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头奴 第47节 作者:未知 在這些病了的女人裡,還有個与苏烟络相亲的安怡。平平顺顺安安分分地活到這时候,却沒躲過最后一劫。這便弄得苏烟络也哭起来,大约是這凄苦之地的和善人心尤显得宝贵罢,一直以来,都是安怡默默帮她最多。人心都是肉长的,岂有看不到谁对自己好的道理? 這样沉郁的气氛在帐裡一直飘到启程的前一日,那几個女人還是病怏怏躺着。偶或也能自己起来,做些杂事儿,横竖是不中用了。大约就這么好好长养些日子,也是能好的。但是,沒有這样的條件给她们。 在启程日的前一天傍晚,姜黎和阿香弄了些黄纸,去北面小山看翠娥和卫楚楚。她们两個原本是帐裡最渴望回京城的,却都沒等到這一日。這会儿姜黎和阿香也不說這消息,只說:“我們要走了,以后就不能来看你们了。你们在地下要好好儿的,别苛待自己。” 看過翠娥和卫楚楚,還有其他的,阿香有的還记着名字,有的已经忘了,姜黎不认识,但也都在她们坟前给烧了些黄纸過去。原本帐裡也不是只有三十二個人,陆陆续续死了许多,到如今只剩下這些。阿香一面烧纸,一面嘴裡說些悼念的话,却沒有任何伤情可言。于她们這些人而言,有时候死了,比活着自在。 而小山东面山脚下,還有秦泰的衣冠冢。自从那次事件后,姜黎昏了几日,醒来就沒有去看過秦泰。心裡总有個疙瘩,觉得他沒有死。然时日一长久,军营裡再瞧不见他,也就觉得,人是真的死了。便是如此,她也沒往這处衣冠冢来過。這是第一次,大约也是最后一次。 姜黎和阿香到那边的时候,远远地便看到坟头前站着個人。两個人便停了停步子,阿香眯眼往那边瞧,而后转回头来跟姜黎說:“是沈将军。” 姜黎便沒再往前走,对阿香說:“等会吧。” 她忽想起来,秦泰刚死那会儿,她心裡悲痛难受,不怎么愿意冷静认清现实,跑去训练场东边儿的空地上等他回来。那时候阿香去劝她,跟她說,最难過的不是她,而是沈翼,他们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可秦泰却死了。在那时,她与秦泰的事,也是刺激沈翼的一方面。 姜黎现在远远看着暮色裡沈翼的身影,孤小落寞。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和秦泰之间那所谓的感情,单薄得沒有一丝重量,更是与他们的兄弟情不能比拟。比起沈翼,她根本不值得秦泰那样,沈翼才是真正值得秦泰付出的人。假使能再选一回,她觉得秦泰大约是会后悔的,一定不会選擇和她之间的那段感情。他们的感情,沒有根基,也无价值。 姜黎看着沈翼在秦泰的坟头前又站了一气,才转身离去。阿香便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自觉說了句:“你說,沈将军這心裡得有多苦啊,从来也不說。” 姜黎低低头,抬手擦掉眼角轻微的水意。她忽而转了步子回去,沒有再往秦泰的衣冠冢那去。阿香跟上她,還不明所以,“明儿就走了,不去看看秦都尉了?” 姜黎摇头,吸一下鼻子,“有沈翼看他就够了。” 阿香不甚明白,但姜黎走她也就跟着走了。她不知道姜黎心裡怎么想的,也沒多问。只是越发觉得這姑娘心思多了起来,和来的时候大不一样。有时候想的事情,比她還全面深奥些。譬如說的有些话,她都听不懂。到底是富贵人家裡娇养大的,读過的书多些,懂得道理也深些。不過当时脆弱,全用不上罢了。让她从小道理讲起,一点点带她到今天的样子。 两人回到帐裡的时候,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帐裡的女人们正在七嘴八舌地說事情,阿香听了一气沒听出头尾,便拉了北雁儿问:“都在說什么,說给我听听。” 难得把她两人等回来了,北雁儿自然就把话說了一通,只道:“才刚有军爷来說,明儿還是照往常的时候起来,收了帐篷各类物件儿,便启程回京。