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第64章
因为门虚掩着,并沒有关上,在楼道拐角的伏黑甚尔能够清楚在蝉鸣声中听见房间裡的对话內容。
這倒不算偷听,只是這具身体的听力实在太好了,同样敏锐的還有感知力——比如现在,甚尔甚至能读出那两個人话裡带着熟稔的陌生。
诡异中透着合理。
自从知道泉鲤生是個什么人之后,甚尔便认为在他身上发生再古怪的事情都只能算是情有可原。
這种情有可原也包括「禅院研一是泉鲤生的责任編輯」這件事。
他不太记得禅院研一,但在禅院家拥有一定程度天赋却完全不以为意的人多少会引人瞩目一些,更别說早几年他是悄悄跟在自己身后离开那裡的。
当时甚尔還以为是从禅院跟来的不怕死的白痴,差点动手把人揍個半死,還是在听见他的「远大志向」之后才意识到這也是個怪胎。
而這個怪胎如今带着咒术师找上门,并且见過伏黑惠——甚尔必须先確認他是否只是单纯地来拜访泉鲤生的。
禅院研一思索了很久措辞,最后决定直言不讳问:“前辈怎么会出现在鲤生老师家裡?”
“我为什么不能出现在這裡?”甚尔反问。
“……我的意思是,冒昧請问一下,您和鲤生老师是……什么关系?”
甚尔虚眼看着禅院研一:“你就是找我问這個?”
“鲤生老师才二十岁出头,是個普通的校大学生,除了写作外也沒有别的爱好。平时应该沒有招惹什么人才对。”
甚尔嘴角扬起:“這种問題不觉得去找本人交涉比较合适嗎。”
“因为前辈已经出现在這裡了。”知道甚尔在离家之后的声名,禅院研一几乎是立刻肯定,自己這個前辈绝对是有委托在身才会這样做。
但很快他又犹豫了起来,想起上次那個疑似前辈小孩所說的……
呃……单纯的泉鲤生正身陷很不单纯的金钱漩涡啊,他甚至不清楚甚尔前辈是個怎样的人吧——不過這也說不准,创作者的脑回路一向难以捉摸。
泉鲤生在此期间還写下了《拟爱论》不是嗎?
好像不管是哪個可能性都很让人窒息。
“下次不要来家裡找他,要谈事出去谈。”甚尔沒有回答的意思,房间裡還在說個沒完,「吵」得他心生烦躁,“還有,带人来之前你沒和鲤生說過吧。”
說起這個禅院研一也很头疼:“五條悟想做的沒人拦得住,即使我拒绝了他也会自己找上门,還不如带来,至少不会发生一些状况外的事。”
甚尔摸着下巴:“他现在打算带着鲤生从窗户外面跳下去算事状况外嗎?”
禅院研一:?
禅院研一:!!!
甚尔垂眸听着房间裡「一個蠢蠢欲动,一個婉拒未遂」的对话,语气不痛不痒:“你的「普通在校大学生」是五條的「旧识」呢。”
禅院研一低声說了句“冒犯了”,然后越過甚尔飞快朝门跑去。
五條悟的确无愧禅院研一的评价,在肆意妄为上从来不屈人下风。听到脚步声后他直接拦腰将泉鲤生抱了起来,两步跨到窗边,拉开窗户后直接跳了出去。
“走啦,好不容易是周末诶!”
“等等——啊——!”
五條悟从十二楼跃出窗外后沒有直接落地,而是像過山车一样在空中不断上下腾飞。
不過他好歹记得泉鲤生是個普通人這件事,一只手枕在他的颈椎后面,保证不会因为速度過快而出现意外。
鲤生沒功夫感激他的「体贴」。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泉鲤生不得不死死抱住离自己最近的物体,风从袖口往裡灌,也吹开他的头发,露出紧闭着双眼的那张脸。
——不是都說了今天有事嗎!就算你想找人玩也要看看对方的時間安排啊!!!
骤风让鲤生吼不出抗议的话,五條悟倒是很惬意:“不過去哪裡好呢,說实话,我沒想過能直接找到人诶,本来以为会很复杂。”
泉鲤生:“……”
“因为不记得,所以我会先怀疑你是不是我要找的人。然后你想尽办法說服我,我再很酷的反驳。你绞尽脑汁苦苦哀求我相信你。最后五條悟大发慈悲,决定相信你——然后再约你出去度過一個快乐的周末。”
“正常来說不都是這個流程嗎?”
泉鲤生:“…………”
在空中晃了有五分多钟,世界上最长的過山车全程也只需要三分半,而過山车至少還会有缓行的過程,而不是一直疾速颠簸。
落地之后,鲤生還是沒放开抱着五條悟脖子的手,他腰腿瘫软根本站不稳,头也晕乎乎的,能不直接吐出来已经是下丘脑神经非常配合的结果了。
“当当当当——涩谷最好的甜品站!”
