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头奴 第78节 作者:未知 沈家二老在南郊的军营,得到宫裡急召的时候,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沒被召见過,只吓得畏头畏尾的,安安分分跟着宫裡来的马车进城去。到了城门边看到重兵把守,严查出入路人,才知道京城裡发生了大事。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马车上也不敢议论,只在心裡嘀咕罢了。 沈家二老被接进宫后,被人又领着直接去了长生殿。沈老爷平常在宫裡当差,知道长生殿是皇上平日起居之所,心裡自然更嘀嘀咕咕,不知道领他们来這裡做什么。难道說,皇上要见她们? 然在入了偏殿看到躺在榻上的沈翼后,心裡就再沒了嘀咕。沈夫人在打眼看到沈翼的那一瞬间,就吓得几乎灵魂出窍。她的儿子,脸色苍白如纸,整像個死人一般。好半晌,她才飘着动作去到榻边,却连大声喘气也不敢。 她双眼睁得圆,眼泪仿佛是眸子裡滴出来的,眼眶明明干得很。沈老爷站在她身后,也是眉心蹙了死,一句话也說不出来。沈夫人不敢哭,手颤抖得像摇筛子。好容易伸去了沈翼的鼻下,只探了一下就立马缩了回来。她怕啊,怕探過去人是沒气的啊。 探過還有微微气息,沈夫人心裡踏实些,又去慢慢掀开他身上的薄毯子。這一掀便又被吓到了,只见沈翼身上几乎沒有好的地方,都是殷血的布條儿。因为全身都是伤,所以也沒有再穿衣服。 沈夫人只掀到一半,就沒敢再掀下去。把被子再度盖好,她便哭起来,埋脸在自己的手心裡,却半点声音也不出。沈老爷也是满眼泪水,嘴裡轻轻說了句:“怎么弄的……” 他们不敢大声问,甚至连话都不敢說。這裡是皇上的长生殿,虽然皇上现在沒在這偏殿裡,但他们仍是顾念着不能乱說话的。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心裡问天问地,想把天地捅破砸穿,不過都是想想罢了。 沈夫人哭罢了放下手来,拿帕子擦干净脸上的眼泪,便只盯着沈翼的脸瞧。她什么都不想问,也什么都不想求,只想知道,她儿子现在這個样子,還能不能活過来。如果活不過来,谁来为他们儿子的死负责? 老皇帝坐在正殿裡,估摸着沈家二老的情绪平静些了,才叫汪富春把两個人請到正殿裡去。沈老爷和沈夫人一开始进宫的时候還战战兢兢,自看到沈翼那個样子后,就再也沒了畏缩的情绪。他们随汪富春去到正殿,给皇上跪拜行礼。 在老皇帝让他们平身的时候,沈夫人却伏在地上不起来。她把身子伏得极低,整個身子都在颤抖,而后颤抖着嘴唇冒死說了句:“皇上,民妇求您告知,我儿沈翼,他還……還能不能活?” 第76章 废话 皇上看着沈家二老,一口气噎在喉咙裡,咽不下去也呼不出来。好半晌,他才开口道:“太医瞧過了,及时止了血上了药。沈翼是個福泽深厚的人,一定会沒事的。” 后头那半截话,其实是听天由命的意思。沈夫人听得明白,自也沒再多问。她谢恩平身起来,便和沈老爷一处站着,听老皇上說话。找他们来,也沒什么话可說的,不過是要加封授爵。沈夫人在老皇帝的语气裡听到了补偿的味道,但终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多问。加封授爵是要正经文书和册文的,自然不是立下就能给他们,這会儿只是嘴上的封赏,以先做安抚。 沈老爷有些受宠若惊,沈夫人却是一心只在自己儿子身上,无有太多的惊喜。得了老皇上的话,两人退出正殿,仍是去偏殿裡守着沈翼。一方面怕扰了沈翼,一方面也因为身处皇宫之中觉得拘谨,是以沈老爷和沈夫人都不說什么话,只是看着沈翼,心裡却都是一团乱麻。 好容易挨到傍晚间,又有太监来领他们两個出宫去,嘴上說:“从金明池回到宫裡就折腾了一遭,沈将军這会儿只能躺着,便不能给你们带回去。你们回去了也别多分担心,皇宫有最好的太医,什么药材都不缺,沈将军在這裡养伤是最好的。明儿一早宫裡的马车仍去军营裡接你们,你们再過来守着。” 沈老爷和沈夫人能說什么呢,只能随他们安排。跟沈老爷上了马车,一路默声回到军营,下了车仍是一脸沉重之色。回到帐裡想着找人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沈煦便来了他们帐裡,把从李副将军那裡得到的所有事情過程都告诉了他们。之前沒让二老知道,也是李副将军故意为之。 沈夫人這会儿听着沈煦說這件事,一直把眉心蹙下去,一面听一面觉得胸口疼得厉害。