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能飲一杯無
林繡把兩位迎進來,吩咐莊嫺先去溫壺酒來。陶公子和那寒冬裏穿超短裙的有一比,莫非他臘月裏也扇子不離身?
到底是年輕人啊。林繡搖搖頭,總覺自己成了跟不上時髦的古董罐頭。
一踏進門檻,陶玄安臉上的笑意就沒下去過,“林掌櫃,好久不見。”
坐定添滿茶,林繡笑着聽他滿嘴跑火車。江大人慢悠悠地品着茶,還是那副冷淡樣子。
一記涼颼颼的眼神飛來,陶玄安猛地止住話匣。他和女子玩鬧慣了,此刻想起身側之人,到底沒往下再說。只是朝她一笑,“先來碟鹹蘿蔔。”
“鹹”字咬得很重,還帶些憤懣。
林繡挑眉輕笑,又看江大人臉色,猜出個八九不離十。怕是又替江大人操了什麼閒心。
屏風後坐着的幾位年輕人紛紛站起來,舉手加額,深鞠一躬。
“學生見過學士大人。”士人們面上俱是恭敬之色。因他並不算自己正兒八經的開蒙先生,不敢隨意套近乎,便以官職相稱。
江霽容只是淡淡一點頭。
出來喫頓飯也能碰上貴客,幾人談笑聲都小了些,很有默契地將話題從八卦轉到南蜀澇災。
“雨水多,雖利京城,可是也苦了南蜀百姓啊……”他壓低聲音,“你說江學士怎麼也來這小店。”
酒杯掩住袍袖後的說話聲,同伴接道,“畢竟有窈窕淑女……”
那學子再偷偷望一眼隔着扇屏風的江大人,不由搖頭,說像倒是也像。
再看這位端酒的小娘子時,難免想入非非。林掌櫃生得美貌,也不是不可能……
正撞上他的眼神,林繡被打量得有些心虛,看我作甚?
抱一壺溫酒給新客倒滿,再奉上脆生生、鮮甜油亮的醬蘿蔔。
這桌客人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忽然噤聲,另一桌江大人只顧看水瓶中插的花,露出淺淡笑容。
陶玄安最看不慣他這幅樣子,笑着搖頭。等林繡來時喚住她,東拉西扯一頓。
“阿蘊年紀也不小了,該早早打問。”陶玄安嘆口氣,“可惜京中子弟習氣不佳,實在難入眼。”
林繡布好小菜,隨口接道,“真正才俊倒是不愛拋頭露面,慢慢挑纔好。”
陶玄安瞥了江霽容一眼,才緩緩開口,“不知林掌櫃中意哪種?”
原來是在這等着自己,林繡揚眉。問這麼多幹嘛,難不成你要給我介紹一個?
“愛說笑的,嘴甜一些的。”自動把他帶入碎嘴紅娘的角色,林繡隨口一扯。
陶玄安一口酒差點噴出來,顧及着身旁人的臉色,到底沒敢笑得太大聲。擦淨脣邊酒漬,他一開摺扇,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啊。
桃枝也興沖沖地加入,“繡姐姐昨天還說呢,最好能在家相妻教子。”
陶玄安笑贊,“如此甚好。”
事業未竟,要什麼愛情。林繡很是嚮往,“等手中有了銀子,便在積玉橋旁置間宅院。有山有水,有詩有酒,多風流快活。”
歸田園居的快意生活已足矣。若是再有錢些,學那金屋藏嬌,納幾個美人也沒什麼不行。
要個乖軟甜的,一個陽光健氣的,再來個清冷禁慾系的。之前談起時,桃枝還一噎,“多大的宅院才能住下這許多人。”
林繡想了想,還是把後面的話咽回去。不由微微惆悵,怎麼自己就沒獲得什麼金手指呢。
