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古代當名士 第152節 作者:未知 好容易忍到學生們坐車的坐車、走路的走路,都各回各家了, 空下來一座乾乾淨淨的院子, 盧大人也懷着一顆疲憊地心住了下來。 宋府尊主動告辭, 將一座院子都留給他,他也沒客氣客氣。 反正客氣了, 宋知府也不留下來。或者那二人再多一會兒,他只怕自己要按捺不住地教訓這兩個年輕人: 宋府尊有濟民之才,桓僉憲有安邦之志, 一心要把這漢中治成三皇治世的模樣, 一心要尋足夠的人才物力興工業、成農事……可也不該爲了用人就連男女都不忌了!你要教女學生, 也招個女教師,教些詩詞歌賦、蒸嘗中饋之事, 教道德文章有什麼用?難不成女子讀了書還能入仕? 何況……如今這女學生的文章做的比男學生還好, 他們讀書人臉上可有光彩? 盧大人心裏雖然埋怨他們, 卻又忍不住繞廊而行, 將學生們貼在廊下的文章都細細看了一遍。 之前他對着人略能猜出男女,此時只有文章, 便只能從文字上猜, 將那些文風、字體清麗婉曼的當作女子手筆——可看完其中內容後又往往覺得女子不該寫出這樣大氣的文章, 不敢相信女子也有這般心胸識度。 如此猜了又猜, 熬到半夜, 也只能嘆一聲:這電燈可真好。 雖然電珠極小,光芒卻亮得晃眼,這麼一串串地繞在廊柱上, 光流如水,照得整個院子都明如白晝。燈絲外罩的是透明玻璃罩,一絲兒也不礙它透光,也沒有火苗隨風搖曳,吹出火災的顧慮,看着又好看又安心。 屋裏也攏着這麼一串燈,從頭上落下光來,照得滿屋皆明,還不怕油煙薰眼,叫人只想就着這燈光夜夜讀書到天明。 難怪這裏連女學生讀書做文都好。 這些女學生倒是一心做實務,沒有爭權奪利之心。 他在京裏聽過些宋子期取天上雷電爲人用的傳聞,也在宮中見識過電珠,當時只欣喜於天命降於當今,今日聽了宋時講課,再細看這些學生們的文章,才知道這電力的妙用。 他如今也有些認同宋時與那些學生的想法,以爲這電本是天穹上物,將來必然是將來窮究天道可用的助力。 而且雖然他只見了電能點燈、能化磁、聽說還能生風,卻覺得它還有別處可用——既是與水火一般的天賜之物,亦當可與水火一般變成百姓須臾不可離之物。 若真如此,女子學些也沒甚壞處。 詩經雲:“乃生女子”,“載弄之瓦”。生下女兒自是要教她女紅針黹、料理家事,可這女紅亦是一時一變之事:古時教女兒以紡線爲先,今日則以針黹爲主,哪裏還用自家女兒旋瓦紡線的?以今日周王府與知府衙門之景觀之,或許以後家務中少不得要有這些電的東西…… 盧大人看了半宿文章,又琢磨了半宿這世道將如何變遷,磨得燈光都有些暗了,方知已是夜盡天明。 宋知府的家人早早起來灑掃,才發現屋裏燈光未滅,巡撫大人的身影叫燈光打在窗簾上,怕是一宿未睡。那家人一面叫廚下安排早飯,一面趕緊去周王府通報——巡撫大人在他們老爺房裏睡不着,豈不是知府衙門招待不周? 王府家人與知府家人也都相熟,聽着這消息便替他們往僉都御史的院子裏遞了話。 彼時御史大人和府尊大人還在抓緊上班前最後一點光陰廝磨,聽到巡撫大人夜不能寐,連忙叫人去庫裏取黨蔘、黃芪,擱進廚下煨了一宿的雞湯一起,煨出藥性去給大人補身。 盧巡撫一宿沒睡,雖然半夜吃了霄夜,早上也餓得早,正好將那雞湯配着一攢盒肉食和蒸的鹹甜點心吃了。正喫着早點,見宋時這個主人與對面桓僉憲來拜訪,還起身招呼他們:“這雞彷彿比我在京裏喫的還肥嫩些,雞湯濃厚膠口,味道不錯,你們也嚐嚐。” 兩人告了罪,又叫下人再上幾樣小菜,坐下陪巡撫用餐。因巡撫大人說雞好,又叫添了炒雞塊、芙蓉雞片,肉質都頗肥嫩。 盧大人喫得滿意,看那雞肉上得越多,又勸道:“其實不必做這麼多。如今且要供軍糧給西北各地呢,咱們這裏不必用得過多。” 