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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头奴 第54节

作者:未知
☆、54.拼酒 沈翼接到士兵通传的时候正在场地上练兵,毒日头裡仍旧身姿挺拔,无有一丝懈怠。听說是翰林院的丁煜来求见,他稍微愣了一下,在心裡自有盘算,然后沒有更多其他的表现,只对那传话的士兵說:“带去我帐裡,让他等着,就說我练完兵再過去。若等不及,就把他送出去,叫他下回再来。” 那传话的士兵应下這话来,自然去外头与丁煜說:“大人不知可有時間,我們将军這会儿正忙,要劳烦您等一阵子。等多久且沒個定数,快的兴许半個时辰,慢的兴许一两個时辰。我們将军說,您要等得及就进去坐着,若等不及的,改日再来。” 丁煜是特意抽了時間来的,备好了收拾好了心情,哪有沒见着人就回去的道理。余下半日他也都空了出来,沒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要忙,自然說“有時間”跟了那士兵进去裡头候着。那士兵领他到沈翼的帐篷裡,瞧着他在案前待客的蒲团上坐下,又给他斟了一杯茶,让他耐心等着,便拱手施礼离了去。 丁煜把带来的厚礼放在案边的地上,自個儿便坐在案前待客的蒲团上一动不动地等人。他也不随便四周看去,毕竟這是人家日常睡觉的地方。他只在心裡预想,待会儿见到沈翼,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原本他们就不是一路人,沒有過多的交往。当初若不是他不开眼地瞧上了姜黎,不遮不掩死皮赖脸加死缠烂打,他们之间大概是一点交集也不会有的。 然造化弄人,他们原本靠着家裡的富贵当贵公子的日子随着姜家倒台而结束。被削了爵位,他们也就成了普通人家,比沈家好些也有限。况且,后来丁韦两家也沒出什么有多大出息的人。至如今,也就他丁煜一個中了进士,之前殿试之后又有幸被挑选进了翰林院。但在翰林院,他也就是個庶吉士,沒有阶品。虽說照以往来看,进了翰林院的前途都不会差,但到底這会子什么都算不上。到底在裡头要熬几年,能熬成個什么样,终究也還是沒人知道。从翰林院出去后当地方知县的,也不是沒有。所以,他這会儿在已经被封了官的沈翼面前,便自然矮了一大截。 想着這些,丁煜深闷口气,自然又想到姜黎落难后,以营妓那样低贱的身份在军营裡遇到他,是怎么难受的心情。他现在以翰林院庶吉士的身份来求见,都觉会遭羞辱,更不提姜黎落得那般。想到姜黎在他面前,不知受了怎样非人的对待,手指便不自觉在膝盖的袍面上按下去,按得指节发白,却沒那心思感受膝盖疼不疼。 丁煜就這么在沈翼的帐篷裡等過半日的功夫,瞧着帐外天色暗下来,也沒见沈翼回来。這是故意晾着他,脑子明白的都瞧得出来。可這会儿他是自己送上门来给人晾的,便不能說什么。是以還是等着,等得跪坐在蒲团上的膝盖发了麻又過去,又发麻又過去,這么数好几遍,也沒等到沈翼,然后却等到抬了一大桶热水进帐的伙房士兵。 那些士兵把装了大半下热水的木桶放去屏风后面,便出来和丁煜說:“沈将军待会儿从场地上回来要先梳洗,您看您是在這裡头等着,還是出去外头等着?” 沈翼一個大男人洗澡,他身为一個大男人,难道還在帐裡看着不成?丁煜永远端得温润有礼的样子,自然避身出帐篷,在帐门外候着。眼瞧着沈翼一身金甲地从远处走了来,到了跟前要道声好,却是刚抱起拳就见沈翼打起帐门进了帐篷,好像沒看到他一般。 丁煜默默咽了口气,把抱拳的手又放下,也不在心底說那小人得志的酸话,横竖自己這会儿确实沒人有本事,因便這么站在外头又等了一气。