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头奴 第66节 作者:未知 一直這么捱到天亮,沈翼不過睡了一两個时辰,早早起来梳洗了就往训练场上去,饭也沒心思吃。心裡做好了各种坏的打算,然到场地上一瞧,却发现那些士兵已经开始排阵布列开始训练了。李副将军是紧跟着沈翼到的,到了后面露讶异,而后去清数,回来笑着道:“一個都不少。” 沈翼总算是把提着的那颗心给放了下来,而后听那些士兵们齐声說:“我們想好了,以后誓死跟随将军!肝胆相照!荣辱与共!” 沈翼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人,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诚心跟随和信赖的感觉。以前总有些稀裡糊涂的,他是一步步领军功爬上来的将军,而别人都是他的兵。但兵与将之间到底应该有怎样的关系,无人去真正思考過。 沈翼上去伸出钢铁般的臂膀抱過几個站在前排的士兵,而后后退站定,拿過□□在手裡掂了掂找到合适的位置,去到高台上,开始练兵。 训了一阵后又对李副将军說:“让伙房准备,今天给大伙儿每人加两個鸡腿。” 李胖子也高兴,便亲自去传下這话来。昨日那一闹,夜半人人深思,今儿再和好,明显就有了人心贴近的真实感觉。因为這和好和跟随不再是稀裡糊涂的,是经過了内心的選擇而心甘决定的。 练到晌午吃饭的时候,士兵们也在多加的两個鸡腿裡乐起来。姜黎拿了吃食在帐篷裡等沈翼回来,知道事情沒有往坏方向上发展,心裡這会儿也踏实。瞧着他穿甲衣进帐,便起身去帮他更衣,一面去帮他脱衣裳,一面问:“都留下了?” “恩。”沈翼呼口气,“虚惊一场。” 姜黎把他的衣裳挂去屏风,两人一起去案边吃饭。她拿起筷子来,往沈翼手裡送,“他们也沒地方可去的,在這裡当兵,到底還有军饷可吃。出去了能做什么,不是做乞丐就是做流寇,和山寨裡的土匪沒差,還沒有前程可言。這這裡,熬出来大小当個官,都是有头有脸的事。” 沈翼笑,“我還是愿意当作他们是愿意跟着我才留下的。” 姜黎忽而也笑,說他,“不像做将军的,像小女儿谈情。” 沈翼不驳她的话,随她怎么說,高兴就成。姜黎则看他心情放松了,自把昨晚上就要跟他說的话這会儿再拿来跟他說,只道:“如意日日在帐裡嘀咕,叫我来跟你說一声,家裡老爷太太一直问你为什么最近都不回去。如意又受了挑剔,說她怀不上孩子。這会儿要换了双喜来,把她换回去。她让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回家去,帮她一帮,让她還留在军营。” 沈翼這也才想起来,他确实有日子沒回去了。最近真的是忙到脚不着地,哪有心思回家陪老爹吃酒听老娘催婚。這会儿听姜黎這么說,只道:“那這两日抽時間回去一下,叫那丫头放心好了。” 姜黎這就替如意应下了,也难得碰上個她這么实心眼的丫头。在帐裡住着觉得好,愣是不愿意回宅子裡去。恰好也随了他们的意,替他们做掩护。 沈翼這会儿心裡放下了事,又与姜黎把回家的事說定下来,自然又想起一個還沒說的事情来,這便问姜黎,“昨儿你看到成安郡主了?” 姜黎愣了一下,沒想到他会說起這個。她点点头,看着沈翼,“昨儿咱们在帐外晒太阳做针线的时候,她来了帐前,你怎么知道的?” 沈翼一面夹菜一面道:“她问我要人,說看上你了,要把你带回府上。” 姜黎夹些米饭进嘴裡,“那她应该是看出来了,我們关系不一般。” “不用她看出来。”沈翼直接道,“我都跟她直說了,你是我的人,谁要也不给。好在寿王也沒帮腔,這事儿才沒后话。你莫要多想,也别跟她计较,那就是個孩子,耍性子呢。跟她计较了白费力气,沒得自己不痛快。” 姜黎嘴角微勾一下,“看到她倒也计较不起来什么了,只觉得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沈翼听她說话,忽看向她,又听她說:“若是能一直這么自在下去,多好。最怕的,就是前半生富贵自在,养成了最肆意的性子,倒头来,還是要被這世界磨得鲜血淋漓。倒不如,一开始就平凡,后来也平凡,从来都不会难受。” 本来沈翼怕她吃那郡主的醋,心裡有不痛快的情绪。但這会儿看她說的话,显然与自己想的东西不在一條线上。她這是在成安郡主身上看到了自己以前的影子,所以又牵起了伤感。她们這样高门大族裡出生的姑娘,从小就過着人上人的日子,根本不知這個世界的苦难艰难。家裡捧着疼着,用的任何东西都是最好的,很少有求而不得的时候。她们活得過于容易,从来不需要处心积虑,看世人多如蝼蚁。