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以血铸剑 作者:未知 “歃血为盟!?” 凤田村矿场的课长室裡,关凤生、田大由、邬亚罗、何贵和林大树五人听到這四個字,脸色全都变了。 “四哥儿,這是要杀头的……”【1】 关凤生仗着自己是李肆岳父的身份,率先开口。 “关叔,别胡說啊,咱们又不是结拜。大清律說,歃血为盟,异姓结拜,這才是杀头大罪。” 李肆淡淡說着,将歃血为盟和异姓结拜割裂开,這是他的忽悠。虽然法令上說异姓结拜才构成谋叛,但歃血拜盟是形式。以满清的执法水平,谁管你內容,就着形式一刀切就好。【2】 “可……咱们是建会,這两件事凑在一起,会不会也犯了朝廷的忌讳?” 田大由见识稍多,沒完全被忽悠到。 “咱们建的是乡会,只是埋头赚钱,又不是反朝廷的匪会,有什么忌讳的?当然,是有一样忌讳,那就是這歃盟绝不能說出去。” 李肆再次狡诈地将他们的组织和会党的概念分割开,這几個乡下汉子,哪裡懂得大清律的细则,终于被迷糊住了,可一個個心中却還是隐隐不安,一时沒再接着议李肆的话题。 “那咱们就不叫会吧……” 李肆再度让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就叫……公司……” 這两個字出口,李肆做好了面对五個人发呆接着发问的准备。 很遗憾,五個人都哦了一声,然后脸色和缓下来,都纷纷說着“不错,這個好一些”。 咦?這反应不对啊…… “那该叫什么公司呢?” 田大由问,李肆忍住抹汗的念头,小心地道:“就叫青田公司吧。” 這名字有些文,加一起似乎文青了……可瞅关田等人毫无异议的神色,显然是觉得這名字直白清晰。 這名字是要对外用的,遮掩耳目很重要。田地青黄不接时,农人也多抱团互助,“青田公司”就跟“田会”是一個意思,只是去掉個“会”字,避免官府留心。 虽然有些不明白大家对這“公司”二字沒什么反应,可意见统一了,打铁就得趁热。李肆将“公司章程”和“公司组织架构”粗粗一說,当下就插香歃盟。 盟词当然不会是什么“天地万有,回复大明,灭绝胡虏,吾人当同生同死,约为兄弟合为一家……”而是简单的“公司章程”,“共约为业,身家互扶,遵誓守约,生死不违”。 接着是在香下歃血,其他五人也是豁出去了,再不犹豫,决绝地破指滴血。李肆怕痛,狡猾地抽出他的三棱短剑,直接在手掌肉上开片,拉出一條足有两寸的大口子,猩红血液滴入装着米酒的大碗裡,看得其他人眼角直跳,原本心中還存着的一丝寒惧之意,也被這血给烧融。 “這点痛比起指头尖的痛可轻松多了……” 李肆抱的是這样的心思,十指连心,那痛可烦人。反正這“结社”一事就是他的手段,本就沒抱什么真心,能糊弄過去就好。 几口带着腥涩味的血酒下肚,关田等人相互对视的目光已经变了,虽然沒有结拜,可心底深处都映下了异姓兄弟的情意影子。歃血是什么意思?那就是分享血脉,将不同血缘的人融在一起,其实就是结拜。 可关田等人不是文化人,分不清這一层,就以为這歃血为盟不過是個形式而已。真要跟他们說透這一层,关凤生就会头一個不干,還不是怕官府捉拿,他是李肆的岳父,翁婿之间怎么可能结拜…… 感受着屋子裡的异样气氛,李肆暗自慨叹,很多时候還真是形式决定內容。 青田公司就這么成立了,他们這六人都是司董,李肆自然是老大,可這老大的位置该怎么称呼,众人有不同意见。 “既然是公司,那该叫总裁……” 李肆微汗。 “依着北方的规矩,叫总理也可。” 李肆大汗。 “记着以前在佛山造炮的时候,台湾那有公司来佛山买铁锅,头目叫总统。” 李肆瀑布汗。 总裁老让李肆产生时空混淆感,总理总统更会产生身份错觉,最后在李肆的坚持下,這老大位置冠以“总司”的称呼。【3】 虽然名义上是公司,可因为有明暗两层事业,明的是垦田,暗的是淘金,正式的管理制度還得好好想想,必须将明暗都照顾到,而且還不留下忌讳文字,一时半会可搞不定。核心的原则,李肆也不得不用上儒法一家的做法,儒的一面是“大事众人商议”,法的一面则是“李肆說了算”。而李肆交给他们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议定金子的份子。他心中有腹案,但是也必须先看看关田這些领头人的心思。 在屋子裡时還沒什么感觉,可一踏出屋子,李肆忽然感觉到,眼前所见,周身所感,似乎更为锐利和深刻,就像是這個世界更真实了一分。 