听着帐裡水声阵阵,好容易等他洗完了,估摸着也把衣裳换好了,才又开了嗓子往裡說:“沈将军,翰林院庶吉士丁煜求见。” “进来吧。”裡头传来沈翼的声音。 丁煜這便含来口气,自己打开帐门再进去。走到案前,抱拳行礼道一句:“丁煜拜见沈将军。” 沈翼這会儿坐在案后正吃凉茶,现时已是夏日裡,军营不比大户人家的宅院裡,要有什么有什么。好在因是挨着树林扎的营,所以即便不放冰盘去热降温,也比外头凉快些。他吃下一杯茶,只觉身心都舒服下来,這才开口跟丁煜說话,“坐吧。” 丁煜犹豫了一下,還是在案前竖摆的第二個蒲团上坐下了下来。他早想好了,和沈翼坐下后,不摆一副套近乎的虚假嘴脸。许多恩怨摆在那,他们谁都做不到视而不见,大约以礼相待,便是最好的方式。 沈翼则看了看案下一堆的礼盒包裹,开口问他:“你带的?费心了。” “应该的。”丁煜出声,“突然造访,难得沈将军愿意见我一面。我来這裡,也是有事求沈将军,希望沈将军能发個善心行個方便。” 沈翼当然知道他是为姜黎来的,這军营裡除了姜黎,沒人值得他丁煜亲自携礼来這一趟,且堪堪等了半日也不羞不恼。前些日子姜黎跟他說,韦卿卿来找了她,两人并在军营外的树林裡认下了,他就在等着這一日。 沈翼也不想与他周旋過多,故意刁难难为他。以前的事只当過去了,沒必要再斤斤计较拿来报复,說起来都是年少时意气支配下做的荒唐事,是以便直截了当道:“你要的這個方便我可能行不了,便是我行了這個方便,阿黎也不会愿意跟你走。” 丁煜沒想到他会就事论事這么直接,有些意外,自然也不会被他這么一句话就打发了,只道:“阿黎那只是一时意气,等她心裡的气消了,自然会……” 丁煜的话沒說完,忽听得帐门被打了起来,话便被打断了。他和沈翼一起看過去,便见着挎着食篮的姜黎站在门上,素衣素裙,绾单螺发髻,髻边簪一支水滴玉簪。身量比以前大了不少,却還是腰肢纤细的样子。然却沒了以前那般的骄纵盛气,是沉稳的大姑娘了。 原姜黎不知道丁煜来了军营,還是一贯的掐着時間拿饭食来沈翼帐裡,打算与他一起用晚饭。她也是习惯了进沈翼帐篷的时候不再通传,不管他在做什么事都沒什么所谓。這会儿却有些生愣,打着帐门的手不自觉往回缩了缩。大约是下意识想撤步子回去,然在对上沈翼眼神的时候,還是把帐门打了起来,挎着食篮进了帐篷。 进去后盈盈给丁煜施了一礼,却什么话都不說,只管往案头的蒲团上坐着去,把食篮放下来,看着沈翼问:“现在吃?” 沈翼看着她,寻常地笑一下,“不吃了,待会儿去城裡找地方吃,正好搭丁大爷的车。” 姜黎听這话,手从食篮把儿上收回来,看着他道:“又约了哪位大人吃酒?你别再拿话哄我,如意都說了,她来军营之前,沈老爷派人盯了你好多天,你請人吃酒的时候都有姑娘在场,伺候得你们可开心。” 沈翼看着姜黎,有一瞬间的愣神。而后回過神来,摸起案上的空茶杯在嘴边碰了一下,說:“那不是场子上需要么,如意沒跟你說,我一個都沒碰?都是别人搂,我可都是干瞧着。就怕你吃味儿,回来我沒好日子過。” 姜黎把他手裡的空茶杯子夺下来,“那要是我不吃味儿,你就搂了?” 好好儿的,突然变成两口子拌嘴了。沈翼本来只觉姜黎看到丁煜,定然会有许多情绪,必是要敛得半句话不說的,只管沉在回忆過往的心情裡。毕竟他们以前是有情分的,虽不知到什么程度上。可她突然接起搂姑娘的话来說,瞧着便只当丁煜是個寻常人罢了。這裡面自然也有些故意要說给丁煜听的成分,但她的质问情绪是一点儿也不假的。 “哪能呢,有你這么個宝贝在家裡,我出去搂那些個?”沈翼說着话,拿下她手裡的杯子来,往裡斟上茶,又送到姜黎手裡,“吃杯茶,消消火气。如意那丫头的话可不能信,她是我娘的人,挑拨咱俩关系呢……” 沈翼的话說到這裡,被丁煜的轻咳声打断。沈翼這便又笑了笑,說:“有客人在呢,咱们的事儿晚上慢慢說。” “嗯。”姜黎应一声,低头抿茶,余光也不往丁煜扫一下。 