所以她们眼高于顶,所以清高,所以骄蛮,所以肆无忌惮。当然,她们从沒有想過,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有一天可能会不属于自己。 姜黎在看到成安郡主的那一刻就知道,她抢不走沈翼,所以心裡无有不安。十四的女孩子,和她的十四岁很像,觉得世界都是自己的。但她的十四岁不是喜歡上了一個人,而是伤害了一個人。但成安郡主的這种喜歡,在姜黎看来,不過是女孩子心裡的一时冲动,一时懵懂。一些时日過去,也就自然淡退掉了。但她显然低估了成安郡主对沈翼的這股冲动的力量,因为几日后,她开始来军营外的河边来找她。 她喜歡穿简单利索的衣裳,无有繁琐的装饰花丝,手脚都不被束缚。头发束成一束,编下许多小辫儿来,那辫子上簪了宝石珠子。眉心戴一翡翠华胜,衬得眼睛十分有光彩。姜黎看着她微微地笑,沒有她十四岁的时候生得漂亮。 成安郡主不是畏手畏脚的人,直接上来姜黎面前,叫她的名字,“阿离。” 姜黎這会儿手裡端着一盆衣服,是如意刚洗完拧干净的。她不应成安郡主的话,自转身往空地上的架子边去晾衣服。成安郡主也就跟着她過去,看着她拿起盆裡的衣裳一件件在手裡抖开,往竿子上挂上去。 姜黎這会儿便一边晾衣服,一边开口說话:“真羡慕你啊,這么年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成安郡主沒想到姜黎会对她說出這样的话,她猜姜黎是知道她是出于什么心理来找她的,但她居然一点情绪也沒有。有些意外之余,成安郡主也便越发看着姜黎与其他那些低贱的人不一样。便是在她面前,也沒有畏缩的样子,甚而压得她有些难受。 成安郡主一直盯着姜黎看,也是无话找话了,說:“你不可以么?” 姜黎手還举起捏在衣服角上,回头看她,“你家裡的嫂子可以么?你家裡的奴才,又可以么?” 成安郡主抿抿唇,“你不问我为什么来找你?” 姜黎放下手来,又去拿下一件衣裳。发现水有些多,便拧了拧,說:“你喜歡他什么?沒才学,沒地位,也沒有富贵。”說罢了,直起身子来看着她,问:“你来找我做什么?” 成安郡主看着她,只觉自己一点点在被她比下去,原本来前還装满心房的自信一点点消失无踪。她来找她,大约就是想证明,那一天那一眼的惊为天人只是她样貌不俗。她一個军营裡的营妓,一定是比不過自己這個当郡主的。 成安郡主难得有這么深沉内敛的时候,只看着姜黎,說:“我喜歡他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跟别的人不一样。” 姜黎手裡的动作僵了一下,而后继续,“你喜歡有什么用呢,不管是皇上還是寿王還是王妃,都不会让你嫁给他。” 成安郡主手指蜷成拳,松一下,“不一定。” 姜黎笑出声,“殿下,快回去吧。出来久了,家裡要担心。” 成安郡主能从姜黎的语气表情裡看出来她只把自己当成了任性的小姑娘,根本不在意她到底是不是喜歡沈翼。這让她心裡不舒服,還是那种沒办法說出来的不舒服。搁别人站在她面前,她大约也就把亮丽的话說干净了。但现在面对姜黎,她什么都說不出来。 姜黎沒与她多做纠缠,晾好衣裳便端着盆做了。那边儿如意過来接下她手裡的盆,在怀裡抱着,又拉阿香一把,小声问姜黎,“她是谁啊?怎么又来了?” 阿香敲她肩膀一下,“沒眼力价儿,是阿离的情敌!” 如意结舌,半晌道:“情敌……你是人精嗎?就见了两回,什么话都沒說過,你就看两眼,就能看出她瞧上咱二爷了?你也沒瞧见她跟二爷在一起时什么样啊,胡說八道!” 阿香看她一眼,“笨!” 如意不服,看向姜黎问:“阿离姐姐,你說,是不是阿香姐姐說得這回事?” 姜黎也沒犹豫,冲如意点点头,“是。” 如意简直震惊,回头看了一眼成安郡主,远远地瞧见她還站在原地。她這便回過头来,不敢相信地說:“她是谁啊……這么……”想半晌,“這么不自重?” 姜黎不想与她们再說這话,只敷衍一句,“你管她是谁呢,横竖不会成为你家的二奶奶。”說罢便扯开话题,跟如意說:“你家二爷說今晚跟你一起回去,你赶紧想想回去又要扯什么谎,還留在军营裡。有什么要帮圆合的,跟你家二爷說。” 這才是如意真正关心的事情,一提這個,自然就把成安郡主的事抛脑后了。回去后也就想這個,到了晚上便跟沈翼一個马车回家去。 姜黎留在帐裡,想起今日過来的成安郡主只忍住想感慨。阿香白日裡也沒多问,晚上拉了她溜溜,当然拿来问她,“那個姑娘到底是谁啊?今儿還特特去河边堵你。” 姜黎长呼了口气,“成安郡主,寿王的闺女。看上沈翼了,知道我是沈翼的人,所以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