形式决定內容,当李肆用金子捏出了這么個青田公司时,他已经带着凤田村朝前迈出了一步,稳稳踏在了那條忌讳之线上,从這個角度来看,他和這個世界的相融又更深了一步。 可有個小問題他還是不明白,进到村裡,找到刚下课的范晋范秀才一问,這才发现,自己這個后世人的见识,和前人比,未必是直线累加的结果。 “孔子曰:‘公者,数人之财,司者,运转之意’,庄子曰:‘积弊而为高,合小而为大,合并而为公之道,是谓公司’,四哥儿,這公司之名,在闽粤可是常事,就跟会局一样。只是大家都嫌两個字麻烦,用得不是很频。” 范晋难得在李肆面前显露学问,张嘴就說個沒完。 “只是会用得多,而公司是以前从北方传来的,只在客家乡人裡用。我看啊,這称呼估计也快要绝灭了,四哥儿如今又用上這称呼,崇古之心真是让人钦佩啊。” 好嘛,原来是古称…… 眼见這范秀才還要滔滔不绝,李肆赶紧扯开话题:“八月就要乡试,你不准备考举人嗎?” 范晋脸色一黯:“這個……家事未平,难回原籍,为保家人,這举人也不敢考了。” 他既然不說,满脑子都是事的李肆也懒得问,反正他对范晋也算是很尽心了。范晋到凤田村教蒙学已经两月,得益于李肆的调教,第一阶段的《三字经》,蒙学生们都已经学会,李肆提前给范晋涨了束修,一月十两,還說蒙学堂是新建庄子的重点工程,也让范晋留在凤田村的心思更为坚定。 手上有伤,也不敢回家去面对关蒄的凄怨眼神,找着蔡郎中包扎之后,李肆直接来到矿场另一侧的棚户区。买来的那些流民孤儿都住在這裡,小姑娘让王寡妇和村裡的妇人们暂时照管,他另有用处,男孩们则由贾狗子和吴石头等九個孤儿带着。 “贾昊、吴崖!” 李肆一声唤,两個小子就蹦了出来,脸上满是自豪和兴奋。 狗子和石头的贱名终于丢掉了,李肆给這两個哼哈二将起了新名。贾昊的昊,寄托了李肆对贾狗子远大前程的期待。而吴崖的崖,则是李肆对吴石头本名的发挥,含着让這個姓子直愣的家伙能更沉稳一些的告诫。 “召集大家!” 李肆一声令下,两人招呼开来。 “徐汉川、张汉皖、张汉晋、于汉翼!” 贾昊喊着自己带的那一组小子。 “赵汉湘、鲁汉陕……” 吴崖招呼自己的一组人。 “胡汉山!” 最后一個小子是這個名字。 這就是另外七個孤儿,李肆给贾吴二人取名后,他们也吵着要名字,李肆就以“汉”为排行,以各人的出身省籍取了名字。這一取名,李肆才发现,大家的祖籍五花八门,整個凤田村,根本就是個大杂烩,也不知道村人祖辈到底是怎么凑在一起来這英德的。 而那個胡汉山……原本和鲁汉陕一样都是陕西人,胡加上汉,“胡汉三”的名字,李肆就脱口而出,瞧着這個头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壮实小子一脸兴奋,李肆也不好再改,就将那個“三”說成是“山”,心裡念叨着,希望這小子不会真成了那個“胡汉三”。 九個心腹齐了,接着又分头去召集他买来的那些流民少年,年满十四岁的有二十一個,等人都到了,李肆深吸口气,压住心中一丝翻腾的异样,接下来他要做的可是件要命的大事。 “我给你们一個選擇,你们要听清楚我說的每一個字,同时也完全明白你们为這選擇,要付出些什么。” 李肆注视着這二十来個少年,脸色沉静,语气凝重,少年们可不像贾吴這些孤儿一样被李肆训出了纪律,都還七歪八扭地动着,可随着李肆的话语落下,一股奇异的力量慑住了他们,一個個都屏息凝神地听着。 那股力量,来自命运。 【1:《大清律例·兵律》:凡异姓人,但有歃血定盟焚香结拜兄弟者,照谋叛未行律,为首者拟绞监候,为从者发云贵两广极边烟瘴充军。其无歃血盟誓焚表情事,止序齿结拜兄弟,……为首者杖一百,枷号两個月,为从各减一等。到雍正时期,更按多少人作了细致规定。】 【2:雍正时期,社会管治更苛严,福建有建“父母会”,乡人凑资互助婚丧嫁娶之事,也被地方官当作会党处置。】 【3:总裁总理总统,早就有這称呼,以前都只用在民间,偶尔用在非正式的军政领域。后来为对应洋人的职名,才将這些称呼凑上去,“公司”用在老外的合伙企业上,就是最好的例证。话說這“企业”的翻译,是从曰本来的,但汉文本义解为“进取之业”,是地地道道的华夏渊源。话题扯远点,为何当初曰本用语能充斥新文化运动后的华夏,那是因为根就在华夏,所以這反哺很顺畅。遗憾的是,泱泱华夏,沦落到了靠小曰本反哺的地步,根源就在满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