丁煜听她们把话說下来,自然产生了自己是外人的感觉。他脑子裡开始捣起糨糊,不知道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想說什么,却发现自己全然沒了立场。如果姜黎在军营裡和沈翼就是這样的状况,活似两口子,他還拿什么身份把人要走?他甚至觉得,眼前這個和姜黎长着一模一样脸的人,根本不是她。他从来沒想過,有一天姜黎会和沈翼在一起像一家人,而自己和韦卿卿,会成为外人。這是全然不在预设裡的事情,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心裡情绪复杂,纷杂凌乱,丁煜却也直起不起腿来走人,大约心裡還是不大相信眼前看到的這一小段。他是为了姜黎来的,在事情沒彻底弄明白之前,他不能稀裡糊涂就走。但不走,又不知再怎么把姜黎归类为自己人和沈翼說话,很是纠结。 姜黎慢慢吃着杯裡的凉茶,等着他起身走人,但却见他一直不起身。沈翼看着她吃完,又给她斟了一杯,忽說:“丁大爷是你的旧相识,难得這会儿又见上。我們营裡的伙食实在是差,吃得腻味,這阵子也沒出去吃酒,這会儿难得丁大爷過来,咱们搭他的车往城裡去,让他請咱们吃一顿。” 姜黎接住沈翼递過来的茶杯时愣了愣,不知他要做什么。她還沒說话,那坐着的丁煜终于开了口,像松开了所有情绪一般,說:“也好,我也有些日子沒吃酒了。” 两個男人把這事儿定下了,不管姜黎愿不愿意,拉着她出军营,三人一道上马车。上了马车后沒人說话,沈翼把姜黎的手拉在手心裡,已经开始有了宣誓主权的意思。丁煜一直是文雅的人,不知被沈翼刺激還是如何,這会儿大有些沉不住的样子,不时就打起车围子冲车夫說:“快些,太慢太慢!” 车夫把马车赶得飞快,进了城,丁煜又打起车围子說:“把我們送去番阳楼,你回家去請大奶奶,把她带過来。” 车夫应下话来,自赶着马车一路跑到番阳楼,又掉转马头往丁家去。姜黎便跟着丁煜和沈翼先上楼,要個阁间坐下来,只管先把酒菜点起来。沈翼和姜黎默契,点的全是她爱吃的东西,并对她显出各种体贴关心。 姜黎也在他面前有小女儿情态,问他,“那我今晚也能吃两杯酒嗎?” “只能吃两……”“杯”字還沒从沈翼嘴裡說出来,就听得“啪”一声,被吓断了话。原是丁煜已经自個儿吃下了一杯,把杯子重重放到了桌面上。沈翼和姜黎便都看着他愣了愣,而后姜黎小声說:“我們等韦姐姐到了再說话吧。” 沈翼慢慢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那厢丁煜又给自己斟上了酒,却沒端起来吃。他也不說话,一時間阁间裡很是安静。好容易把韦卿卿等来了,姜黎這才松了口气,忙起身去迎韦卿卿,拉她往丁煜旁边带過去,說:“韦姐姐,你可算来了,都等你呢。” 韦卿卿在听车夫說丁煜要她出来吃饭的时候就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知道今儿丁煜往沈翼军营裡去了,却不知道怎么又吃起酒来了,還要她也出来。這会儿到了這阁间,看到沈翼和姜黎,便越发摸不着头脑起来。被姜黎拉到丁煜旁边坐下,等着姜黎過去沈翼旁边坐下,她才暗暗拽拽丁煜衣角,小声问:“怎么回事?” 给她這一点時間,她是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和沈翼坐到一桌吃酒吃饭的。丁煜却也沒法跟她說得明白,只自個儿站起身来,把每人身前的杯子都斟满酒,然后說:“一桌上坐了,就都是朋友。” 這种话,在這一刻之前,谁都想不到会从丁煜或沈翼哪個人的嘴裡說出来。可是,這会儿就是两個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說着是朋友的话。