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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第65章

作者:青浼
“你在生气嗎?”

  沒人回答,也沒人开灯,伏黑甚尔手裡的手机屏幕是整個黑暗环境下唯一的光源。

  当那股光源移动的时候,站在门口的泉鲤生可以看到被微弱光亮小范围覆盖,又缓慢掠過的那些东西。

  电视机的黑屏,花瓶裡来自伏黑惠班上同学赠送的向日葵,收起来的家用投影仪,在水缸裡一动不动的金鱼……最后那股光亮来到饭桌前,离鲤生只有一米的距离。

  泉鲤生听到了椅子被拖开的声音,一双手牵住他,让他坐了下来。

  背对着的时候,在鲤生的感知裡,甚尔就像個透明人一样完全消失了,房间裡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他的气息。

  滋滋的电流声后,两個声音一前一后交替着从手机裡传了出来。

  『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动手,禅院。』

  「啊,啊,快了吧。」

  『我們已经把价格翻了五倍,你也收了定金,在這一行不讲信誉是什么结果你应该很清楚吧?』

  「老板是在威胁我嗎?」

  录音裡的人沉默了片刻。

  『我們可以各退一步,我不追究定金的問題,但是你不能再解决掉我們派過去的人。』

  「现在开始命令起来了呢。」

  『這是最心平气和的交涉,你……還有個在上学的孩子吧?』

  录音中,伏黑甚尔似乎笑了一声。

  「你们可以试试,我其实是无所谓的。」

  『禅院甚尔,泉鲤生不值你开的价格。』

  「不断加倍的正是老板你啊。」

  『……我需要一個准信,你到底是想要继续加价,還是在以這样的名义保护他。』

  「哦哦,是那個意思啊。被误会到這個份上让我這個厚脸皮都有些羞愧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加价嗎老板?」

  『……加。』

  录音到這裡结束,从手机的声音方向可以判断甚尔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

  這個距离是逃不掉的,如果伏黑甚尔想动手,想要活命可能只有去赌五條悟并沒有走太远。

  不過這也在甚尔的考量范围才对,不然他也不会突然播放那段像是坦白一样的录音——他在拖延時間等五條悟彻底走远呢。

  泉鲤生思索了一下伏黑甚尔会突然這样做的原因,得出了一個很简单的结论。

  他诚恳问:“你想要我也加价嗎?”

  想了想,他又补充:“涨幅不大的话应该可以,本来今天研一君也是来找我商量《ref:rain》的合集进度,還有新篇的連載事宜,谈妥之后稿费很快能入账。”

  沒有听到自己正被筹划着谋杀的惊慌,声音不像是害怕,也沒在小心翼翼的为了保命而商量,只是在他们口头合同末尾简单添上新的筹码。

  “那些人翻了五倍也要杀掉的「普通人」,你开的价不会比他们更高的,鲤生。”

  “所以你打算动手了,所以才问我玩够了嗎。是這样啊……”

  鲤生也不辩驳金钱多少的比较,问,“那我們的交易要怎么办?和你要杀掉我的委托其实只是先后顺序的問題,不冲突的才对。”

  “你不是和五條家的小少爷关系很好嗎?”黑暗中的声音逐渐靠近,依旧很平稳,“喜歡他或许是件更简单的事情呢?而且那可是五條悟,只要在那家伙身边,就沒人能杀得了你。”

  “欸,甚尔要放我走嗎?”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啊。”

  “我想也是,而且請放心吧,不会逃走的,我沒有中途取消委托的打算。”

  听了鲤生的回复后,甚尔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上了出人意料的温和,不用去看也能想到此刻他的表情和眼神。

  猎豹在捕食前散步一样慢慢接近羊群。

  绿色的眼睛一定像短刀刚拔出鞘时那般吐露着寒光。等着闪烁的那一瞬间之后再餍足地享用着食物。

  “收留了穷困潦倒又无家可归的男人,被威胁着性命依旧不愿意放弃——說实话,我不擅长应对這样的好人啊。容易心软的普通大学生還真是厉害的生物,差点就让人心软了。”

  他的嘴裡沒一句真话,整句话唯一真实的或许只有最后的观点,并且是以一种嘲讽的表述呈现出来的。

  正在被以市场五倍不止的价格追杀,责任編輯是咒术师,還认识五條悟,哪有這样的普通大学生。

  “所以你似乎觉得五條悟和研一君都是我找来的,目的是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

  鲤生理清了关系,并且知道今晚如果不能给出一個伏黑甚尔能接受的结果,他应该是会毫不犹豫下手的。

  会這样做也很正常,毕竟甚尔是個人渣嘛。

  研一君不在,五條悟不在,伏黑惠睡觉了。比起继续按捺不动的风险,還有比现在更适合下手的时机嗎?再也不会有了。

  如果等禅院研一和五條悟发现甚尔還在进行着「谋杀泉鲤生」的委托,事情多少会变得麻烦起来吧。

  “還是得自我辩驳一下,我沒有那样想過哦。”