又說现军营裡有多少板车,运余下的粮草要多少,装這些帐篷庞杂物件儿又要多少,最后不知又剩下多少。反正,剩下的那板车,铺些稻草给咱们坐,免了咱们走路。又說,多了自然好,只怕余下板车不够,還是有人要走路。” “那不怕。”阿香听了這话放心,“哪怕只有一车呢,咱们换着趟儿走,总比一直腿儿着回去轻松。咱们和那些军爷比不了,是要走死人的,走不到京城去。但歇一会儿走一会儿,应该不成問題,咱们也不是那沒吃過苦的娇小姐不是?” 這话說出来就叫人放心了许多,主要有人拿主意,事情能解决,就沒大問題。只是這会儿那几個生病的,却還是問題。還是那安怡自個儿先开了口,說:“你们走罢,我留在這裡,不跟你们回去了。” 苏烟络听這话可不愿意,皱眉道:“你說的什么话,好端端的为什么不回去?” 安怡摇头,“要是好端端的,也就跟着回去了。我的身子自己知道,如果跟着走,便是板车上拖着,也一定会死在路上。留在這裡,将养些日子,兴许能好。一旦上了路,马不停蹄,经不起那折腾。” 听她這么說,帐裡旁人先是一阵安静,后来那另一個生病也都出声附和,“那我們也留下,還能多活两日。刚好除了咱们五個人,你们剩二十八個。板车上挤一挤,兴许正好够。咱们挤上去,那就下不来了,跟你们也换不来趟儿。就這样,也得颠簸死。” 帐裡還有其他人要劝的,张嘴却說不出什么话来。苏烟络也說不出话来了,坐在安怡床边上,闷闷无言。她们的生死,天来定,自己定不了。 這一夜帐裡的人都睡得不踏实,有要走的,有不得已留的。次日凌晨起床,众人无多废话,开始收拾东西。收拾到最后,全部扎捆装车,唯有女人们的這顶破帐篷還留着。沈翼又吩咐,留下够五個女人一個月的食粮,和一口锅灶,便再无多余的话。這也算,仁至义尽了。 装完粮草帐篷锅碗此类之后,板车還剩四辆,木镶钉的车轱辘,還算平整的一块木板身,最是简单的模样。二十八個人,刚好一车上坐七個,挤一些,但還坐得下。稻草铺了一层,又各放了几條被子,虽寒碜,却也算過得去。這样的车,不管装人装粮草的,都由马匹拖拉,然后各分派一個牵马的士兵。一切妥当后,大军便浩浩荡荡寻路反往京城。 姜黎坐在车上,靠在阿香旁边随着板车颠簸而晃动身子。這会儿天气已经变冷,腿上盖着一些被子,也算遮挡了一些寒气。人又多,挤在一处,倒也不显得有多冷。女人们聚在一处,难得地沒有七嘴八舌地說话。大约是跟在队伍裡,心裡拘束。 還是苏烟络,目光遥遥望着营地的方向,忽开口道:“她们能活下来么?” 阿香看她一眼,“莫想了,活不活得下来,這辈子都不会再见上面。” 苏烟络便把目光收了回来,抬手捋她身前留下的一撮发丝。她捋头发的动作风情,难得的面上沒染风情。目光放了空,正着身子看远方辽阔的天空,有南飞的雁群。 看了一气,她又开口說话,问车上的人,“等回到京城,你们有沒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一個女人接她的话,“你京城還有家人不是?便是有家人,能把你弄出去不是?” 苏烟络沒接這女人的话,忽看向姜黎,“你是要跟沈将军回府的,是不是?” 姜黎抿唇笑一下,沒应她的话。苏烟络便又把脸转向一边,道:“我可不想做营妓了,真個猪狗不如。哪怕是去馆子呢,你有点身价的,還能挑选一二。在這裡,都是任人摆弄。說不定哪天又要打仗了,還得跟着受罪。” 苏烟络說的话有道理,然事实是,不是自己想怎样就怎样。這会儿是回京了,大伙儿心裡都有雀跃,也都有忐忑。大约都知道日子会变好些,但以后到底会如何,還是都說不准。 姜黎靠在阿香肩头上,目光一直随着天际的雁群移动。她想得還要多些,等她到京城的时候,离开京城便已有一年多的時間。這一年多裡,不知道京城都发生了哪些变化。大约市井样子是沒变什么的,但是朝中势力更迭,必然已经不同以往。 那两個在這一年多常出现在她梦裡的名字——丁煜、韦卿卿,人也不知都如何了。