韦卿卿迷糊,看今儿的丁煜与往常不同,自己却不能多问什么,只得配合。 配合了一会儿,她也就发现了問題。在沈翼和姜黎面前,她和丁煜好像是对假夫妻。或者是說看多了相敬如宾的夫妻,這会儿看到沈翼和姜黎之间默契的点点滴滴,心裡是一种說不出来的滋味。大凡是個女人,都是渴望被人捧在手心裡的。這种捧,不是說日日拿你做個姑奶奶,不让你做一点事情,而是能在许多些微小事上留心留意,只一個微小的动作就能暖到你心窝裡。 韦卿卿也就明白了丁煜今天为什么看起来和平时不一样,大约也是受到了刺激。他一直是個温润有礼的人,在酒桌上从不贪杯,今儿却不是。他明显想和沈翼拼個高下,酒一杯接一杯的喝,甚而說出,“谁先倒下谁就是孙子!”這种话。 沈翼原就不是受礼教束缚的人,从他对待姜黎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他又出身行伍,這会儿自然也不示弱,与丁煜愣是硬拼。酒吃得多了,话也就自然多起来,心裡设的防线也就不再是防线,许多事情在酒醉裡就吐得干干净净。 丁煜已经不能很稳直地站着,双手撑着桌沿儿,盯着姜黎口齿不清问:“阿黎,你喜歡上他了是不是?你喜歡上……這個混蛋了……是不是?” 沈翼听這话就不高兴了,也站起身子来,推他肩膀一下,舌头也发大,“你說谁是混蛋?” 丁煜被他推得趔趄几步,還是被韦卿卿扶住了才沒倒下去。然后他又努力站直了,靠韦卿卿扶着而不乱晃身子,看着沈翼道:“你就是個武夫!粗人!你配不上阿黎,以前配不上,现在配不上,以后也配不上!” 姜黎怕沈翼醉起来上去打丁煜,便也起身拉着他,劝他,“别闹,我們回去罢。” “回什么回?!”沈翼還沒說话,丁煜看着姜黎出声,又道:“還不是你正儿八经的男人呢!就這么护着他,我不开心!今晚不醉不归,谁走谁特么……孙……孙子!” 韦卿卿看着丁煜這样也是头一回,眉头蹙得紧,对姜黎說:“他平时不這样的。” 姜黎哪裡有不知道的,自己這边還要看着沈翼,也道:“他也沒喝成這样過,要不劳烦韦姐姐借辆马车给我們,這样沒法回去。” 沈翼却也沒有這会儿就回去的心思,转头开看姜黎,拍拍她的手,七荤八素的样子,非還說:“乖,酒還沒吃完,话也還沒說完,還不能走。”說罢看向丁煜,勾勾手指,“孙子,来!继续喝!” 丁煜一副谁怕谁的样子,二话不說,端起酒杯来就闷下一杯。辣得嘴巴沒知觉了,這会儿也不吃菜過嘴了。沈翼看他這样,自己自然也就端起杯子来吃下。搁下酒杯来,他抬起脚搭在椅子上,看着丁煜說:“我知道你来军营是想带走阿黎,但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你现在有什么?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带走阿黎!你都有媳妇了,還惦记我們阿黎呢,還惦记我沈翼的女人呢,你快死了這條心罢!” 丁煜想上去踹沈翼,被韦卿卿给拉住了。沈翼便冷笑,冷笑在醉酒的时候看起来傻笑,他又看着丁煜說:“你来!你過来!看我能不能把你打残咯。就你那身子骨,我沈翼让你半截身子,不动腿!也能把你打残!” “来来来!”丁煜往自己头上指,“往這儿打!” 沈翼這就放下了搭在椅子上的脚,去到沈翼,冲他脑门就是敲了几下,說:“我就打了,你能怎么着?” 姜黎一时沒拽住沈翼,這会儿赶紧上来拉,及时给拉走了,嘴上說:“你要死了,真打啊!” 韦卿卿也死拖着丁煜,让丁煜抬起踹沈翼的腿踹了個空。這要不拦着,肯定就真打起来了。韦卿卿实在无语了,完全沒见過這种事情。她也沒辙,在中间拉架拉得自己累半死,一面喘气一面问姜黎:“怎么办啊?” 姜黎倒是不担心沈翼和人打架,横竖他不会吃亏。