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头奴 第92节 作者:未知 姜黎看他過来了,便放开了沈翼,抬起袖子擦了一气眼泪。沈翼這便弯腰一只手把福哥儿抱了起来,而后一直盯着他瞧,大约与福哥儿是一样的心情——這真是我儿子? 福哥儿沒有姜黎沈翼阿香她们那样的久别重逢的情绪,他只有终于有爹了的简单高兴,所以也一直盯着沈翼,笑得跟花一样,问他:“你真是我爹嗎?” 沈翼也看着他,能看出他是像自己的。心裡暖烘烘的,回问他:“你爹叫什么名字?” 福哥儿毫不犹豫道:“叫沈翼。” 沈翼這便笑起来,“那我就是你爹了。” 父子之间的相认是温馨的,因为福哥儿不会哭,說的每一句话都天真简单。他只有认爹的喜悦,因而也叫沈翼伤感不起来。他被沈翼抱着,還会去伸手拽他的空衣袖子,问他:“爹的胳膊呢?” 原本觉得這是伤疤,他因为自己断了胳膊的事一直不愿意面对现实,但這会儿被福哥儿问起来,却也觉得沒什么了,回他的话說:“打仗的时候伤了。” 福哥儿听了话一副了然的表情,然后又道:“那娘和阿香嬷嬷還有祖母,都沒有骗我,爹是個在战场上杀敌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沈翼想摸他的头,却沒有手,只好凑過额头去,碰了碰他的额头。這时,沈翼已经抱着福哥儿进了院子。姜黎和阿香跟在旁边,也沒打扰他和福哥儿說话。 那边儿秦泰和他媳妇已经在井边洗碗了,她媳妇儿小声儿,红着脸說:“他们是這种关系,你怎么不早跟我說呢?你不知道,来之前我還在她们面前說了债主好多坏话。” 秦泰看看那边已经有些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跟他媳妇說:“又沒說假话,怕什么?我還嫌說少了,說穿他的老脸!” 秦泰媳妇打他一下,再不說了。两人洗了碗,只觉不该再打扰人一家三口团聚,便招呼了一声要回家去。那边儿阿香呢,也不想掺合在裡头,便跟了秦泰一块儿走。留下姜黎福哥儿沈翼三個,让他们自個儿腻歪去。 人走后,沈翼又和福哥儿咿咿呀呀地說了一通话。等到要跟姜黎說话的时候,姜黎便道:“男人都一個样子,有了孩子忘了媳妇儿。” 沈翼想把她往怀裡揽,可是沒有手。姜黎好像瞬间意识到了這個問題,便自己挨了過去。她本来還想质问他這些年为什么不回去,可现在看到他在這裡過成這個样子,便除了心疼什么质问的心思也沒有了。 两间土木搭的茅草小房子,膝盖高的篱笆院儿,一口锅灶,一张桌子一张床,再沒有其他的东西。而這院子裡,堆满了柴火,有劈過的有沒劈過的。所有的這些,就是沈翼现在的生活。 姜黎和福哥儿陪着沈翼在他這残破不堪的小宅子裡呆了半日,偶尔会有来拿自家柴火的乡邻。沈翼在這裡每天都发疯似地劈柴,人家自然也都是不用白不用。但今儿见着姜黎和福哥儿,便惊讶了。出去就說,北边儿那断臂家裡,来了個神仙一样的女子,還有個小神仙一样的孩子,真是叫人羡慕不已。 到了傍晚,秦泰又带了东西過来,說要给他做饭。姜黎看秦泰的神色就知道,被沈翼折磨得够呛。沈翼這会儿沒心思折磨他,便說:“今儿你去你家吃。” 秦泰听他說出這话来,自然高兴,拜佛祖拜菩萨,谢天又谢地。這就把沈翼姜黎和福哥儿领着去了他家,阿香這会儿也沒走,便几個人一桌,热热闹闹吃了晚饭。 晚饭吃完的时候天已经煞黑,要回城南的旅店還得耗费時間。外头又冷,秦泰便与他妻子留姜黎阿香带孩子住下,但不留沈翼,只說:“咱家就還能腾出两张床,你就回家睡,好吧?” 沈翼却偏不走,秦泰沒办法,只好多烧了几锅开水,让大伙儿都洗漱歇下。他家确实還能腾出两张床,因帘子拉起来,阿香睡了一张,沈翼姜黎和福哥儿三人挤了一张。福哥儿挤在姜黎和沈翼中间,躺在姜黎怀裡,让两個许久不见的人颇有些烦恼。 姜黎在床上躺了一气睡不着,便小声跟沈翼說:“睡得着么?” 自然是睡不着的,沈翼摇摇头,也小声:“這裡太挤,把福哥儿抱去阿香怀裡,我們去后头住。” 姜黎自然是愿意的,便小心起身把睡熟的福哥儿抱去了阿香怀裡。而她和沈翼悄悄穿好了衣裳,又悄悄出了门,在月色中手拉着手穿過数几條巷子,去到沈翼的茅草屋。进了篱笆院,刚推开小屋子的木板门,沈翼便揽過姜黎的身子找准她的唇吻了下去。 激情爆发出来,不過几下两個人就有些气喘吁吁。沈翼勾脚关起门板,吻着姜黎一起躺到床上。气息都已经变得灼热,他在唇上轻轻亲下去,松开又亲下去,然后突然问她:“我现在基本是半個废人,你嫌弃我么?” 姜黎抬起胳膊勾住他的脖子,一辈子沒這么深情過,跟他說:“你缺了胳膊,我就做你的胳膊。你缺了腿,我就当你的腿。下半辈子,我给你梳头束发,帮你梳洗穿衣。哪怕有一天你不能动了,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沈翼心裡所有的顾虑,都被姜黎的這番话消除了干净。如果姜黎不来找他,他大约也就這么在自暴自弃情绪的颓废下去了。