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83】
林洛希站在厨房,看着正垂眸给她舀粥的人,问:“你昨晚是不是跟我說话了?”
话音刚落,粥也正好舀好,陆谨闻端着白瓷碗往外走,走過她身边的时候,疑惑地“嗯?”了一声。
林洛希蹦跶到他身边,把脸凑到他跟前,更详细地问:“我昨晚快睡着的时候,听到你跟我說话了,但是沒听清,你跟我說什么了?”
陆谨闻单手撑着桌子,微微垂眼,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想知道啊?”
林洛希狠狠点头:“嗯!”
“可惜——”說着,陆谨闻另只手拉住椅子,扶着林洛希的肩往上面一摁,“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林洛希听着這回答,觉得自己一大早的就要被他气死了,但面上不显,云淡风轻地跟他過招:“行,那我下辈子就躲起来,不让你找到。”
陆谨闻稍一琢磨,就知道這姑娘昨晚分明是听到了他說的话。
于是,他手肘抵桌,指尖托着她的下巴,目光打量着她的脸:“一大早的,就开始皮了,是不是?”
林洛希不服气地拍他的胳膊,哪管他說什么,直接上升到态度問題:“陆谨闻!你凶我!”
陆谨闻不理她這一茬儿,托她的力道狠了几分,相当执拗地问:“下辈子還躲不躲?”
“”
“還躲不躲?”他对這問題执着得很。
“不躲啦!”林洛希說。
不過,這次,可不是什么撒娇的语气,而是瞪着眼,微怒着說。
陆谨闻這才笑了,松开她,无缝衔接地开始哄人:“乖,吃饭。”
“”林洛希瞪了他一眼,低头喝粥。
陆谨闻一边剥鸡蛋一边观察着她的装扮,觉得她今天穿得還挺正式,脸上還化了個淡妆,问:“你今天有事要出去?”
林洛希很无语,摊着手說:“大哥,九月份了,我开学了。”
“你们研二不是沒课了嗎?”
“嗯,几乎沒有了。”
“那搬我這儿住吧。”
林洛希:“?”
看她目光有疑,陆谨闻娓娓道来住在這儿的好处,给自己添筹码:“住在我這裡,不管你上课還是上班,我都能接送你。”
“我不!”林洛希很果断地回绝,“我要跟我的姐妹住在一起。”
听到否定答案,陆谨闻也沒太意外,不慌不忙地跟她摆事实讲道理:“她们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她们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不行!”林洛希丝毫不为所动,“宿舍时光也是很宝贵的,我跟她们最多也就只能一起住一年了,欸,不对,明年六月就要毕业了,這样算来,還沒有一年呢。”
陆谨闻眉梢一挑,不死心地问:“真沒得商量?”
“嗯,沒得商量。所以,拜托你再等等,”林洛希在心裡算了算,“也不长,就四年而已。”
“欸,你先给我等等——”陆谨闻眉头微拢,“哪来的四年?”
“這不硕士還剩一年,再加上博士三年。”
听到這算法,陆谨闻瞬间气笑了,冷呵一声,目光凑近:“读博士给我回家住。”
說完,又威胁地添了一句:“要不别读。”
林洛希看着他,忍不住笑:“陆医生,你人设崩了啊,是谁說的,会支持我在学业、事业方面的所有决定的。”
“沒說不支持,你想读,哪怕读到八十岁都行,但”
“你不要咒我!”林洛希打断他。
——我才不要延毕。
“我這就是說個意思,你想学什么、想做什么,都由你,但住哪儿這事,我說的算。”
“”
“或者到时候我去跟你住宿舍。”
“”
看她不說话,陆谨闻確認道:“懂我意思了沒?”
林洛希抿着唇,腮帮子被吹得鼓鼓的,跟只小松鼠一样。她不服气地睨了他一眼,但還是认输般地点了点头。
這模样,实在是太過可爱,陆猫警长直接上手,戳了戳她的脸,心情极好地哄:“家猫甚皮。”
林洛希:“”
吃完早餐,陆谨闻送她去学校。
到校门口,林洛希正准备下车,却被他拉住。
陆谨闻看着她,目光眷恋,语气可怜:“這一年,沒事记得多来宠幸宠幸我。”
林洛希:“”
陆谨闻摩挲着她的手掌,笑意沉沉地解释:“只吃素,身体受不了。”
林洛希听了,沒忍住小声嘀咕了句:“以前你不也過来了”
“以前?”他尾音掺着笑意,目光定格在她身上,意味深长道,“以前,哪知道肉這么好吃啊。”
林洛希:“”
哎呀!
這人!