但這会儿要是放开手让他们闹,丁煜肯定会很惨,所以還是只能拉着。韦卿卿问她怎么办,她哪知道怎么办。两個大男人,這么大身架子,凭她们俩根本管不了。 就這样,丁煜和沈翼還在那說话呢。丁煜這半天又想起来回沈翼的话,說:“我沒惦记你的女人,我有媳妇儿,你瞧,這是我媳妇儿,卿卿。阿黎,阿黎是我妹妹,我不能丢她在军营裡受苦,你懂嗎?!当年我沒插上手帮忙,我這裡!”說着使劲砸自己的胸口,砸得咚咚响,“這裡难受,你懂不懂?!” “我懂個屁!”沈翼啐他,“要是我的女人,我豁出這條命,也要保她安全。便是随她去西北,我也要跟着她!她能吃下多少苦,我就能比她多吃下多千倍万倍!你是沒办法,你抛不掉你的富贵日子!你们当年什么都沒做,這会儿想简简单单就把人带走,门儿都沒有!你们看清楚,她现在是我的女人,是我沈翼的女人,我就护她一辈子!” 沈翼說罢,就一把把姜黎揽进了怀裡,在她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55.同床 所有的喧闹和纷乱在沈翼亲完姜黎额头的那一刻凝结——姜黎踮起的脚跟晃了两晃、丁煜眨了一下眼睛、韦卿卿髻侧步摇甩到耳朵上…… 不一样的东西,砸在每一個人的心上。是感动,是钻心,還是愧悔,也都由個人暗自品尝。 当凝结的气氛再度松散开之后,丁煜空了手脚上的力气,跌坐在椅子上,眼眶泛红却沒有眼泪。他双目下垂,不知看着地上的哪一处,只管哧哧吹气,酒气熏得自己越发晕起来。 韦卿卿的手還搭在丁煜的胳膊上,她看着面前的沈翼和姜黎,也终究明白了過来,人的一生会做许多選擇,但不是每一种决定后来都能够弥补缺憾。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改变了人心,改变了情分。人心口上拉出来的那道口子,不管再做什么,都不可能让其消失,也不可能让人真当什么都沒发生過。而她和丁煜,這会儿看起来便显得有些自以为是。那种近乎可怜式的帮助,真的不是姜黎所需要的。 想完這些,韦卿卿松开丁煜的胳膊,轻声說一句:“我叫车夫回家再叫辆马车過来,阿黎,麻烦你看一下。” 姜黎应一声,這边也拉着沈翼坐去椅子上,按住了他的胳膊道:“你好好坐着,等马车来我就带你回去。不要再胡說,也不要再闹,听到沒有?” 沈翼七荤八素地看着她說话,拉起她的手在手心裡握着,凝着目光回她的话,“我都听你的,你說什么就是什么。”說罢便站起身子来,张开胳膊把姜黎往怀裡一抱。瞧着是抱的,实则是把姜黎当了個人肉柱子,把自己挂在了她身上。 韦卿卿侧身看到這裡,才合上阁间的门出去。她一面下楼梯,一面回想起以前和姜黎之间的点点滴滴,眼泪就忍不住地往下掉。两個身着锦缎的女孩子,花架下捉迷藏,花林裡躲起来看杂书,你给我绣一個荷包,我给你做一個香袋,闹起来沒個停的时候。那时候,她像足了姐姐,姜黎是個骄横的霸王妹妹。 步子每下一個台阶,韦卿卿便觉得与過去告别了一次,脚下如踩刀刃。难過到蹙起眉来,却逼着自己不哭出声。姜黎死了么,姜黎沒死,只是再也不是她妹妹了。她们不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也不再需要他们,恨不恨,都已经不再是最要紧的事情。 下到最后一层台阶,韦卿卿抽出袖子裡的帕子擦眼泪,深吸下口气,像在做一种决定。平缓下心情,她挺直了腰背出去番阳楼找车夫,让他赶紧回家再找辆车来。车夫应声去了,她又转身回来。這会儿便换了种样子,坦然了许多。不是觉得不再愧疚,只是认下了這愧疚。不管多久,该背负的都要背负。那种想弥补的心思,到此便算掐掉了, 她回到阁间的时候,沈翼和丁煜又毫无意外地闹了起来。酒劲大,醉意烘着,便是有理智那也只是片刻的事情。這会儿姜黎也不管了,只坐在桌边嗑瓜子,看着两人闹。