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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第71章

作者:青浼
伏黑甚尔在咫尺停了下来,鼻息缠绕着嘴角的软疤,触碰在一起的鼻尖将两双对视眼睛的距离拉到最近。

  他侧過头,几乎是擦過泉鲤生的唇瓣:“看不出我在做什么嗎,小少爷?”

  五條悟扫视着集装箱裡。

  因为咒力不支,田中莉莉的术式已经解除了,渡边晕了過去,而泉鲤生不知在想什么,半仰着头出神。

  “鲤生。”他喊,依旧是轻佻带着笑的口吻,蓝瞳裡冻结的色彩把沉默的身影凝固在深处。

  “既然找到了田中莉莉,那這件事就已经算结束了吧,得守约才行啊。”

  “得守约才行啊。”伏黑甚尔也将這句话咀嚼了一遭。

  泉鲤生的半边面孔隐沒在甚尔的阴影中,眼皮掀起来,自下而上从灰蓝色卷发裡露出大学生特有的纯粹。

  “請稍等,五條君。”鲤生說。

  在众人各异的视线中,泉鲤生微微侧過脸,不含任何亲昵地贴上了伏黑甚尔的脸颊,那道竖疤就抵在唇边,称为隔开两人唇瓣的警戒线。

  集装箱归于沉寂,甚至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只有田中莉莉還在拼命捂着嘴,想要从五條悟身上骤现的巨大咒力下逃脱。

  那股咒力唯独偏爱于胡作非为的某人,明明快要挤满了整個空间,唯独某处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平和。

  在那平和一隅,泉鲤生一直注视着伏黑甚尔。是透彻的观察,不管自己身处何处也能冷静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水蓝色的眼瞳无法诞生任何与感情相关的概念。

  唇周蹭過的皮肤是冷的,男人逆光的面容如展览会摆置的雕塑,发梢挡住的视线同样落在鲤生脸上,变成竖在荒芜土壤中泛着锈的刀。

  男人的神情一向难懂,在最坚固的领域圈起来,能察觉一二的只有肆意和暴力的行为。

  而且非常不坦诚。

  不愉快的想法不会說出来,甚尔直接将糟糕的事情变成厮磨皮肤的钝刀,当皮肤被磨破,就继续剥开皮肉,直到见到白骨,骨头下却沒有根植在心脏上的花。

  那朵花早就被摘走了,所以盒子裡才会是空的。

  鲤生轻轻說:“牵手和拥抱是沒用的這件事我早就已经知道了……亲吻也沒用,如果是這样的话……那做|爱呢?”

  像是石子砸入水中,說话的人可以說是毫无自觉。

  他在同时挑衅两個人——這是田中莉莉的想法。

  “你可以试试。”伏黑甚尔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回答。

  泉鲤生却不相信甚尔的话了,說是急躁也好,失望的影响也罢,最终都指向一個事实:伏黑甚尔不会改变,他不会改变自己,也改变不了泉鲤生。

  “恐怕不能吧,如果這样能做到的话,你就不会是「伏黑甚尔」了。”鲤生在他唇边說,“你甚至不能告诉我,现在的愤怒是因为我违约,還是因为别的东西。浪费時間的人从来就不是我。”

  伏黑甚尔冰冷地瞥了他一眼:“鲤生,闭嘴。”

  “现在甚尔是怎么想的呢?”泉鲤生问。

  「烦扰、晦暗、被主动靠近的莫名安全感和暴躁。」伏黑甚尔沒有這样說。

  他随时可以去回应那個可以变为亲吻的接触,但那样太温情,伏黑甚尔蔑视温情,就像他现在开始蔑视和大学生浅尝辄止的关系。

  泉鲤生很奇怪,也很聪明,但他還是不了解窳劣的「东西」会做到什么地步,他的了解范畴仅限于「人」,可伏黑甚尔已经很久沒有被当作「人」看待了。

  人类是心安理得诞生诅咒的生物,可以把负面情绪宣泄出来,像旁边那個正攥着拳冷眼看着的小少爷一样。

  伏黑甚尔不能,竖起的自尊成为麻木的根源,被赠予的东西会被悉数收回。

  他可以俯视普通人,俯视咒术师,唯独沒有产生牵连的任何可能。

  所以你想从怪物這裡得到什么呢,泉鲤生。

  你知道那样要付出什么代价嗎,泉鲤生。

  好,你现在可以知道了。

  伏黑甚尔松开了手,他变回了泉鲤生最熟悉的模样,踢了踢屏住呼吸的田中莉莉。

  “我会处理她和你同学的事,所以這次找人委托就算结束了,记得补尾款。”他漫不经心說,“不是要和小少爷出去玩嗎,去吧。”