宋時含笑應道:“大人放心,咱們這裏有專門的養雞場,緊着喂三四個月便能喂大一批雞,供應軍中也供得上。” 昨日他講“牝雞司晨”時便要剖一盤雞腎來給盧巡撫看,當時盧大人只以爲他知府財大氣粗,不拿幾十只雞看在眼裏。如今聽到那雞三四個月便能喂大,才真正覺出驚駭,忙問道:“那雞不都是養一年才得殺來喫肉,怎麼三四個月就能養大?” 農家的土雞都是一年一出欄,他們飼養的肉雞都是飼料喂的,長得快。 既然大人擔心軍中供給,不妨同他們看看。 盧大人應道:“也罷,去看看也好。我也記記你們這裏是如何做的,回頭見了長安府與各地府州主官,也叫他們學着做。” 他也不肯乘車,利落地翻身上馬,跟宋、桓二人同行往城東南一處養雞場。那附近有水道與漢水相連,日常運送外地來的飼料:有榨豆油剩的豆粕、有榨棉籽油剩的棉粕、有乾草料…… 不光養雞場,更有養豬場,用飼料喂出的豬比農家泔水豬生長更快,肉味也不甚腥臊。 豬擠在水泥建的碩大廠房裏,住的是狹小的水泥池子,彷彿一天天只在槽裏喫喫睡睡,還不到秋天,就都生得肥肥壯壯,抵得上別處過年殺的瘦些的豬了。而雞則在一層層多寶閣一樣的籠子裏,眼前一樣是食槽、水槽,盧巡撫去看時,那些雞不是在喫就是在睡,一個個安穩而肥碩。 都是母雞,幾乎看不見公雞。 盧大人雖沒做過親民官,小時候也看見過一般百姓家養的雞,都是在地上跑着啄食,有的連人也敢啄。猛然看見這麼一屋子老實得不得了的雞,也頗覺驚訝—— “母雞老實和順也罷了,公雞怎麼也老實?是關在籠子裏關的?” 不是,是閹過的。 桓凌畢竟是個本時代的人,說起這個“閹”字多少有些心寒,宋時卻十分得意地說:“這裏的公雞都是從小兒閹了的,只留幾個做種。閹雞就跟騸豬、騸牛一樣,老實溫順,容易養肥。” 雖然這種飼養場養出來的雞不如他們府衙裏放養的肉質鮮美,卻勝在長得快,便宜,一隻雞不過二三分銀子,平常百姓家也喫得起。再是肉鬆肉柴,也比菜蔬味好,雞皮裏還能煎出雞油,黃澄澄地盛一碗,平常炒菜擱一點,都比菜油炒出的香。 盧巡撫想起早上喫的炒雞,也不由得真心實意地點了點頭:“孟子曰: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飢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倘使天下百姓每天都喫得起一頓雞肉,這天下將是怎樣豐足的盛世啊……” 卻不知別處府縣可否也用這樣的法子養雞? 宋時頗有些得意地說:“也可以。” 桓凌有出府的經驗,也十分自豪地說:“下官昔日追隨親王殿下巡視九邊,在許多處府縣裏都見着學我們漢中做工業的、做農耕養殖的。都是按着宋知府農書所寫,一處不敢改易,做得好精舍,養的好肥雞。” 他回憶了一下味道,點點頭道:“只是肉質有些粗,不如農家養的香,但嘗着也不差。” 只是這種大型飼養廠特別容易傳染疾病,所以平常要注意消毒,一般人不可輕易放進雞舍、豬舍中。飼養的人平常也要出入更衣,以免把外頭動物的病傳進來。若有哪隻雞看着有病像,就要立刻帶出去—— 不是重病的殺了喫肉,有瘟雞之類當場焚燒後深埋。 這種病雞若留着,若人吃了,身上帶了病氣,再回廠中就會引發病情傳播。所以要辦飼養場,最大一件事就是抓好預防,定要尋喫苦耐勞又不貪小便宜的人。 只怕有貪小便宜的,將那病雞不肯燒埋了,拿去賣與人家下蛋或是賣與人喫,纔是致病之源。 宋大人一面聽一面點頭,手指劃過竹篾編的雞籠,興致勃勃地問:“大人可也要捉幾隻回去,嚐嚐味道,比較一番?” 盧大人吃了一早上雞,如今倒不怎麼想吃了。比起看出病症的雞該不該喫,怎麼好喫,他倒更重視桓凌講的提前發現處理病雞之理: 他說的雖是養雞,但用人也是一般道理,凡當職之人,若查出有貪弊之類小毛病,便提前抓出,或懲治或罷用。