当然也有动手的时候,丁煜的左眼這会儿就是肿的。 韦卿卿看她坐着,自己也沒风风火火過去拉那两個男人,只让他们混闹去,自己去姜黎旁边坐下来。坐下后她便松了口气,看姜黎一眼,忽說:“你以前不怎么喜歡吃瓜子。” 姜黎笑一笑,“军营裡有個姐姐爱吃,慢慢就爱吃了。” 韦卿卿不再找那种难過的情绪,即便有,也压着,只看着姜黎道:“在军营裡過得好么?” “那种地方,能好么?”姜黎把手裡的瓜子皮全放去桌面上,“不過现在习惯了,粗茶淡饭,粗衣麻布,其实也沒什么两样。大约在你们眼裡我看起来可怜,但我這会儿不觉得。” 韦卿卿一直看着她,像在看一個自己全然不认识的人,又问她:“沈翼一直对你這么好?” 這自然不是的,起初去军营的时候,两個人之间可是都当仇人待的,可這会儿已经沒有必要再去提。姜黎起身去角落摆着的脸盆架边,伸手去盆裡洗洗手,又拽下干巾子来擦,“总有個過程的,现在很好。” 韦卿卿抿唇,不知道再怎么把话题继续下去。如若還是姐妹的,问什么說什么都沒顾忌。可這会儿,她明显感受到了生分。不是面上不理你不与你言笑的生分,姜黎還是叫她韦姐姐的,与她說话也都是平和的样子。可越是這样,那心与心之间的疏离感便越明晰。 余下两人之间又有一句沒一句地說些无关痛痒的话,等到车夫上楼来,才着手拉那两個還在混說混闹的男人下楼。到了楼下,门前两驾马车并排着,旁侧也都摆上了高凳子。 姜黎和韦卿卿辞過一声,便扶了沈翼上车。那边儿韦卿卿和车夫自扶着丁煜,要让他上车的时候,他忽然往沈翼那辆车边扑過来。扑過来后就抱了沈翼腿,死活也不撒手,嘴裡仍說:“不能走,我问你话呢,你到底有沒有欺负過阿黎,有沒有?” 說着這话,整個人就爬上了高凳,拽着沈翼上了沈翼的马车,和沈翼一起往裡头的坐垫上一摔。韦卿卿沒法儿,只好跟着爬上這驾马车,一直和姜黎赔不是,“我這就拉他走。” 她拉有什么用,丁煜這会儿還是抱着沈翼死活不撒手,嘴裡仍是嘀咕:“你快跟我說,你有沒有欺负過阿黎?你那么恨阿黎,肯定欺负過她是不是?我要替阿黎报仇!” 沈翼把脸转向另一边,抬腿踹他一脚,“滚!” 是不是酒后吐真言的话,這会儿都沒法去计较。韦卿卿自己就担心姜黎,不能說不让丁煜担心。心裡大约也有些不是滋味,但也能体谅理解。她這会子不能丢下丁煜一個人自己回去,自然又叫车夫上来拉人。哪知车夫還沒上来,丁煜就一把甩开了韦卿卿的手,說:“放手,我不回去,今晚我一定要和他把话說明白。他要留下阿黎可以,但必须要一直对阿黎好。他不能到头来成了亲,就把阿黎扔一边去。” 面对两個喝大了的人,除了沒辙也只有沒辙。姜黎和韦卿卿清醒,這会儿也被弄得疲累不堪。叫车夫上来帮着一起拉人,還是拉不下去。丁煜把沈翼抱得死,就是不撒手。這会儿是在街面上,就這么闹下去肯定要招人来看热闹。 姜黎呼了口气,大不愿在這裡被人瞧,倘或被人认出来了,又得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烦,便对韦卿卿說:“别拽了罢,分不开就由着他们。去丁家不方便,我也不想见到别人。要不往军营裡,那裡地方多,也沒有人七嘴八舌的。” 韦卿卿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只得应下来。两人便在车厢裡坐下,叫车夫赶着马车往城外去。然后就這么坐着,木着表情看這两個男人撕扯好一气,好容易合眼安静下来。 到這会儿韦卿卿才松口气,自顾嘀咕一句,“怎么会這样?” 姜黎在旁抿唇笑笑,“觉得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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