现在吃甜品真的会吐出来的,鲤生惨到沒有力气說出這样拒绝的话。
被半拖着坐到位置上,服务生贴心地端上来冰镇柠檬水,休息一会儿后他终于缓過神来,手抵住额头。
“以前你還会先提醒一下,再背着我跨過海湾……现在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
“我還干過那样的事啊?”五條悟往嘴裡塞着泡芙,把面前的碟子往前推了推,鼓着腮帮子含含糊糊說,“這么看我小时候還挺有礼貌的。”一個把「加茂和禅院都是一群弱智」当作接头暗号的人是怎么說出這种话的。
“研一君会生气的吧,明明我和他约好,结果自己却先离开了。”鲤生叹了口气,“甚尔也很奇怪……研一君似乎认识他。”
“我也是翘课来找你的,這样就扯平了!而且——”五條悟将嘴裡的东西咽了下去,“你居然不知道嗎?”
“知道什么?”
“从血缘关系上来看,禅院甚尔应该是禅院研一的……堂哥?還是表哥?我不清楚他们禅院家裡的辈分,总之就是那么回事啦。”他說,“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我小时候应该见過他一面,不過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禅院甚尔……?”
鲤生的困惑实在是太真实,看得五條悟微微皱起眉:“看那家伙在你家裡坦然自若的样子,你们应该是室友?——他完全沒有提過自己的姓氏嗎?”
如果是這样的话……
泉鲤生脑海中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禅院研一說過的话。
「要不是碰巧遇上「躯俱留」的前辈大闹一场,我趁机跑出来,现在就是一個只会拉屎的垃圾咒术师。」
「我有一個很靠得住的前辈在东京,前段時間刚好结束了他的上一份工作,我可以委托前辈来贴身保护您的安全。」
「也不是不方便,只是想起了前辈刚和恋人分手,拿了大额分手费,似乎不一定有心工作。」
算算時間,似乎入野一未的時間线只比泉鲤生晚一点?
鲤生呆住了,一方面是震撼研一君对甚尔的评价,另一方面……他甚至想立刻打电话问一下甚尔,你最近還有别的「活儿」嗎?
這個「和恋人分手,拿了大额分手费」的恋人……是谁啊?
不是我泉鲤生吧?
接着,一個让他心脏怦怦乱跳的问句颤动着出现了——
「我从甚尔那裡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嗎?」
虽然也有禅院研一误会的可能,之前就有過這样的事情,伏黑惠想带他去找伏黑甚尔解决咒灵,被研一君误以为成了奇怪的东西。
「但是如果那個人真的是我的话,我给他留了一大笔钱诶。」
除了「报酬」以外,鲤生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虽然有些很对不起特意带他出来的五條悟,但鲤生在整個下午都处于一种懵懵的状态,就像听到有谁說「你知道那個写社会派推理的松本嗎?他拿了国际匕首奖诶。」
写社会派推理小說的人肯定不止松本清张一個人姓松本,但按照常理去推断,再加上当事人急切的心态,稍微对号入座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那么問題又来了——要怎么做才能实现目标呢。
“不知道禅院甚尔的姓氏对你来說是那么大的打击嗎?”五條悟含着糖果走在鲤生身侧,他伸手在泉鲤生面前晃了晃,“——立刻回神!”
“啊……抱歉……”鲤生站定,拍拍自己的脸,“耽误了你整整半天,的确……有些冲击。”
五條悟不满地耸耸鼻子,凝视鲤生片刻后背对着在他身前微微蹲下。
這熟悉又陌生的一幕立刻与记忆中的某個片段重合了,鲤生问:“你是想背我嗎?”
“本来想直接抱着就走的,但你不是說要先提醒一下嗎?我這個人其实還是很体贴的,和你那個室友一点也不一样。”
对方在這种时候突然冒出头的好胜心十分突兀,又很好笑,看得鲤生嘴角情不自禁上扬。
天色暗下来之后,涩谷逐渐涌出大量夜晚出来放松娱乐的人。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五條悟丝毫沒有這样做是否会引人注目的概念,即使已经有不少投来的目光,他完全熟视无睹,還催促道:“快点啦,最后带你去一個地方!”