若留他在位上做久了,只怕一地風氣都要受此人浸染。 不過反過來說,也是一樣。 盧御史笑道:“今日既見了這滿屋的雞,本官倒信你是真的知道牝雞司晨的本質了。咱們也不必再糾纏於此事,本官今既已拜會過王爺,說了軍需要事,也該向王爺請辭了……” 眼下的漢中極好,他現在卻已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漢中省周圍,陝西其餘地方可還有沒有向他學經濟之道,能富民安邦的官員。 不必有什麼創新的本事,只消能蕭規曹隨,將他印的農書、工書學好,便是朝廷得用的人才,他也可以放心將九邊供應之事交與諸官了。 第246章 盧御史從漢中轉了一圈出來,倒比剛出京, 滿心只想着天佑大鄭、時有聖哲的時候更富激情。乘船沿漢水一路東下, 到西安府內, 召見了府衙一干官員。 這一任西安知府杜大人也是過年時新上任的,來此不過數月, 尚未來得及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偉業。不過他也沒打算推什麼新政——從前他也在湖廣富庶之地任同知,可就是魚米之鄉,也比不得西安給他的舒適和安逸。 這裏的百姓不必他勸農桑, 便知道買農藥、買肥料、依着隔壁漢陽府的農時歷精耕細作。還有商家租麥打穀機的, 到收成時幾戶人家合租個打穀機、打麥機、鼓風機, 有錢的自家買一臺用,一兩天便把穀粒脫得乾乾淨淨, 趕在雨前攤曬得幹生, 不怕生蟲發黴。 雖然不易種出宋知府那樣的十三穗嘉禾, 可那些伺候的好的地裏, 也產得出三石多的水稻,一兩石的麥子。 到收糧稅的日子, 都不用他發票催逼, 糧官下鄉一趟就能繳個九成以上, 繳不上的也有同鄉大戶包辦。他到任後竟沒爲催糧稅發過幾張拘票, 坐着便把當官的第一要政完成了。 且地方富戶辦工業的辦工業、經商的經商, 光地皮、廠房租稅便是一大筆收入,再加上三十取一的工商稅,他們府裏截留的銀子竟不比南方諸省少什麼! 唯一可惜的就是本地女子出門做事的越多, 喪夫後不改嫁,自立女戶的人眼見着多了些。 女戶賦役少,他們府上難免損失些雜項賦役;好在這些女戶多半繼承了夫家家產的,做買賣、興工業,也一樣要繳工商稅;那些沒產業的多半便出門與人織布、做工,不必拋下兒女嫁人,地方上也少負擔些孤兒老弱。 再有些煩惱也是幸福之下的煩惱,比起當年發拘票下鄉催稅,算着哪一日催滿,應付得過上司的感覺強得多了。 杜知府滿面堆笑,容光煥發地給巡撫大人介紹着自己這半年來的政績。 盧巡撫問到供應軍糧之事,他也滿口答應:“漢中府供得,西安府自然也供得!大人放心,長安亦是歷代帝鄉,西北最繁華富裕的所在,有什麼供不起的?” 哪怕邊關那位王爺不好伺候,他們旁邊的漢中不也有位王爺麼? 周王他攀不上,風憲更不敢近,卻還有個知府宋太尊與王爺是聯了襟的,聽說脾氣絕好,在王爺面前也說得上話。若得宋府尊居中周旋,說動周王殿下庇護他,那位齊王殿下再有千般挑剔,總歸也要聽長兄說話,包涵一二。 杜知府想得週週全全,打點起全副精神陪巡撫大人轉遍倉庫,請城裏名流、才子陪侍宴飲,將西安府政通人和的風貌展現給巡撫大人,以期年底考覈時得個佳評。 一面款待上司,一面還支了府衙帳上專門迎奉賓客、上司的銀子,命師爺打點禮物,送往左鄰漢中府。 杜知府心思靈活,旁人也不遜色。都是要支應西北大軍糧草,伺候一位殿下和許多勳戚的,無事自是千好萬好,萬一有事,總要找位可求的貴人—— 近在眼前的周王與宋知府自然是首選了。 自巡撫大人離去,漢中府衙便陸續收着了一本陝西地圖集:西安、鳳翔、鞏昌、臨洮…… 盧巡撫一路巡視,宋時便一路收着各地書札,信寫得都是花團錦簇,內容亦是大同小異。