  鲤生說。

  “研一君是很负责任的編輯,而五條悟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认识的玩伴——就和甚尔沒有告诉過我自己其实姓禅院一样,我也有自己的小秘密,觉得沒有必要告诉你,所以才会隐瞒。”

  “這個时候牵扯到我,听起来像是在反過来质问我的隐瞒啊,鲤生。”

  灯突然被打开了,骤现的光线晃得鲤生虚起眼。等他适应了這股明亮后,伏黑甚尔已经来到了面前,靠坐在桌子上斜着眼看他。

  扎根于皮相的潦倒和懒散表情嵌合。

  男人是能用浪子停驻的神态吸引人靠近的灾祸,嘴角被尖锐划出的疤痕能轻而易举吐露着人爱听的谎话,也能在比较得失之后宣告人的生死。

  “在能给自己安全感的小少爷和要杀掉你的人渣面前選擇后者,表现出了在意的样子——我可以认为我們的交易已经实现了嗎?”

  「我想要喜歡上伏黑先生。」泉鲤生之前是那样說的。

  不管是坚定的選擇,還是对隐瞒似有似无的抗议,表现出来的态度都像是「有一点喜歡」。

  所以交易应该是可以结束了才对,那也正是伏黑甚尔等待的,泉鲤生的死期。

  房间变得非常安静,区别于黑暗中的寂静,那份死寂能用肉眼去丈量。

  沒有开的电视机和投影仪,最多只能保存一個礼拜的向日葵,依旧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死掉的金鱼。

  视觉在不断将這份沉默延长。

  而安静和明亮也意味着一场谈话的正式开始。

  简直像是故事中会发展的那样,在两個主角差不多发掘完对方的优点之后,剩下能被找到的只能是不足和无法接受的特质。

  泉鲤生很冷静:“那是不可能的,我們之间沒有任何能够迸发感情的剧情存在。”

  “是嗎?”甚尔等他說下去。

  “就和小說一样,作者将拟定好的两個人物放在一起,堆积出各种符合市场需求的人物设定,吝啬自己的笔墨却想告诉所有人:「看着哦,他们的关系是這样的」。”

  鲤生用手在自己和甚尔之间来回晃动,表示他们现在就是這样的人物。

  “在此基础上,后续的发展再怎么扣人心弦都会变得奇怪,沒有基础的感情是凭空捏造的,所有的哭和笑比空中楼阁還要虚幻,根本经不起推敲——我們之间就是這样的。”

  甚尔:“但你還想继续這样写下去。”

  “失败的东西也有它的用处,青涩,不完美,但我需要它。”泉鲤生說。

  在那個瞬间,他似乎看见了甚尔眼裡稍纵即逝的匪夷所思,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什么普通大学生,也不是认识咒术师還被追杀的神秘人,而是一個在世界游荡的怪胎。

  而怪胎面对的是随时可以杀掉他换取报酬的烂人。

  他把烂人的贪婪当作捕兽夹上的奶酪,捉住了那双狭长深邃的绿眼,用自己的方式来索取需要的东西。

  “会产生這样的错觉也是正常的吧,我支付了金钱,所以甚尔一直协同我模拟着相爱。而我只是比你更笨拙,配合着你把牵手,拥抱,将脸红心跳摆在明面上——”

  鲤生看不见自己的脸,也不管男人表情给出的反饋,他只是单纯地若有所思。

  “原来甚尔你是這样定义相爱的嗎?還是說,你觉得這是最符合「泉鲤生」的相爱?”

  這一次,伏黑甚尔是真的露出了啼笑皆非的错愕。

  通常来說,会花钱购买欺骗的人都是为了取悦。

  在那段時間裡忘记這只是由金钱构筑的快乐,而不是一边表演着「爱」,一边清醒地评判着「失败」。

  泉鲤生甚至不是像他之前想的那样,为了能感受到自己真实的东西。

  他更加病入膏肓,居然试图去剖析理解。

  为什么?为了让自己在接下来的人生中能从失败中模拟出完美的形态嗎?

  「我不理解什么是爱,想学会的目的不是为了爱本身,只要能无限接近那样的状态就能像正常人一样在世间游走。」

  他知道那也是一种令人痛苦而不自知的虚假嗎?

