惨惨的白光。女孩子的哭声,在這样的寒夜裡,越发显得凄惨无助。 阿香从袄子兜裡摸出几颗瘪瓜子,搁在嘴裡闲嗑,尝不到几粒米仁儿的味道。她低头看着蹲在地上嚎啕的姜黎,听着她从声急气短到慢慢歇停下来,只剩下小小哽咽,才开口說:“痛快沒?痛快了咱就回去睡觉。明儿一早還得早起,成堆的衣服要洗,可沒什么闲功夫伤春悲秋。” 姜黎把脸埋在臂弯裡,眼睛压着自己的袖管儿,浸湿了一大片。心裡的委屈气和别扭气,在這顿嚎哭之后确实散了不少。她等眼睛干透了,站起身儿来。小腿却生了麻,针刺一般,起一半嘶着声儿又坐了下去。 阿香掸掸手心,伸手去拉她,“蹲麻了吧,来。” 姜黎抬头看看她的手,犹疑片刻,自己的手也沒伸出来。她总還是跨不出這步去,心裡对周围的這些人都带着本能的排斥。她不想与她们为伍,而事实是,她现在也就是她们其中的一员。 阿香的耐心被她磨得不剩多少,這夜裡风寒露重,又实在是困意熬人。她也不管姜黎如何,上了手直接抓上她的胳膊,将她提起来,大着步子往回走。 姜黎瞧她粗鲁,自己被拉着步子趔趄,自然扒拉她的手。阿香回头瞪她一眼,“甭拽了,再折腾我也拿你沒招儿。事情已经到了這一步,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這会儿你還不能死了,挂着我的命呢。你死了不打紧,我可不想陪你一道儿走黄泉路。” 那顿哭過了,姜黎也沒了再折腾的心思。她看阿香越发厌烦自己,也找回些知趣的心理,再不扭捏,让她牵着往前走。 阿香看她老实了,对她的态度便温善下来,絮絮叨叨地与她說话,“咱们跟你一样,都是女儿家,刚干這行的时候,都闹過作過。所幸是沒死,活下来了,也就认了。别瞧你傲裡傲气的,其实也不是那有血性的人。有血性的,在知道自己被发配塞关做营妓的时候就该自個儿吊死了,哪還能到這裡。” 阿香說着回头看看她,见她沒什么反应,又继续說:“既然来了,人也陪過了,就活着吧。把早前儿過的日子都忘了,别常拿来折磨自己。咱们都是一样的人,谁還笑话你不成?你现在拧着自己,不与大伙儿结交,非得隔出個你我,对你沒好处。现在不比你从前,想怎么着怎么着。不会巴结讨好的,能有什么好日子過?以前你家裡院儿的奴才什么样,你该见過的。” 說到奴才样,姜黎的手不自觉紧了紧。阿香感觉得出来,也不装那瞧不懂的,直剌剌挑开了仍是說:“你别不爱听,你现在比起那些奴才還不如。他们到底有主子看顾疼惜,是大院儿裡的人,到得外头也算有头有脸。咱们啊……” 下头的话,阿香不想再說下去。她是個乐天派,就是知道所有的道理,也不愿常想那扰心的事儿。她自顾吸了口气,瞬时就把這心思驱了,又找别的话与姜黎說,“我想起来了,我還得再嘱咐你几句,你若觉得有用,就往心裡记记。咱们将军是从来沒找過女人伺候的,据說是心裡有暗结,对女人生恨,他从来都沒瞧過我們這些人一眼。现在找了你,细說起来,好也不好。不好么,就是他這对女人的心思,沒有柔和气,不知道轻手,也沒有情趣。好么,那就得看你本事。你把他哄住了,伺候好了,往后只伺候他一個,便是最好。” 提到沈翼,姜黎身上便不自觉微微颤起来。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他還是個清秀少年的模样,现在哪裡還有半分以前的样子。想是塞关的风沙磨的,让他的脸都变得棱角分明起来。眸子裡尽是肃杀寒意,不是個好相与的主。 姜黎羞恼于他们身份的对调,忽說:“我宁愿伺候别個,也不愿伺候他。” 阿香啪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糊涂了不是?能伺候一個,就不去伺候两個。這也不是你說想伺候谁就伺候谁的,将军腻了你了,赏给下头的人,這不是好事儿。睡你的人多了,你還拿自己当個人么?跟我們似的,你不是不愿意么?再說了,或得了花柳病,那是要命的事儿。” 姜黎跟她說了一句话,现下稳下情绪来,虽叫她拉着還不太自在,到底是愿意与她說话了,便问:“你们不怕么?” 阿香笑,“怕有什么用,该死的时候,想不死也不成。” 姜黎闷声,“我那般嫌恶你,你還跟我說這么多……” 阿香叹口气,“不是跟你,但凡有新来的,我都說。都是苦命的人,总希望,還有人過得好些。之前来的姑娘,都先往李副将军那裡送,沒有人能常伺候的。不過十天半月,腻了,就赏了下头的人了。一次伺候三两個,都是常有的事儿。” 姜黎脊背发紧,“受得了么?” 阿香回头看她,“你现在這样,肯定受不了。所以,你把沈将军的心笼住了,或者把他身子笼住了,便是受他些粗暴,都是好的。别将他惹恼了,送给下头人摆弄,你小命都要沒了。” “你不知道我跟他的事儿……”姜黎說這话的声音很小,在阿香打帐门的声音飘散而過。阿香沒听见她說什么,拉了她进帐,握握她的手說:“早点睡。” 