  对上五條悟的视线,甚尔的声音轻松愉快,是不怀好意的那一种,成年人的余韵虽然不算稳重,但也能和五條悟形成鲜明的天堑。

  被五條悟面无表情带走的时候,鲤生意识到了甚尔的打算比他想象的還要恶劣。

  沒等他去仔细思考伏黑甚尔的目的,五條悟把他带到了海港的高桩码头上。

  横滨港的桁架式码头架得高,海浪穿過底部的纵横梁冲刷着礁岩,在平直的尽头几乎像是站在海中一样。

  在灰褐的板面,五條悟干脆盘腿坐了下来,一头细软的头发被港口的黄光晕上别的颜色,并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离太阳升起至少還有两個小时,坐下啦。”

  鲤生慢悠悠地坐到他旁边,和他一样盘起腿。

  和伏黑甚尔微妙的冲突感从五條悟身上消失了,但他也沒有和往常一样轻快,嘴角虽然依旧勾着,注视着漆黑海平面的眼睛只倒映着黑潮。

  “我還以为你们只是室友呢。”五條悟在海风裡這么說,“不是被骗了吧,鲤生,那可是禅院甚尔,先不管什么天与咒缚,但从本人来看,就是十成十的人渣啊。”

  鲤生也和他一样看着海平面,两個人完全沒有视线交流地对话。

  “目前還是室友吧,因为也沒有感情进展。硬要說的话或许還存在老板和员工的关系?這次也是委托他帮我查關於田中莉莉的事情。”

  “诶,是這样嗎?那他效率不怎么样,我比他动作要快。”

  “毕竟是五條悟嘛。”

  “可是,”五條悟向后倾倒,用手撑着身体,“你们看起来不像是室友的关系。”

  “這個有些复杂,說起来如果你沒忘记的话应该现在就清楚了,毕竟這還是你的提议啊。”

  五條悟呼吸一滞:“我的提议?”

  “不了解爱情就找人谈恋爱,如果对方对我不算是真心,那就不算是蓄意欺骗,是相互学习而已——我有认真考虑過小时候的五條君的建议噢。”

  一种彻头彻尾的荒诞感席卷了五條悟全身。

  他不知道自己会在怎样的情况下才能說出這种话,或许是小时候的他持有着孩童的残酷,這份残酷不分对象的袭击着每一個听众,甚至能跨越時間的节点如约而至。

  现在的五條悟已经到了不能将「涉世未深」充当替自己辩白的诡辩,玩笑话成真的时候,无所禁忌的他居然是笑不出来的。

  他在孩童和少年的分界遗忘了一些事,又在少年和青年的分界承担遗忘的结果。

  以至于如今,五條悟只能佯装无事地将对话继续下去:“所以你学到了什么?你们的关系实在是太奇怪了。”

  “年长者的内心是很难靠近的,在我所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凿开门窗了。我缺席的不只是時間,或许還有约定,笑啊哭啊的无数個瞬间。”

  鲤生說,“所以他为数不多的感情都蒙上了灰砾,*那不是由我的焚烧导致的,那人的身边早就烟雾缭绕。”

  远眺着海平线,他总结道,“我們的关系就是這样。”

  ——我們的关系就是這样。

  「我們」到底是哪個「我們」。

  是伏黑甚尔和泉鲤生,還是泉鲤生和五條悟?

  好像都說得通。

  五條悟沒有去想为什么自己会有這样奇怪的念头,竟然自顾自的把自己放上了和伏黑甚尔相比较的平台。

  就像他从来不去想自己和鲤生的关系,明明是人生中一段突兀的插入,但能补足得滴水不漏。是因为曾经有過缺失,所以在找回来的时候就意外地重视嗎?