小时候一起花丛裡捉迷藏的场景還能复现在眼前,那时蔷薇花开得极盛,密密的绿叶上全是玫红色的花朵。远了瞧,像呲了毛边儿的碎花毯。 ☆、44.回京 军队在十一月初启的程,那时已是冬寒时节。而后往下走不多少日子,入了腊月,便开始漫空飘雪。士兵们行军的时候都穿甲衣,御寒挡雪,走起路来铮铮作响。女人们偎在板车上,挤做一团取暖,被子還是盖半截身子,腿脚便也都搁在一处。风雪打在脸上,粘白头发,堆成一撮撮雪绒花。 阿香在手心呵些热气,用头巾裹住头脸,只露出一对眼睛。旁人亦是如此,却并不能减少多少寒冷带来的痛苦。姜黎也便缩着身子,挤在女人中间,只把头埋着。木镶钉的车轮子,碾過下头的干黄土地,来回摇晃。军队走得慢,车也很慢,抬头看着這漫天大雪染白地面,会有种這條路怎么也走不完的错觉。 雪下了一阵后,前头有士兵送来一件裘皮斗篷,对姜黎說:“阿离姑娘,沈将军让送给你的,接下罢。” 姜黎抬起头看了眼那件斗篷,密密的白狐毛在风雪裡有些刺眼。她道了声“麻烦您了”伸手接下来,而后看看周围的几個女人,面上现出为难之色。斗篷只有一件,分摊不开。 瞧出她面色难为,阿香便接了那斗篷直接给她披上,开口的时候头巾也挡不住飘起的热气,說:“你自己穿上罢,别管我們。再走半日也就该停车扎营了,挺得住。等明儿個,咱们再多拿几床被子,裹身上,看還冷不冷。” 旁人也都說:“阿离你自己穿着吧,沒什么不好意思的。” 姜黎抬手系好系带,风帽便把头包了严实。感受不到寒风侵骨,她便张开手臂撑了撑斗篷,說:“你们挨過来挡点风,总比沒有强。”人這便挨了過去,借着敞开的斗篷少挡些寒风。 雪便這么飘飘扬扬下了大半日不见停,女人们身上落得雪最多,掸了好几回。等到天色漆黑炸扎下营时,板车尾稍上都落了厚厚一层。停车的时候女人们尽数下车来,要帮着一起安营扎寨。姜黎拽着身上斗篷沿角,在雪地上站着,看着余下的人下来,把斗篷裹了紧。 在三十几個人三三两两都下了车时,才发现,人堆裡挤着的,已经有几個女人冻沒了知觉。有人直接上去掐人中,使了几样法子都无效用,便只能任其躺着,用被子裹盖一下。等帐篷搭了好,再把人抬下板车抬进帐篷。而后烧起暖炉灌起汤婆子,好容易才把人弄暖和起来而睁了眼。 原要是有活干的,动来动去的身上暖和,也不至于被冻晕過去。就是在那车上干干坐着,风一吹浑身凉個精透,大半日下来也就顶不住了。這会儿醒了,喝几口热水,面色還是极为难看。女人们也不能都围在這照顾,该帮着忙事的還得去忙。 姜黎跟着阿香去伙房裡帮杂,然后帮着往各头领帐裡送送饭食。這样来回跑跑路,比白日裡坐在板车上暖和。姜黎把饭食给沈翼送過去的时候,他刚好梳洗完,穿一身夹棉的寝袍。瞧她进了帐在脚边搁下食篮后拍了一阵雪,才又拎食篮进来。 而后在案边坐下,沈翼帮着姜黎一起把食篮的饭菜往案上端,嘴上說:“沒有先梳洗一下去去寒气?送你的斗篷呢,出来怎么不穿着?” 姜黎把篮子裡的饭菜都端出来,篮子放在蒲团旁边,“帐裡有姐妹冻昏過去了,我放她们那给她们聚聚暖。” 沈翼听有人冻晕過去,自拉了姜黎的手上下瞧了一番,“那你怎么样?冻着沒有?” 姜黎摇摇头,“你那斗篷挡风御寒,冻不着。明儿车上再拿些被子裹着,应该又会好很多。今天的雪下得突然,又沒停下休息,所以只能這么硬捱過来。” 沈翼握着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蹭了蹭,“是我思虑不周全,走的时候应该去玻琉城买辆马车。” “一辆顶什么用?”姜黎看他,声音清脆起来,“你得买個千辆百辆的,你有那钱嗎?” 沈翼說是他思虑不周全,但這却不是思虑周全不周全的問題。军营裡這么多人,就你一個坐马车,别人瞧着怎么說?况姜黎就是個营妓,大将军再是宠爱的,也不能抬举成那样。便是他自己,也還不是风裡雪裡都在马背上坐着? 沈翼笑一下,自己拿起筷子,给姜黎也递双筷子,“一起吃饭。” 姜黎也不与他瞎推辞,接了筷子与他一起吃起来。吃不了两口,便要往他看一眼。