都是懇請他看在同省爲官的份上,在周王面前給他們說兩句話,讓周王知道他們鞠躬盡瘁、盡力供應西北軍需的心思。 書札之外還附了禮物,有的是心腹下屬、師爺送來,有的是親兄弟子侄,除給他的好處外,還有給周王的孝順、給桓凌的禮物。 若是隻給他一個人送禮,請漢中府運些糧草喫食以助他們供應軍需,他也是精通官場潛規則的人,說不得也就收了。大家同省爲官,都是供應軍中,爲國家統一做貢獻,有什麼不能幫的? 可這些人又要送禮給周王和桓凌,他就不能不多考慮一二了。 尤其桓凌本職就是抓貪腐的風憲官,他若接了底下官員的禮,還如何挺直腰桿做御史? 這些年他眼看着小師兄內舉(報)不避親,外舉(報)不避仇,才贏得了滿朝大臣敬畏、聖上信重,成了如今海內知名的鐵骨僉憲。他是捨不得爲了省內同僚一點小心思,就讓桓凌沾上受賄之名的。 不只不許桓凌收,連他自己也不要收了。 他們同僚之間來往走禮,那是職場潛規則,沒什麼要緊。如今人家送禮,認的是他桓僉憲家屬的身份,他收了也算是桓凌受賄不是? 嘖,結了婚以後不光賄產算共同財產,犯罪也是一損俱損,他也得拿風憲官員家屬的標杆要求自己。 宋大人心底涌起一股凌然正氣,直了直腰,甩開兩袖清風,推卻滿桌書信,寫下一行行端正中暗藏鋒芒的墨字:“向得府尊之書,得窺君胸中戮力報國之志,愚弟不勝感動。然你我同省爲官,素來交情深厚,眼前書札即見深情,何必再致厚禮?” 他這做親民官的濁流尚不肯接厚禮,更何況僉憲大人與在外主持軍政的周王呢! 不必提送禮的事,他們各省不是負着供應軍糧就是負着轉運軍糧之責,還是從此處着眼,研究如何供糧吧。 他以爲肉罐頭、水果罐頭、壓縮餅乾都是做軍糧的佳品。這些食品已得周王殿下認證,正在關外監軍的楊大人首肯,盧巡撫試喫,首批產品已隨楊大人的行李帶至軍中。 現在他手裏有全套技術,若諸位同僚有興趣,他可以派技術人員帶產品和機器到各府示範,甚至指導建廠、生產。 這些喫食確實新鮮可口,百姓亦可喫用。哪怕將來大軍凱旋,不需再供軍糧,做這些喫食的工坊也可轉爲民用,不會成爲府裏的負擔。 宋大人反腐倡廉工作和軍需供應做完了貢獻,一股意氣從胸中長長嘆出,滿意地撂下筆,吩咐人連信帶禮一起原路捎回去。 送信人在外遞帖兒求見,他也只叫府裏的文書招待,溫和答覆:“我們府尊老爺信中已寫得兩便之舉,你只管將書信禮物捎回去便可,定不會教你受責罰。” 那些送禮的不敢尋僉都御史,更登不得親王府門檻,只得委委屈屈地拉着滿車禮物回鄉。 如此送得一回兩回,桓凌便知道這事,待晚間他回了家便勸他:“這些人的書信交給我便是,我一個御史,回絕人送禮是理所當然。你與他們同擔一省民政,將來少不得有兩府共理的河工、轉運、刑名等事,萬一他們攀不上週王殿下,怪責於你……” 這個小桓,年紀輕輕的,想的還挺多。 宋太尊嘖嘖兩聲,把他按到座上,擡手揉散他眉心微皺的川紋。那手指腹上因多年寫字結着薄薄的繭,從眉心順着鼻樑劃下來,便引得人一陣陣心頭髮緊。桓凌說話的速度不由得放慢,那隻手指滑落的速度也慢了幾分,從鼻尖落下來,輕輕按在他脣間,堵住了未出口的言語。 他的嘴脣半張着,只要再略張開點,便能把那指尖含入口中,然後宋時也會這麼乖乖地把自己送到他脣下,任由品嚐…… 桓大人輕嘆一聲,蹭着粗糙的指腹道:“你自然有主意,不要我過問這事,我不問便是。” 宋時一隻手都貼到他臉上,拇指和中指張開,掐住他有些清瘦的臉頰,挑了挑眉道:“哪裏不讓你過問了,正是要向僉都御史大人報告,前有某地知府某某遣人來給大人和周王殿下致書送禮。幸而宋某深知大人身爲憲臣,最重清譽,半途便將這些人攔了回去,絕不許他們點污大人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