  這种事情是不能去细想的,尤其是在现在。

  可惜五條悟不知道這一点。

  他不能识别自己在呵停伏黑甚尔的瞬间在想些什么。

  如果换個人,比如說夏油杰,比如說家入硝子,他应该会掏出手机进行肆无忌惮的十连拍。把照片打印出来贴满高专的每一個角落,然后在他人的追杀中毫无愧疚地呲牙咧嘴。

  他也不能识别自己是为什么会伸出手,覆盖在泉鲤生的手背上,十指自然地就挤入指缝间,不容分說地相握。

  他握得很用力,骨节相压,不给开阖的机会。

  “那现在你学到了什么?”

  身边的人有瞬间的错愣,然后暂停的時間恢复流动,泉鲤生像是终于放松下来,眉眼也舒展开,侧過身体眯起眼:“五條君总是能在奇怪的地方安慰到我啊。”

  沒得到任何正面回答,五條悟干脆就着握住的手把人转過来,接着是一個实实在在的拥抱。像是猫会趴在肩头一样,五條悟也把头搁在了鲤生肩上,在他耳边继续问:“那现在呢?”

  “我知道你很不服输了。”

  落在唇角的温度比想象中要热,是连海风也沒能带走的,毫无暧昧气息的柔软。

  五條悟看着泉鲤生:“那现在呢?”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泉鲤生在此刻清晰领悟到了社会網格交织的复杂性。

  就像之前入野一未和森鸥外交谈的时候提到過的那样。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谋算,時間是公平的,在你行动的时候其他人也在根据自己的诉求展开行动。

  即使是和自己目的不相冲突,事件也在悄无声息地发展着,直到两條原本不牵连的直线蔓延出一個交点。

  现在想想,這好像是群像类小說最常见的写法。

  看出人似乎是在走神,五條悟格外不满地用额头抵在鲤生的额首:“你最好是在酝酿感想!”

  “我不知道。”鲤生也将重量靠了上去,很诚恳道,“我一直都不知道,這就是問題所在。”

  “所以我們這也不算是蓄意欺骗啊。”五條悟的逻辑怪了個弯,又重新回到了原先的轨道,“禅院甚尔那個难搞的老男人能教会你什么,你到底是有多沒眼光才会选那样的目标,在垃圾堆裡找的人嗎?”

  鲤生忍着笑:“沒错,那家伙实在是太难搞了。”

  “不是說我就很好搞的意思,但是……帮助一下童年玩伴還是可以的。”

  “那五條君還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心肠啊,明明不记得童年的事情了吧。”

  “哦,那改一下,帮助一下现在的玩伴還是可以的。”

  泉鲤生直接趴在他肩头笑了起来,所以也就理所当然地错過了五條悟在转瞬间眉骨下落下的阴影。他在褪去笑容之后看上去完全是和伏黑甚尔不相上下的冷,连阴翳也锐利如刀尖。

  不過這些沒必要让泉鲤生知道,伏黑甚尔已经是一個失败的典型了,聪明人知道该规避什么,又怎么去发挥自己的优势。

  所以五條悟的声音依旧是沒心沒肺的轻快:“這個时候你该說谢谢,泉鲤生。不然我就会把你丢进海裡。”

  “泉鲤生正在向很难搞的五條悟表达诚挚的感谢。”這句话被笑声掩盖得断断续续。

  五條悟哼哼着算是听见了。

  他们就在海港看到了那天的日出,准确的說,是泉鲤生全身心盯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而五條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們的关系不会那样的。」