姜黎把手从她手心裡抽出来,难为乖顺地道了声:“嗯。” 她脱了裙衫袄子躺去床上,裹着冷重的被子缩成一团。身上每一個地方都在疼,昭示着她已经成为了跟這营帐裡的女人一样的人。她守了十多年的贞操沒有了,這裡无人觉得這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大伙儿都把這事当家常讲,半分隐秘羞耻也无。在這裡,除了活着,什么都不是要紧的事儿。 姜黎一夜未眠,在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折磨中熬了一夜。眼睛看着帐外有阳光亮起,那种难捱的痛苦从心底泛出苦味,浑身也跟着难受起来。阿香在她背后轻推一下,叫她,“起来了。” 她从床上起来,撑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套衣衫、理褥子。這些事情原都是家裡下人做的,這会儿她也能自個儿做好了。理好褥子跟帐裡的女人一起出去,到伙房讨要一碗晨起填肚的清粥。 军队的人都起的早,五更天一過便开始了一日的操练。现时西北边境這裡還算太平,并沒有连日战火。士兵们驻扎此处,探勘消息,也不忘日日进行操练,而保家国平安。這些糙老爷们儿,活得粗犷,唯一的乐子大约就是還有一帐的营-妓陪着。 在姜黎這些人到伙房的时候,士兵早结束了晨练,并吃了早饭。伙房锅灶裡還剩下的,都是些残粥剩饭。阿香拿了两個灰陶碗,往姜黎手裡塞了一個,拉她去桶边盛饭。都是些剩底儿的东西,盛起一碗来,吃不到半饱。 姜黎强迫自己低头喝粥,再是觉得邋遢无味像猪食的,也都吞下去。她刚吃一口,阿香突然从袖子裡掏出大半個馒头来,撕了一大半往她手裡塞,自己只留了一口,“吃吧,昨儿個沒睡好,再吃不饱,今儿怕是干不动活了。” “不必。”姜黎看她一眼,出声推辞。她沒有胃口,连碗裡的清粥都是勉强吃下去的。 阿香却還是往她手裡塞,“别啰嗦,快吃吧,难为我在伙头军那裡讨了這大半個,還是仗着你的名头。” “仗着我什么名头?”馒头塞在她手心裡,姜黎垂目看了看。 阿香把那一口馒头吃掉,塞牙缝儿也不够的,說:“昨晚的事,大伙儿都知道了。待会儿你瞧着,旁人对你定不一样。” 姜黎明白,现在自己是上了营中将军床的女人,且還沒有被厌弃,终归比其他女人高那么一截儿。她一直盯着那馒头看,最终還是拿起来往嘴裡送了去。這和她以前吃的精米精面做的东西不同,粗糙,拉硌嗓子。可是她不吃,就得挨饿。横竖忍下来几天了,也该强迫自己慢慢适应才是。从昨儿晚上丢了贞操,并哭了那一通,又和阿香說上了话,姜黎觉得,自個儿也沒那么高高在上了。 她把馒头吃完,和阿香去洗了各自的陶碗,便与其他人一起分散到各個帐篷裡收脏衣服。她们做营妓的,可不是晚上伺候人那么简单。白日裡要做的,沒一件是轻松的。整個军营的男人,吃喝拉撒,都得有人跟着收拾。伙房人手不够的时候,她们也要帮着摘菜洗米生火。男人们的衣裤鞋袜,都得由她们来洗。并着沒衣服穿了,沒鞋穿了,都要她们一针一线地缝制。 阿香对姜黎的事上心,督促着她往军营主帐裡去。她不知道姜黎和沈翼之间的故事,只当沈将军是個行事粗憨之人,非一心想让姜黎讨好了他,不沦落到与她们一样的境地。 姜黎不愿意,退着身子往后躲,“我收别处的衣裳,也成。” 阿香不依她,与几個女人拉扯她到主帐那,往裡道一句,“将军,来收脏衣服。” 說完人就去了,留下姜黎一個。姜黎便在帐外站了片刻,抿唇屏气打了帐门往裡去。她不与沈翼行礼,进去就往屏风那侧去。仰头拉扯了屏风上的衣衫褥单下来,搁怀裡抱着,便要出帐。她不怕沈翼,只是不愿意面对他,不愿意听他提及過往,再說羞辱言辞。 哪知沈翼偏不让她如愿,在她走到帐门边的时候叫住她,說:“给我磨墨。” 姜黎知道做下人的只有唯命是从的份,便将手裡的衣衫放在帐门边,回去沈翼所在的案边,跪坐在蒲团上,给他磨墨。她不看沈翼,也不出声,只是颔首低眉动着手裡的磨石。 沈翼冷笑一声,忽說:“稀奇,你也能受得下這些委屈。” 姜黎還是不說话,磨好了墨站起身来,便往帐门边去。沈翼倒是不畅意了,冷声道一句,“站住!” 姜黎便只好又站住,回過身来问:“将军還有什么事要吩咐?” 她虽說着下人的话,却還是心高气傲的语气态度。這副心高气傲的样子,永远不把他放在眼裡的样子,是沈翼心头的一根刺。這個女人便是沦落至此,仍然能让他不自信,让他沉稳不住。他锻造了数年的心性,到了她面前,依然又带上了意气。忍不住嘲讽她,打击她,想看到她卸下骄傲的模样。 他冷目盯着她,语气冰冷,“過来。” 姜黎也不再与他起争执,摆着一副与他一样的脸,去到他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