放在以往,泉鲤生說什么也不会干這样惹眼的事情,而且想也知道,需要五條悟带着去的话,路途肯定不会太「平坦」。
但五條悟這個人很神奇。
他太理所当然了,像是完全把不被自己承认的「非常理」踩在脚下,世界只允许他所允许的规则。
于是鲤生也像以前做過的那样靠上了他的背,他已经不像是小时候那样了,一米八的個子和明显锻炼得很好的体魄让他的后背非常平稳。
背着自己的人有着比视野范围内的所有人都還要明显的存在感,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注视着我才是正确的」气息。
「明明在此之前我沒有和他怎么接触過,现在靠得很近,但现在居然完全沒有觉得不好意思,连身体也沒有给出反饋。」
五條悟這個人果然很神奇啊。
五條悟托着他的腿,确定背后的人不会被甩下去之后钻进了沒人的巷子。
“头靠上来。”他提醒了一句。
接着,不需要任何外力,两個靠在一起的身影直接从地面腾起,一眨眼就消失在了被霓虹灯烘烤得令人发晕的夜色中。
令泉鲤生感到意外的是,五條悟带他来到了高处——字面意思的高处。
在东京塔上,五條悟把他放了下来。
或许是有了心理准备,這次鲤生沒有向之前的過山车那样难受了。只是夜晚的风太大,他不得不按住抬手挡在脸前才能让眼睛不那么干涩。
而且還很冷,沒有太阳的情况下吹着冷风完全是在受虐。
抱怨的话是說不出口的,毕竟鲤生已经非常沒有礼貌地陷入思索一整個下午了。在最后泼冷水是很過分的事情吧。
在鲤生尽量让自己的异常不那么明显的时候,五條悟拉开了他的手。
在被接触到的瞬间,折磨鲤生的夜风突然消失了,他的头发、袖口、裤脚在失去了外界制衡的情况下全部恢复了平稳。
是五條悟做的嗎?
沒等他說出谢谢,五條悟突然开口:“向下看,鲤生。”
泉鲤生下意识垂下眼。
——水蓝色的漂亮瞳孔微缩。
城市变成了一片流动的星海。
东京的车水马龙连成蜿蜒曲折的光流,从东京塔底端一路延展至漆黑的尽头。高楼的灯光被夜色一点点舒展开,是嵌入幕布上闪烁的微光,最终成为印入视野中的星星。
东京塔的红黄的灯带是這片宽敞天地间唯一的暖,落在他们肩头。
被這抹属于城市的壮观摄取心魂,泉鲤生半晌后才侧头去看五條悟,对方的眼睛依旧干净如穹顶,蓝似世界尽头的海。
“你在故事裡写了海岛的甜点、灰塔、星空。可我不记得那些事了,好在城市裡也能找到那些东西。”
他慢慢溢开笑。
“以前我尝试過,跟着残留的那点感觉能不能将记忆找回来。我带着杰和硝子在深夜爬东京塔,被人不小心撞见,差点上了第二天的新闻,但還是想不起来任何事情。接着,我开始怀疑這样的感觉是不是一类错觉。”
泉鲤生喉咙耸动:“那是错觉嗎?”
“当然不是!”五條悟举起握住鲤生后就沒再放开的手,他举的很高,在沒有月亮的夜晚像是能直接触碰到天空的尽头。
“這不是错觉啊,鲤生!沒有海岛的城市,沒有灰塔的钢筋建筑,沒有星空的夜景,但是你现在正站在我旁边——”
“這不是最大的真实嗎!”
咒术拒绝了靠近他们的一切,于是风也吹不开萦绕在在周遭的充盈。
向上看是无垠的黑幕,向下看是无际的星海,中间并肩站着两個陌生又熟悉的玩伴。
五條悟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就像他证明了虚幻的過去。
就像他找到了实落的未来。
五條悟把泉鲤生完好无损地送回了家,在楼下還跃跃欲试问他要不要再走一次窗户。
鲤生果断拒绝了。
“那下個礼拜我再带你去看点好看的,再拒绝我要生气了啊!”
“好。”這次鲤生答应得很干脆。
他本来想先等五條悟走了之后再上楼,结果這個人完全沒有离开的意思,站在楼外盯着他一动不动。
鲤生问:“還有什么事嗎?”
五條悟摇头。
鲤生想了想,试着說:“回去睡一觉是沒关系的,這次你不会忘记的。”
“噢……”
他失笑半晌,然后和這次「重逢」那样摊开手,把年纪比自己小但是已经高出一截的青年轻轻抱住:“忘了也沒关系啊,你已经证明了你会找到我的。”
“你不是說不会忘嗎!”五條悟差点直接炸起来。
泉鲤生松开他,后退一步朝他笑着挥挥手:“那么,下次再见了。”
五條悟点点头,终于离开了。
现在已经是凌晨,再過一会儿說不定太阳就要升起了。
鲤生非常自觉的竭力保持着安静,除了赶稿或是有其他作业,按照他们默认约定的惯例,平时這個时候所有人都应该已经睡了才对。
而在他轻轻推开门后,非常浓郁又辛辣的烟味一下子灌入鼻腔,漆黑的室内還有唯一的光线——那是亮着的手机屏幕,正被握在某個坐在窗边的人手裡。
黑暗中的视线由上及下,又由下及上,看不真切。
還沒休息嗎?
在鲤生问出這句话之前,对方先开口了。
声音越過黑暗以非常平稳的架势抚摸上耳骨,非常简单,分辨不出是单纯的寒暄還是风雨欲来的沉寂。
呼吸和心跳都清晰可闻。
“玩够了嗎?”伏黑甚尔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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