觉得自己被全世界遗弃,沒了胳膊,是個废人,回去了也不能拥有圆满的人生。但這会儿姜黎来了,還带着他的儿子,他又怎么再能這般下去? 他把姜黎抱在怀裡,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在這四处透风的茅草屋裡,与她抵死相缠…… 沈翼和姜黎决定回京,是在一個月后。他们在秦泰家吃了最后一顿饭,比秦泰家過年吃得還丰盛。這是普通人家的日子,永远沒办法每日都大鱼大肉。也就逢年過节的,還能吃口好的。 姜黎和沈翼走的那一日,秦泰并自己的媳妇儿闺女,送他们到南城门外。沒什么好东西给的,便给他们准备了一些干粮,能在路上饱饱肚子。走前告别,难舍的话說了许多。因這一别過,這辈子基本很难再见了。 沈翼跟秦泰說:“這裡呆腻了就去京城,在那裡给你找個差事不难,至少比在這裡過得好。” 秦泰应他的话,看着他们上马车。去不去京城的不過是虚应,因为他還有媳妇儿,祖祖辈辈都是玻琉城的人。他舍得离开這裡,不见得他媳妇儿也舍得。這话自是后议,只先把她们送走。 秦泰看着马车越走越远,眸子裡有不舍有伤感,最后往他媳妇儿肩膀上一靠,长长松了口气,說:“阿弥陀佛,终于把這祖宗送走了……” 分别最是难過,大抵都是因为路途遥远,相见无期。从西北回去京城,堪堪又用了半年時間。這一来一回,一年也就過去了。等马车抵达京城的时候,已是入了秋日。到了南薰门的时候,福哥儿又吟诗一首,“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姜黎看着他的小脸笑起来,她带了一本诗集出去,就来回路上教一教,难为他都记得。要么說呢,小孩子心思单纯,记性最好。等越长越大,心思越分散,记性也就越不好了。但這又都是短时记忆,需要一直去巩固。是以,福哥儿這番回到京城,也该上学了。 沈翼回到京城,此番沒有先往公主府上去,而是直奔家门。姜黎带着阿香和福哥儿回去,他回沈家。到了沈家门上,吓得守门的小厮都哆嗦起来。风风火火地跑进去传话,传的话却是连自個儿都不信,只扯着嗓子叫:“二爷回来啦!” 沈夫人听到這话的时候正在吃茶,手上一抖就松了茶杯子,那滚烫的茶水便浇在了膝盖上。這也不及管,连忙提了裙面起来,快步往外头去。一直去到二门上,看到沈翼,那眼泪便流了一脸。 沈翼见了沈夫人就行大礼,跪拜磕头,說:“不孝子沈翼,回来了。” 沈夫人這时候见着了活人,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也不应他的话,往那垂花门边去,往那门框上使劲撞。還是双喜给拉住,与她說了句:“太太,是二爷沒错,不是做梦呢!”她才停住。 這便泪流成河了,她扑去沈翼面前,抱着他,哭得昏天地暗,一面哭一面诉說這些年自己心裡的委屈痛苦。沈翼只觉对不起她,对不起所有关心他的人,自還是百般认错。但人都把他盼回来了,還能有心思怪他么?况且,他還不是全须全尾回来的。 沈翼回来的消息传得快,不一会儿便在市井间传开,人只当是個传奇。老皇帝听到后,也惊了好一阵子。在宫裡等到他来請安,把他上上下下都瞧了遍,一直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但依沈翼现在身子的状况,他已经无法再担任禁军统领,只那镇国大将军的官位還是他的。武将官位,后代世袭都沒問題。虽沒了兵权,也沒法再为国家效劳,只能平日裡在朝中给给主意,但到底是保住了地位富贵。他還是老皇帝的宠臣,凭一條断了的胳膊,得人敬仰尊重。 沈翼本来也就是不怎么贪恋权势的人,消失数几年回来后,還能得這般,已是心满意足。他也很累了,不喜歡朝堂争斗,也不太想再冲锋陷阵上阵杀敌,過那抛头颅洒热血的日子。他只想留在京城,陪着自己爱的人,陪着自己的孩子,简简单单過完下半生。 如今是刚好,一切都如他所愿。 八月十五中秋节,沈家得了团圆,欢聚一堂。沈夫人在饮桂花酒赏月的时候,心裡惦记的是姜黎和福哥儿。一家人,只缺了他两個。想着想着,便放下酒杯,与沈翼說:“娘這几天把东西都给你备齐了,明儿找上媒婆,你去公主府提亲。早点把人娶进门,早点让娘安心。” 這也是沈翼惦记在心上的事情,看沈夫人主动提了出来,自然立马应下。第二天早早儿便起来了,带着家中小厮扛上东西,找了媒婆,便直奔公主府而去。到了那裡放下东西,把亲事提了,便不出来了。小厮和媒婆领了赏,自不管他们,自行出了公主府。 沈翼跑去上房找姜黎,把她往床上一压,說:“我們总算名正言顺了。” 姜黎把脸歪到一边,推他:“瞎說,礼未成,還沒名正言顺呢。” 沈翼不管,抬手拽了系住帐门的带子,找准姜黎的唇便亲過去,“我說是就是了……” 帐门散落下来,窗外有风,轻轻徐徐地扫进来,撩得那纱帘儿翻飞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