  沒人需要燃烧,土壤裡的种子還沒萌芽而已。

  缺席的時間和约定并不是无法翻越的东西,五條悟的人生信條裡沒有那样的存在。

  而他需要做的就是泉鲤生小說裡写的那样:留着三英寸的门缝。

  但五條悟不会只是「等待」着逃兵来叩响门扉,這次也沒有人需要逃亡。

  不会再遗忘的人有自己的做法,只是可能不比伏黑甚尔好到哪裡去就是了。

  后续的事情泉鲤生只是稍微了解了一下。

  伪装成渡边试图对鲤生下手的男人被干净利落地处理了,尸体扔到田中莉莉面前,为了保命,這個掌握着无数白日梦的诅咒师真的把欠下的钱全部凑了出来。

  但伏黑甚尔沒有把钱交出去,他花了一個夜晚的時間,将横滨空壳公司负责高利贷账务的相关人员全部解决了。

  剩下的人自然不敢继续对着欠账指手画脚。

  這件事本应闹得很大,但在這個时候,横滨爆发了比「高利贷公司一夜沉寂」更严重的事件。

  【内部消息,大量guns流入横滨,你们猜买家是谁!】

  【是横滨官方!上面不管,他们要自己整顿擂钵街了!!!】

  這個帖子将全国的视线都吸引了過去,沒人在乎灰色地带的那些事,黑色组织和官方都想尽办法交出一份答卷来维系横滨的「日常」。

  在那之后,《思想犯》在網络個人博客上發佈,一個叫做入野一未的人进入到大众视线。

  伏黑甚尔像是什么也沒发生似的将這笔钱尽数吞下。

  在那段時間裡,生活似乎和以前沒什么区别。

  鲤生照例写作、准备毕业的适宜、偶尔在bbs上刷到和自己有关的帖子,雷打不动的更新让他回忆着画面被记录下的瞬间所发生的事情。

  五條悟经常来找他,或是约着去哪家新开的甜品店,或是跑去人迹罕至的地方,說是要体验大自然的奥秘。

  他们也的确体验到了。

  两個人去過挪威的布道石,去過美国怀俄明州的魔鬼塔,新西兰怀托摩溶洞的萤火虫洞窟有着比夏季海边更熠熠生辉的繁星,和马尔代夫的星星海不相上下。

  鲤生印象最深刻的反而是就在日本境内的一处稻田。

  灿金色从四面八方涌来,如海水分流,又如流沙合拢,风把天地分开,划出能让人感受到宁静的世界。

  這种宁静让泉鲤生感到了久违的洞然,就和拉着自己往前撒开脚丫子狂奔的五條悟一样,只是看着他的背影都能感觉到灵魂的勃勃生机。

  神子也好,咒术师也好,五條悟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份,即使脱离于人类也沒什么大不了,因为這样年少轻狂的少年就应该是快乐的。

  “我觉得你会慢慢知道什么是喜歡的。”五條悟在敞亮的天地间对泉鲤生眨眼,“這是无所不能的五條悟說的话,你得背下来。”

  鲤生被漂亮的笑容晃花了眼,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一句“我知道了”就能糊弄過去。

  鲤生還见到了五條悟的两個同学,有過一面之缘的家入硝子,還有只听過名字的夏油杰。

  看着他们三個人的相处,鲤生忽然发现了,五條悟的朋友其实应该是夏油杰那样的。

  虽然经常和他唱反调,但能对上大多数脑回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气也是如出一辙,经常让看着事态诡异发展的泉鲤生和家入硝子拿不出合适的表情。

  家入硝子会默默地点一根烟,装作完全不认识他们两個,偶尔還好心的把鲤生也从中解救出来。

  经過家入硝子的介绍,庵歌姬還特意来道過谢,五條悟一直叫嚣着他才是应该被顶礼膜拜的最大恩人,除了鲤生会“嗯嗯”两声外沒人搭理他。

  知道鲤生的同学也中了术式,庵歌姬骂骂咧咧說這辈子不要让她再撞见那個诅咒师,又听說中了术式的渡边居然沉迷杀鱼无法自拔,庵歌姬陷入了对自我的怀疑。

  五條悟在一旁嘲笑的声音快要把人的耳膜都吵破。

  渡边在清醒過来之后陷入了迷之贤者時間,石田把人暴揍一顿,很严肃地說了這次的诈骗事件,毫无意外地得到了一個“我被骗走了半個东京gdp的钱?诶哈哈哈哈出息了啊渡边”的回复。

  回過神后渡边来惊恐万分,抱着鲤生的腿寻死觅活,哭嚎着說石田被他坑了也就算了,他们两兄弟大不了玉石俱焚,怎么還把人美心善的小泉哥给坑了,不過杀鱼真的好過瘾哦嘿嘿嘿。

  然后被额角青筋直跳的石田又是一顿制裁。

  另一边,伏黑惠开始住校,伏黑甚尔居然真的开启了寻人的新业务,還把那张画着「金鱼」的名片给了来收稿的禅院研一。

  他比以前呆在家裡的時間要少了,几天不回来也是常有的事情,不過在那之前都会给鲤生发简讯說一声。

  在日复一日的诡异安稳中,如果不是五條悟還会突然拉他去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鲤生甚至有一种時間都停滞了的错觉。