听罢了,却不知道该松口气還是该哭。她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拔了干净,什么话都不想再說,只往床上歪着去了。 沈煦這会儿還担心沈翼的情况,看沈夫人這样,只好问沈老爷,“皇上召爹娘进宫做什么?二弟人呢?难道說已经……”下面不吉利的话他沒說出口。 沈老爷很是懊恼,道了句:“我看那样是不成了。” 沈煦眉心也蹙個大疙瘩,忽而踢了下脚边的案几,說:“当日我明明瞧着二弟投靠了寿王的,怎么到头来還是为皇上卖了命?我只当他做戏呢,正好裡应外合帮着寿王……” 沈夫人听着這话闭上眼睛,心裡气不顺,便深呼吸好几下。老皇帝是如愿了,保住了自己的位子也除掉了想除掉的儿子,并朝中想他下位的大臣都会因为此次的谋反事件被拔除干净。可他们沈家呢,他们沈家可能要失去一個儿子。 沈夫人一想到沈翼躺在长生殿偏殿裡的样子,全脸无有一丝血色,心头就如刀剜一般。余下時間便如行尸走肉一般,不太說话,也不吃不喝。等到次日宫裡的马车来接,又跟着进去宫裡看沈翼,并帮着照顾他。不過几天下来,自己也憔悴消瘦了一圈,眼窝也陷了进去。 因沈翼只有一口气续着,躺在榻上不知是否能活,所以老皇帝要给他的奖赏一时是给不出去的。寿王的事情结束后,老皇帝把正经封赏的事就先压了压,只先把那些鼓动寿王造反的朝臣都一一查办了,又从下头提拔能力相当的人往上补齐。手裡又有這几日积攒下来的奏折,也都需要一一再過审,政务可以說是十分繁重。 除了老皇帝忙得昏天地暗,此外最忙的就是太医院和這京城裡各大小大夫。因为那一场政变死伤无数,死了的人只能好生埋葬,沒死的自然要医伤治伤。所有的這些人,也都要记录在册,待整理好之后,也都要以功论赏。 至于皇孙带领援兵迟到的事情,老皇帝也召了他到文德殿直逼他的眼睛问了他。他伏身在地,吓得满头汗,說的却是实话,只道:“孙儿糊涂,那一日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走了一些弯路。幸而及早醒悟了過来,及时赶到救下了皇爷爷。孙儿已经处罚了进谗言的人,如果皇爷爷不解气,要降罪孙儿,孙儿甘愿受罚。” 老皇上知道他說的不是假话,如果他真的决定了要他死,那一日再晚些到就是了,或者到了再动手杀了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可是,他沒有那么做。他還是尊称他为皇爷爷,并保护他回宫。人么,在权力這种强诱惑面前,谁又真的能丝毫不为所动?因为动了,那就罪无可恕么?那不是的。 老皇帝累了,处理了大半個月的政务,更是疲累不堪。而那個为他出生入死卖命的人,還是沒有醒過来,也還是只有一口气。到底能不能醒,也沒有人知道。沈夫人日渐消瘦,脸色一日难看過一日。自从斗争止息下来后,沈家的人也都回到了城裡的宅子裡。 沈夫人不想再日日往宫裡来,就壮着胆子去求老皇上,要把沈翼接回家裡去。沈翼身上的伤口這时候也都慢慢在愈合,不再是动也动不得。老皇帝知道那是人家的儿子,自然只能让沈夫人给带回去。這就吩咐太医院的太医,按时按点往沈家看病人去。 沈夫人把沈翼接回家裡后,自己便沒日沒夜地守在他床边。实在熬不住了,才让沈煦替他守着。這样的日子难熬,熬得人心都要枯。便這么熬了整整一個月,太医来诊病的时候也开始连连叹气,說怕是醒不過来了。 沈夫人听了這话,又开始日日以泪洗面,糟践得不像样子。双喜看她這样也心疼,便与沈夫人身边的两個丫鬟轮番帮着伺候。双喜是個脑子有时会大條的丫头,說话偶尔会不過脑子,也常常有思虑不周全的时候。 一日跟着沈夫人伺候沈翼吃药,她端着药碗艰难地喂。看着沈翼還是那副样子,只脸色有些红润了,便在那碎碎念,說什么老爷太太都为你焦心啊,二爷若是孝顺的,就赶紧醒来吧。說着說着那沒头沒脑的话也就說出来了,只說:“那個叫阿离的姑娘,還在苏州等着您去接她呢……” 這话一說完,忽觉得自己脸上拉過了刀子片儿一般,余光扫了一眼沈夫人,便忙把嘴闭上了。原是如意走前的那個晚上跟她說的,她這会儿又是嘴沒遮拦地說了出来。她也知道沈夫人大约是恨那個阿离姑娘的,所以說完后就把嘴闭得死死的。 可也就在這個时候,沈翼那被沈夫人虚握着的手指明显动了一下。她心头忽地一跳,而后便升起一大片悲凉之感。她养了那么多的儿子,为那個姜黎死,又为那個姜黎生么?她慢慢便缩回了自己的手,吸了口气对双喜說:“你伺候二爷,想說什么說什么,我回去歇会儿。” 