“知己難求啊。”難得遇見個心意相通的,陶玄安眯起眼,笑得像只狐狸。
綠梗綠葉的素菜點了幾道,江霽容接過菜譜隨意一翻,“如此清雅之時……不如喫些酒肉。”
“二位稍後。”林繡抿脣輕笑,心中有了思量。
這會的兔子肥嫩的很,刷上蜜油,支起烤架慢燒,再撒一大把辣椒麪孜然粉。油光發亮,細皮嫩肉,大口撕着喫絕對過癮。林繡想了想,又放下手中倒提着的兔耳。
節日殺生不好,還是讓兔子過完節再安詳地走。
才送來的新鮮五花倒是極漂亮,林繡剪了些白菜葉子作配。喫頓軟爛熱乎的瓦罐燜肉也挺好。
燉肉也是門講究學問。在她自己看來,最忌肉質老得塞牙縫。嫩了生了尚有補救之法,若是柴得咬不動,只能棄之不食。
尤其是年紀大的吃了燒肉……林繡不敢再想下去。一張口說話像拿瘦肉絲補了牙,望之形容實在不雅。1
最底墊上鮮溜溜的菌菇和筍片,地基才能穩紮穩打。先鋪一層炸得皮酥脂緊的燒肉片,再蓋一層剛從地裏旋上來的大白菜葉。
間隙處扔幾個豆腐果、小蔥苗填補,最後倒滿老雞湯。鍋裏層巒疊嶂似的起伏着,從白描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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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罐上了氣,那股子不爲人察的幽香也轉至濃烈。一下一下撩撥鼻翼,勾的人胃口大開。
一碟蘿蔔頭出人意料的甜脆,沒喝多少就先被喫光。對酌片刻,陶玄安放下酒杯,“剛纔的話你也聽見了。面對這般女子,得甜一些。”
外間的聲音嘈雜,字句偶爾透進來。林繡耳朵尖,擡高了聲音問,“燜肉要甜一些?”
陶玄安樂了,朗聲回答她,“不光要甜,最好軟和些。”
江霽容忍無可忍,“閉嘴。”
語氣不善,隔壁桌的學子紛紛看來。
陶玄安輕哼一聲,重新端起酒杯。
點一圈米醋解膩,一鉢熱氣騰騰的燉肉就能上桌。
新刷釉一般的瓦罐通體全黑,各色肉蔬碼得整齊。本來是飽和度高的豔紅與嫩綠,經沸湯慢滾,交匯成更軟熟妥帖的顏色。肉片顫顫巍巍,菜葉清亮爽口,你中有我,難分難捨。
一層有一層的獨特味道,匯聚在舌尖時,熱燙而層次分明。最底的菌子被湯汁浸滿肉香,腴肥彈牙。若和筍片同嚼又不一樣,脣齒間皆是春日雨後嫩筍的清鮮。怪不得有位大家如此形容——“山上的風光,四野的美味一樣樣從牙牀上滾過。”
湯美味鮮,瘦肉極嫩,還透着原本的粉白。薄薄肥肉煲得爛糊,並不膩在口腔裏,轉瞬即化。微曲的白菜葉老大一片,窩着塞進去,取出來時卻沒怎麼縮小,只是染上濃郁肉味。林繡按要求額外加勺甜麪醬,喫起來跟糖水提前滷過似的,有種厚重的香甜。
先不住氣地吃了幾大片肉,陶玄安連連叫好,才又端起酒盞。
林繡摸摸耳垂,露出抹很矜持的笑,只在心裏偷偷得意。好喫是自然的,光炸肉與燉肉從前就試驗過百遍呢。
不是過並非所有食客都愛這一口,就譬如眼前這位……
林繡給陶公子遞上個探究的眼神,意思很明確,江大人怎麼光喝酒不喫菜?
轉至自己身側添酒,陶玄安小聲附在她耳邊道,“大抵是借酒消愁。”
接收到眼色,林繡有些拿不定主意——這是讓我勸勸他?