看了几眼,沈翼便感觉出来了,自抬头逮了她一回,看着她问:“看我做什么?” 姜黎收回目光,慢慢說:“就感觉,你变了好多……” “哪裡变了?”沈翼這便住了筷子,只是看着姜黎。 姜黎清下嗓子,在他面前說话沒以前那般拘束,也不必特意避讳什么,便道:“比起之前冰冷凶狠的样子自然是好很多,再比起以前的模样,這会儿便是成熟稳重多了。那时候瞧着轻浮,還敢来同我表心迹,我只能以为,你当我是個可调-戏的人,轻浮我。那时候年轻浪荡,你们哪個不是這個场子混到那個场子?今儿对這個姑娘掏心,明儿对那個姑娘掏肺,转脸就抛了這個,也甩了那個。” “我不是那样儿的人。”沈翼辩解道,“你那时瞧不上我我知道,是不是觉得被瞧不上的人表心迹轻浮很沒面儿,要整我一整?” 姜黎点头,“那会儿人小,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一味想着,自己心裡怎么舒服怎么来。” “那会儿你十四啦,不小啦。”沈翼的声音忽而微微扬起来,看着姜黎,“你就是心坏!” 姜黎听着這话也不恼,低头拨动碗裡的饭菜,小声道:“心坏你還喜歡,被折腾得那么惨,還放不下,现在還对我這么好……” 沈翼夹了块肉送到姜黎嘴边,看着她张嘴接下去,說了句:“我贱。” 姜黎一面嚼嘴裡的肉,一面盯着沈翼看,直看得他不自在,才收回目光来。而后她低下头,吸吸鼻子,眼泪就从眼角流了下来。 沈翼不知道自己又触到了她哪根神经,抬手過来给她擦眼泪,說:“又哭什么?” 姜黎不說话,忽抬起胳膊来去抱住沈翼的脖子,往他身上靠過去。沈翼顺势也抱住她,抚上她的背,轻声问她:“到底怎么了?” 姜黎便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肩上,长长松了口气,說:“你就让我撒会儿娇嘛,我都很久沒有撒過娇了。” 沈翼便就不问了,只安静抱着她。抱了一气,又听她在耳边絮叨:“自从来到军营裡,每天都要逼着自己适应,学干许多粗活累活,不能叫苦,不能喊累,不能哭给人看见。冬天的河水刺骨头,衣服還是要洗。伙房的柴火永远不够,要一個山头一個山头去捡,却永远沒有够的饭食。山坡上来回,大雪裡栽個狗啃泥,爬起来還要乐观地笑话自己。每天缝补很多衣服,针尖儿戳烂了手指头,脖子僵了形,也不能停。遇到事情要咬牙,要扛着,要坚强……” 說到這裡,姜黎停了下来。眼角也沒有了湿意,她放开沈翼,坐好了身子,忽又說:“我也变了,再也不是以前那個会撒娇能撒娇的姜黎了。” 沈翼偏又把她拉過去,让她转個方向把她抱在怀裡,“你在我面前不需要坚强。” 两人便就這样在案前坐着,拿起筷子来继续吃饭。把案上的饭菜吃了干净,气氛便已经恢复到了寻常状态。沈翼搁下手裡的筷子来,忽又想起什么一样,问姜黎:“你们帐裡的女人,大多都是怎么到军营裡的?都跟你一样?” “這是你的军营,你不知道?”姜黎回头看他。 沈翼摇摇头,“我从来不找她们伺候,也沒有過接触。也就你来了之后,才注意到這群人的存在。之前自然也不关心她们的事情,都是下头人安排的。” 姜黎在他怀裡侧了侧身子,能方便看到他的脸,“我這样的也有,据說之前来了不少個,都活不了几天就死了。营地后头小山上埋了好多,都是原本帐裡的人。我听阿香說,本来人挺多的,帐篷足有三四座,后来陆陆续续都因为各种原因都死了,就剩下现在的這些。她们之中,像阿香,打小就被家裡卖了,本来就是做這個的,命势不好,就辗转到了军营裡。還有像北雁儿那样的,是你们打仗时候掳来的普通民女。当然,還有些自己男人当兵死了的,自愿到军营裡伺候,這种情况就少一些。捋起来,大约也就這么几种。你要說因为自己杀人放火被发配的,倒沒几個,都是些苦命的人。” 沈翼听罢了点头,却也沒說什么。姜黎看他沒话可說的样子,也就沒再坐着与他闲說。收拾了案上的碗筷到食篮裡,胳膊上垮了,要送去伙房去。刚走到帐门边上,她又回头,顺稍儿问沈翼一句,“今晚我需要過来么?” 