双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沈夫人的脸色从恼恨到失意,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她走后,便自己服侍沈翼吃药,又跟他絮絮叨叨地乱說话。說到哪是哪,自己也沒谱。說到那阿离姑娘的时候,自又嘀咕:“也不知道她什么样子,如意都被她哄住了,說她這好那好的。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要好好瞧瞧這個姑娘……” 姜黎自从和姜婧相认后,每日裡约出来逛逛街吃吃茶說說话,說說怀了身子的那些事,倒也是十分美好的样子。只是,她们也都惦记京城的事情,不知道到底如何。因就只能等着,把日子简简单单過下去。姜黎不常往梁家去,毕竟算不得真正的亲家,也不能当亲戚来走。 姜婧才怀孕不到两個月,正是孕吐最厉害的时候,每次出来陪姜黎呆不了多少时候,就得回家去。這会儿梁太太给给她买了個丫鬟,去哪都跟着,伺候也算尽心周到。总之,一切都是最寻常的模样,沒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只有一天提起丁家韦家来,姜婧脸色变黑,半句话不愿多說。姜黎自然能体会她的心境,不再去多說什么,只把韦卿卿难产去世的事情告诉了她知道。姜婧听完了也沒有太多言语,她对丁家和韦家的恨意,比姜黎要多很多倍。 而后的日子,姜黎带着阿香和如意仍在苏州呆着。她說不清自己是不是在等沈翼,横竖也沒有别的地方可去。這裡至少還有妹妹,别处什么都沒有。可日子一直這么下去,也有焦心的地方。譬如,带出来的钱越花越少,总不能一直這么下去。如果往长久了想,沒有营生的手段,她们就沒有办法活下去。 第77章 苏醒 沈翼醒過来的时候,京城裡的杨柳叶儿已经枯黄三两飘落。初秋的凉意在清早和傍晚来临之后,往人衣襟下头钻。沈夫人看着他睁开眼睛叫了一声“娘”之后,心头除了有乍喜,還有便是熬尽了心力的浓烈难過。眼泪落了两大碗,眼裡全是血丝,那脸上的晦暗蜡黄,莹白的香粉也遮盖不住。 這又算大难不死,死裡逃生一回吧。沈翼醒后出了屋才知道自己睡了很久很久,那时候的天還是热的,這会儿除了晌午那一阵子,其他的时候已经很是凉爽。他问双喜他昏迷的這段時間发生了什么事,双喜不過說:“什么也沒有,就是太太每日以泪洗面,糟践坏了。” 沈翼睁开眼睛看到沈夫人的脸时就知道自己的事让她操碎了心,深感不孝,但眼下他的身子也尽不了什么孝道。沈老爷和沈煦来看他的时候,他又把现今朝中的情况问了一二,原来一切都已经平静下来了。他爹和他大哥都得了皇上的封赏,他爹得了個三等伯爵。他大哥做了御前侍卫的头领,還在御前当差。還有他娘,被封了一品夫人。這些赏赐,都是他拿命换来的。 沈煦跟他說:“皇上现在好得很,還等着你醒了进宫向他讨赏呢。” 沈翼无心赏赐的事情,心裡還有两桩惦记的事,一是自己的兵,一是還在苏州等着他的姜黎。姜黎的事情家裡无人可问,便先找来了李副将军问军营裡的事情。 李副将军跟他回禀:“留守军营的都沒事,随将军去金明池的,战亡了小半数。战亡的人,赏赐都送到了他们家裡,家裡人也都免了劳役,每年也都還能从官府裡领银子食粮。剩下的,缺了胳膊少了腿的,也都领了封赏回老家去了,得的赏赐够過一辈子的,家裡人也都得了脸。余下還有一千人,已经都养好了伤,也都得了应有的赏赐。大伙儿都在等着将军您醒来,沒有您,大伙都沒精神,吃饭都不香。” 沈翼才醒不久,脸上沒什么血色,笑起来的时候一脸病气。他现在這個样子肯定是去不得军营裡的,连宫裡都去不了,還得将养两日。他又问李副将军,“送阿离姑娘去苏州的护卫回来了么?” “回来了。”李副将军看他這样,自己說话也弱声弱气的,“回来了一個,說送到了苏州城内,在客栈裡住了下来。還留了两個在那裡,随行保护阿离姑娘。现在事情都平息下来了,应该都沒事的。您也莫要太焦心,先把自己的身子养好。” 沈翼冲他点点头,沒有精神說太多的话,這会儿放心下来,便让他回了军营。李副将军回去给营裡的将士带了话,只說沈将军已经醒来,只等身子康健。大伙儿也放心,又有了精神早起晨练。 沈翼便這般揣着心裡的事情在家裡安心将养了数日,在镜前坐了瞧着自己脸上有了血色,走路也不需要人再搀扶,便收拾了一番准备去宫裡见老皇上。他身子弱,不能骑马,便只好坐轿子进宫裡去。轿子走得慢,走了很久才到宫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