陶玄安微微點頭,拿下他手裏的杯盞,塞進林繡手裏。
林繡會意,“我也來蹭酒喝。”
江霽容不知陶玄安給自己編排許多,只是有些詫異地輕笑。
陶玄安把瓦罐攬到自己面前,“你們不如找個僻靜地方。”又低聲在她耳邊說,“我看房頂就好得很。”
月色正好,明晃晃地投在屋頂上,把兩道身影也映得清晰。
“姐姐怎麼跑上面去了。”桃枝仰頭看得脖子痠疼。
“帶我去看看你們店裏的月餅盒子。”陶玄安強行把她推走,順便把來福也一把撈進懷裏。
坐在房頂喝喝酒、吹吹風,跟露臺酒吧似的。林繡向下看去,能望見遠處放的燈逐漸飄遠。
眼前忽閃忽閃,挑着點藍綠的幽光,林繡嘖嘖稱奇,“原來秋天也有螢火蟲啊。”
“若是在江南,田野裏的螢火蟲都捉不盡。拿紗布紮好一兜,掛在屋裏能亮一晚上。”
林繡歪頭看他,“大人還在江南待過?”
“小時常在,長大後只偶爾去住。”江霽容微微一笑,“小院子空了許久。”
他悠悠開口,聲音輕而柔。“等林姑娘經過,隨時可以坐一坐。”
他嘴裏說出來的小院子,想必得是棟大庭院。林繡有些羨慕,看來等有錢了不光在京郊置業,最好江南也買上一套。
林繡隨手薅下根狗尾巴草,編了個指環戴在自己手上。擡起手對着光比劃許久,毛毛的還挺好看。
江霽容又喝了一口,“姑娘店裏的酒很香。”
林繡謙虛擺手,“到底不如江府的酒甜。”聽聞江夫人是個釀酒的好手,後院埋着好幾壇寶貝。
江霽容很認真地點頭,“這倒是。”
那你還喝?林繡搶過他手中的酒,挑眉笑道,“改日定要嚐嚐。”
他也笑起來,“好啊。”
酒壺奪過來,林繡給自己倒上一杯,“我們來划拳如何?”
對上她亮晶晶的眼神,江霽容揚脣,“若輸了可不能耍賴。”
林繡把空酒杯倒過來,豪情頓生,“那當然。”
圓月高照,杯裏酒液看起來格外澄澈。林繡得在不經意中勸“愁人”別喝那麼多,故而划拳極爲賣力。故意輸了幾輪,每次都喝得一乾二淨。
一壺酒快飲完,她先打個酒嗝,輕飄飄如墜雲間。
坐在高處向下俯視,是種完全不一樣的感覺。還能瞥見巷口處偷偷拉手的小情侶,林繡笑起來,腦袋越發沉重。
江霽容看她臉色酡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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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繡突然不說話,一歪頭靠在自己肩膀上。江霽容嘆了口氣,“這般酒量還和人划拳。”
剛纔還笑得開懷,非說要在後院納十餘個男子。此刻靠在自己肩上,沒了張牙舞爪的樣子,還有些乖順可愛。
林繡嘴脣飛快一動,嘟囔了句什麼又傻笑起來。江霽容沒聽清她說什麼,靠近又問了一遍。
“我說,首先得要個江大人那般的美人……”
“真是……”他無奈地搖頭。
江霽容再推她一下,仍然紋絲不動。不由好笑,“一會可別吐我身上。”
保持這種詭異姿勢,靜靜地坐了一會,肩上有些溼意。
指腹擦過她的臉頰,是一手冰涼。他指尖頓住,一點點把林繡臉上的淚痕擦掉。原來在夢裏也過得很難嗎。
星子閃爍,像是捉了漫天的螢火蟲投入夜幕。微風正好,美酒正好,月色也正好。
袖子裏有東西晃盪,江霽容鼓起很大勇氣,“可以嗎?”
林繡不知又夢到什麼,嘴裏唸唸有詞。
得到句似是而非的回答,江霽容還是捉起她的手。指如蔥玉般纖細白皙,卻不是想象中的光潔。
他眼睫微顫,到底沒說話。摸出枚金同心指環,在她手上比了比,像是量身定做的一般。
她手指微動,江霽容停住動作。僵硬半晌才鬆了口氣,還好沒醒。
月光盈盈,照得指環愈發璀璨流光。
屋頂之下,是長長往往的人流,明明暗暗的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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