  一次实验课后,泉鲤生回到家直接倒在了床上,他身上都是海鱼和机油的味道,但懒得再去洗澡清洁,躺下后发了很久的呆,然后想起什么,安静地使用了「拟爱论」。

  异能将他的意识迅速抽离。

  再也沒有上次遇见五條悟那样的意外,鲤生非常单纯地经历着死亡。

  他只面对過「纠结挣扎的解脱」,那還是由数十年铺垫换来的瞬间的放空,有种将身上厚重锁链全部撤下后的轻松茫然。

  但死亡不止那么简单。

  或许是运气不太行,又或者是在异能所能触及的时代,非自然死亡的占了死亡人数的大部分比例,鲤生這次体验到的死亡糟糕透了。

  有些人的死亡只是一瞬间,生与死的边界清晰又深刻,有些人的死亡则是在漫长的枯萎中到来的。

  被当作垃圾的丧家之犬躺在垃圾桶看着巷子外的霓虹灯,无数人从外面走過,意乱情迷的情侣不小心误入后直骂晦气。

  左手是锈刀,右手是药,濒死之人最后的選擇是沉湎于麻痹神经的快乐,然后从内至外彻底烂掉。

  身体慢慢冷下来,在這個白色垃圾覆盖的肮脏小巷,阳光钻不进的墙角,愿意去触碰他的或许只有明早来清理卫生的工作人员,应该会一边抱怨一边用黑色塑料戴把尸体拉扯着塞进去吧。

  但他死前還在癫狂的笑,像是获得了莫大的满足。

  泉鲤生从异能中清醒過来,深呼吸感受着浸泡着自己的那股轻盈,他深切地感受到一件真实存在,却被他忽略掉的事情。

  伏黑甚尔是否也一直悬浮地踩在垃圾堆裡呢。他似乎只是在刀和药之间選擇了前者,所以才活到现在,并且沒有阻止他往裡外都腐烂的人生中走出来。

  向他讨要某种东西的行为……或许算是一种掠夺吧,所以這個男人才会那么吝啬又小气。

  接着,「拟爱论」又发动了数次,每一次都会让鲤生的感知减弱。

  他在无数的死亡裡寻找着万裡挑一的感情,只要基数够大,怎么也能找到和「爱」有关的死亡吧?

  可是沒有,「拟爱论」就如同名字一样,触碰的是除了爱以外的全部。

  我不能在這么呆下去了。意识回笼的鲤生想。

  時間越久他就越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正在被這样的生活一点一点向下拽,精神层面的刺激也越来越弱,更多的是因为沒有目标而迷茫的麻木。

  五條悟偶尔带来的鲜活让這种坠落感更加清晰,可他有自己的人生,不总是有時間在自己這裡耗下去。

  有這样的時間和耐心的是伏黑甚尔。

  正想着,一股巨大的力道将鲤生从繁杂的思绪中唤醒,他這才发现自己被突然出现的男人紧紧抱在怀裡。

  房间一片漆黑,门窗都关着,沒有任何流动的空气。伏黑惠不在,伏黑甚尔身上的血腥味完全不经掩饰,就连贴着鲤生脖子的发梢都是湿润的。

  “啊,原来沒死啊。”甚尔在他颈边說。

  男人身上有股不正常的亢奋,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蕴含着一股无法被忽视的爆发力。

  稍微思考一下鲤生就知道那是在和人动手后血液還沒冷静下来的错乱。因为甚尔出手一向干脆利落,所以這种事情不常有。

  他是去干什么了?

  鲤生把他往外推:“你比我身上還脏。”

  “有关你的委托被删掉了。”甚尔抓着鲤生的头发,力道很轻,只是让他微微仰起头在黑暗中注视着自己,“是我做的。”

  泉鲤生睁圆了眼。

  “我是怎么想的呢——你不问嗎?”

  不需要询问。

  只要泉鲤生有必须死在伏黑甚尔手裡的那一天,倒计时结束的瞬间会是一切的结束。

  要么完成了和鲤生的协议,两個人之间至少有一個人产生了「爱」,让鲤生能够将表征的行为匹配上心理转变,那也是他学会「爱」的那一刻。

  要么让泉鲤生一无所得的死去。

  不论怎样都只有這两种可能。

  而现在,他把倒计时删掉了。

  泉鲤生理解到的另外一点是:“你不想我离开,是這样吧。”

  “是。”

  這個回答让鲤生眼睛瞬间明亮起来,但甚尔又接着說:“在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之前,你离不开的。”

  什么意思?