  “除开保命的附加报酬,你在花钱买完全沒有价值的东西。”甚尔也很意外自己会說這样不像是自己会說的话。

  “我觉得很划算,当我产生「甚尔是不是会喜歡我」這样的念头,那就是我花的钱在开始生效的时候。”

  “我记得你說過,你想买的是「喜歡上我的感觉」,而不是其他。”甚尔說。

  “其实是一样的。因为不管我问谁,他们都沒办法解释得很清楚。我不是他们感情的参与者,能理解到的东西只有「爱就是在他们之间除了不爱之外的所有」,這根本不算是答案。”

  泉鲤生那双水蓝色的眼睛倒映着他所看见的一切,所以其实是空的——伏黑甚尔终于彻底看清了這一点。

  “所以啊,如果甚尔能将与我有关的感情转述给我,這样的话,作为当事人的我应该就能理解了吧——可那也是很困难的事情,所以我不会强求的。”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隐隐地颤动了一下。

  有的人已经把所有的情感埋进了棺材,拿冻土和木材的硬度去隔开牵连。

  還有的人完全了解這一点,为了自己畸形的目的试着铲开土壤,把棺材裡的人摇起来。說不清楚是谁比较冷酷,谁又比较残忍。

  许久后,伏黑甚尔从桌上下来,他像是做出了什么有意思的决定。

  他蹲在泉鲤生面前,绿色的眼睛像流动的生机,是肉食者摆出用来欺瞒猎物的碧色海洋。

  “如果给价足够的话,我也可以帮你解决掉那些人。”

  他正式站上了舞台,在這场戏剧裡露出獠牙,坦诚是真的,坦诚的目的却不带有任何真实。

  “「伏黑甚尔一直沒有动手不是在抬价,而是出于保护。」”

  “「伏黑甚尔生气的原因不是委托可能会泡汤,而是在嫉妒。」”

  “「伏黑甚尔隐瞒的原因不是嫌麻烦,是担心单纯的大学生知道之后会害怕得离开。」”

  “只要這样想的话,這场「拟爱」的交易還能继续下去——你要這样想,泉鲤生。”

  泉鲤生也是個优秀的表演家,至少在甚尔眼裡是這样。

  他的笑容真诚又满足,脸红着,充当着醉倒在绿色中的猎物,放任猎物的獠牙已经逐渐攀附上皮肉,慢慢咬出绝对会留下疤痕的印记。

  鲤生教他:“那样的话,甚尔现在应该给我一個拥抱才对。”

  作为和解,他们不含任何感情的,纯洁地相拥。

  就像泉鲤生平时会做的那样,伏黑甚尔突然问:“你现在在想什么?”

  鲤生平静地感受着心跳的起伏,逐渐上升的体温,听觉带来的低哑呼吸声。

  「和五條悟完全不一样啊。」他其实在想這個。

  五條悟的眼睛裡是年少者才具备的东西。

  他的喜歡和讨厌都坦荡,只要他迈开步子,世界都会为他让路。那样的感情是暖呼呼的,平和,饱满,像是這辈子都不会倾颓。

  所以泉鲤生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可怜,不甘心,空虚。

  尽管鲤生知道,在自己和五條悟的关系中,那是一個被反复遗忘的人最有可能产生的情绪。

  這样会很危险。

  因为老板就是那样的,她会因为那样的感觉而受困多年,眼角的笑纹遮眼住了被浪费的时光。

  泉鲤生不理解,但也不能从五條悟那裡理解,那样做太過分了。

  而伏黑甚尔则是完全相反的。

  這個男人擅长摆出各种讨人喜歡的姿态,他知道怎么让人脸红心跳,勾引住人的理智。

  只是在那样做的时候,绿色的眼睛依旧薄情,漠不关心,死水一潭的冷硬。

  甚尔可以为了任何东西做任何事,唯独不为了「爱」,他甚至不爱他自己。

  他不需要尊重,那并不比金钱有价值。

  “伏黑甚尔是個不折不扣的烂人真是太好了。我在想這個。”

  听到答案,男人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過肌肉,穿過衣服传递了過去。

  鲤生挪了挪,问:“那你现在在想什么?”

  “泉鲤生是個可怜,不甘心,又空虚的人啊。”伏黑甚尔說。

  在那一刻,水缸中淹死的金鱼终于动了。

  【在难得的矛盾中,男人教会我一点,爱情会把一切不合理的东西合理化。

  打压和辱骂是在乎,漠视疏远是害怕对方被自己伤害,控制和掌控是嫉妒。

  ——「爱」是一個人的社会,将那些平时糟糕透顶的东西全部容纳进来。

  在我现在的理解裡,爱情更像是一场模拟出来的,必不可缺的游戏。随着版本的更迭而改变着规则,参与游戏的双方从某种程度而言势均力敌。

  首先要坦诚,坦诚是在剔除权利,沒有权利才能平等。

  然后才是他提到的那些东西。

  台上表演家悉数到位,台下观众座无虚席,我們用拥抱拉开帷幕。

  說着台词,听着心跳,肢体动作和眼神已经完美一致。观众离得远,被這场戏剧所打动,表演的人也心潮澎湃,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完美无瑕的表演,還是因为对方娴熟默契的配合。

  不论怎样,這都是一场盛大的演出。

  矛盾是可以和解的,成年人懂得如何心怀善意地用彼此的方式敲碎彼此的肋骨,找到根植于此处的花。

  這也是非常糟糕的事情,是心知肚明的畸形又扭曲。

  這能否称作「爱」呢?

  ————《拟爱论》·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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