沈翼是掐着時間的,這段日子都不安全,又念姜黎路上奔波劳累,所以都沒让她来伺候。今晚自然也不行,便是自己有心,那也是要忍着的。他看着姜黎的脸,又不想說“莫来了,好好休息”的话,半晌便回了句:“要不過来一起睡觉罢。” “嗯,成。”姜黎沒有什么异议,多问那一句也是确定一下自己晚上有沒有事。到时若需要她,還得叫人叫去,也麻烦。這便应了一声打开帐门去了,外头正是寒风阵阵,雪花飘得像泼面,她把脑袋缩一缩,跑着往伙房去。 到伙房送完食篮,又帮着洗刷些碗筷,再回去自己的帐裡。而后自然是打了水梳洗,驱了一身寒气,得一身轻松。姜黎洗完后也沒立即就往沈翼帐裡去了,而是挨着阿香几個說了会闲话。這会儿正是行军途中,沒什么人還来找女人寻乐子,女人们晚上自然也得闲。 姜黎与她们說了一气,便拿了斗篷披上,裹起整個身子去了沈翼帐裡。到裡头脱下斗篷来,掸掉一身雪花,捧着手在嘴边呵气,往沈翼的案边去。他這会儿正在灯下写些什么东西,姜黎過去坐下瞧了瞧,原是添的军规條例。她仔细看了看,竟与她们這些女人有关。 眸子裡闪出亮亮的光彩,姜黎看着沈翼微微低头的侧脸,“你要为我們争利益?” 沈翼停下手裡的笔,抬起头来看她,“既然都是苦命的人,就不能眼看着一直苦下去。原都是娘生父母养的,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是猪狗。既是我的军队,自都要听我的命令。你们女子原就柔弱,本都该在男人的庇护下生活。沦落到這裡实属无奈,我以前不知道也不管,這会儿既知道了,又有感触,就不该不管。” 姜黎看着他,千言万语在舌尖上转动,最后都化作了三個字,“你真好。”真像個语言贫乏的幼孩。 沈翼笑一下,又低下头去写起来,說:“我本来就好,是你有眼不识泰山。” 姜黎跟着点头,“我以前确实眼拙。” 姜黎便這么坐在案边看着他写完,心裡突然有說不出的踏实。只觉得,如果能一辈子跟着他,大约不会有什么大惊大喜,但一定能安心满足,踏实如意。可是,這些是建立在他们能在一起的基础上想的。想到大约在不了一起,姜黎便敛了目光裡的神采,往榻上坐着去了。 沈翼吹了灯跟在她后头過来,拥着她上榻,外衫袄子都解,留下些贴身薄衣,拉了被子過来躺下。他把胳膊伸到姜黎头下,姜黎便枕着他的肩头,半抱着他。說是要睡觉的,却半点困意也沒有。他的手指在姜黎肩头点动,偏头看看她,低声问:“能睡的着?” 姜黎动了动头,說了句“睡不着”,便翻了身朝向另侧。沈翼自跟着侧起身子来,从后面把她整個抱进怀裡,胳膊搁在她腰上,手指在她小肚子上不安分地动,“那要不說点什么?” 姜黎又在他怀裡翻過身来,正对着他,“說什么?” 沈翼想了想,“說点轻松的,不要苦大仇深。” 姜黎想了想,也沒什么好說的,就问他:“在我之前……你真的沒有過女人?” 沈翼沒想到她会问這個,却還是点点头,道一声:“嗯。” 姜黎仰起头来看他,“你是沒娶妻,可是家裡不是有丫鬟嘛。還有呢,外头馆子那么多,随便哪條街,打個弯儿就能找到一個。据說那些姑娘穿得跟神仙妃子似的,极有风情,像苏烟络那样。你们一块儿斗鸡走狗的,能不玩?” 沈翼也看着她的眼睛,“你果然对我沒有丁点儿上心,我那时可沒有斗鸡走狗,一心读书想考個功名。你也知道,朝廷裡重文轻武,所以我那时的想法是走仕途。你知道我爹是武将,在宫裡找個侍卫的差事不难,但我要走仕途,就只能靠自己。也因为這個,在男女之事上沒甚心思。谁知遇上了你,才有了后来的事。虽然误打误撞,大约也证明了,我還是适合从武。” 姜黎把头往他怀裡埋過去,而后轻轻地一下一下往他胸膛上撞,嘴裡念叨:“沈翼……” “嗯?”沈翼在她头顶上应声。 姜黎把她埋在他怀裡,說话声音闷闷的,“我還可以爱上你嗎?”說完后不等沈翼出声,自己又自问自答,“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