  鲤生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大脑中逐渐麻木的最后那根弦绷紧的声音。

  他不可置信问:“你想要一直持续下去嗎?”

  血腥味十足的笑呈现在男人脸上:“我說過吧,鲤生,你的選擇是错误的。现在不是你能喊停的时候了。”

  “万一我沒钱再继续支付报酬了呢……”

  “田中莉莉不是替你支付過了嗎。”

  “你好奇怪。”鲤生语速逐渐加快,“无论如何也产生不了感情這件事我已经快要接受了,现在你表露出来的态度却是這样,直接在引诱我不断地询问,但又不打算履行约定告诉我你的想法。那我要怎么去判断——”

  說着,他愣住了。

  他知道伏黑甚尔在做什么了。

  “你知道我的想法诡异,你从来沒有对我心动過。可在现在突然在意這件事。”鲤生說,“在意是爱嗎?”

  甚尔沒有回答。

  “你已经适应了现在的生活,习惯不管去哪裡,干的是什么脏活,最后都会回到這個地方。”鲤生說,“习惯是爱嗎?”

  甚尔還是沒有回答。

  “我想要放弃了,想要离开,杀掉我也沒有关系,但你選擇不择手段留下我。”鲤生說,“不想我离开是爱嗎?”

  泉鲤生在這方面完全是笨拙又无措的,他区分不了伏黑甚尔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因为上述的一切都可以是出于「爱」,這样的话一切都清晰易懂,即使鲤生沒有体会,也知道了「爱」诞生的可行性方式。

  但甚尔的动机也可以冷酷地用「他在因为之前我试图违约而展开报复」来完美解释。

  「他表现出我在探寻的所有特质,但是却不给我结论。」

  「這样我就只能继续与他的协议,被這种像是被蚂蚁爬過皮肤一样若隐若现的痒吞沒。」

  「伏黑甚尔把我困在這裡了。」

  泉鲤生沒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迫切,他想要得到一個确切的答复,只需要男人轻点头,或是沉默,哪怕只是接近一点点对他而言就是莫大的收获。

  而甚尔却只是松开了他的头发,湿热的吻落在他的眼皮。

  那股躁动的血液還在流窜,像是一场烈火,在贫瘠之地永不停歇地焚烧,最后把接触到的幻想也全部烧成灰烬,落到棺材中为数不多還在呼吸的感情上。

  “我不爱你,问多少次都只会得到同一個结果,我不爱你。”

  伏黑甚尔在口头上否认了感情,手臂却收得越来越紧,痛感被对方非常强势的沒收,只留下他愿意让人体会到的感觉。

  他說:“鲤生,你又能怎么办?”

  【烟雾中藏着旧梦,我是先醒的那一個。

  游戏进行到无法再继续的地步了,或者說,我摸到了自欺欺人的限度,他却不想退出。

  *他的眼神像是狼抓到了猎物,又像是狗找到了主人。

  那种冷酷的眼神是想要拉着我跌入大雨,一起被淋成枯骨,直到双方有一人在雨裡死去,在那之前永远也沒有尽头。

  「拟爱」至此已经扭曲成了我无法理解的状态,诞生于躯壳,腐烂于躯壳。

  ——他在用這样的方式证明我的错误。

  在不算争吵的争吵结束后,我离开了那栋房子。

  同时认识我們两個的朋友打电话问:「发生了什么?」

  「我們吵架了。」我說。

  上次他教会我,爱情会把一切不合理的东西合理化。

  這次他教会我,如果合理化后的产物仍然不被某一方所接受,那就注定有人要俯首。

  势均力敌的游戏不会一成不变,观众還在,演员的角力将戏剧拉至高|潮。

  如果我输了,我一无所有。

  如果他输了,我大获全胜。

  胜利的奖赏就摆在那裡。

  我能辨认出爱的真面目嗎?

  我当然可以。

  他势在必得,可弱势的一方不会一直弱势。

  为了「爱」,我无所不能。

  ————《拟爱论》·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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