但她面上不想输,于是,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学术重地,禁止污言秽语。”
陆谨闻驾轻就熟地接上一句:“学术发展,需要代代传承。”
林洛希:“”
啊啊啊!
說不過!
我還是說不過啊!
這边嘴仗沒能赢,那边则是嘴仗不敢赢。
当然,最重要的,是赢不了。
——沒那资质。
把学生证交给林诠去註冊之后,林洛希直接去了梁时遇的办公室,敲了敲门,毕恭毕敬地喊了声:“梁老师。”
听到声音,梁时遇目光从电脑上暂时移开,往门口处看了一眼,言简意赅道:“进。”
林洛希应了声好,转身把门关上。
梁时遇在她走近的過程中已经开始点评了:“论文写挺快啊,這還有一年呢,实证研究都做完了,問題是——”
林洛希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导师来问话。
她听着,心一下提溜到嗓子眼。
梁时遇看她紧张的样子,笑着說:“還沒什么大错。”
他刚才,就是故意吊她胃口。
听到這儿,林洛希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是您教导有方。”
梁时遇不吃她這一套:“别贫!”
說完,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坐,“不過,這個模型的回归结果還是有些問題,你過来,我给你讲讲。”
“好。”
林洛希向来聪明,梁时遇一点就通,于是,论文指导也沒花费太多時間。
說完,梁时遇把修改過的论文发到林洛希邮箱,然后扣上电脑,整個人往转椅上一靠,看着她问:“论文聊完了,来吧,聊聊之后的规划吧。”
說到這個,不知为何,林洛希莫名有些紧张,她摩挲了下指腹,如实說道:“我准备去朝大,读齐书痕老师的博士。”
梁时遇知道這個人,顺势问:“读电影?”
林洛希点头:“嗯。”
“你這专业跨度挺大啊,”梁时遇有些看不懂她的選擇,几個月前放弃风盛的offer去拍纪录片,他觉得是年轻人一时兴起,沒什么,可现在,明显她不是在一时兴起,“为什么突然做出這样一個决定?”
“我我喜歡這個。”
“喜歡能当饭吃嗎?”梁时遇反问道。
不過,他的语气沒有任何冷嘲热讽的意味,只是很冷静地,以一個過来人的身份,跟她分析着其中的利害关系:“林洛希,你一個学经济的,那些概念你想必也清楚,你知道你现在做這個選擇,沉沒成本有多大,机会成本又有多大嗎?”
“我知道,”林洛希目光坦荡,“可我承担得起。”
“承担得起?我当初让你读博士,你怎么不读呢,你知不知道你资质有多好,不管是直接就业還是继续在本专业往上读,前途都是一片光明,你现在半路转弯,等于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我知道。”林洛希還是這句话。
梁时遇看她拗得不行,沒办法,撂下一句:“给我一個真正的理由。”
沉默片刻,林洛希忽然敛下眉,眨了眨眼,平定了下心绪,才說:“我不快乐。”
轻轻一声,仿佛飘然而落的雪花,瞬间就能遇火消融。
京大经管,不是她向往的地方。
向往這個地方的人,是白栖辰。
但她当时被自责情绪掩盖,觉得替他完成他的梦想,是她能做的唯一選擇。
只有這样,她才能少些愧疚。
可时至今日,当她放下了那段過往,与自己和解,承认了自己沒有错,回头看,发现其实她不懊悔自己当初這個阴差阳错的選擇。
這個专业,给了她意料之外的磨砺,也赋予了她意料之外的风景。
只不過,风景看到這儿,可以了。
正是因为時間一去不返,正是因为沉沒成本和机会成本都存在,所以她与往事和解之后,才更要心无旁骛地去追寻自己的梦想。
但其中缘由,林洛希沒有說。
不是不能說,而是她觉得沒有必要。
沒有必要,让她的导师,担负起了解她過往的额外责任。
可她不知道的是,仅仅“我不快乐”這四個字,已经足够撼动梁时遇。
梁时遇沒有再问,从桌子上拿起车钥匙,走到林洛希面前,沉声道:“带路。”
林洛希一脸茫然地问:“去哪儿?”
“朝大。”
“去那儿干嗎?”
“還能干嗎?”梁时遇看着她,低笑了声,“护犊子。”
林洛希实在是拗不過梁时遇,于是便上了他的车。
刚在副驾驶坐好,林洛希目光无意一瞥,就在置物格裡看到了一张照片,“欸?這不是风盛邹总监的照片嗎?怎么在您车裡?”
梁时遇听到,佯装淡定地把照片收进了口袋。
林洛希追问:“您当初說的那個在风盛的高中同学,就是邹总监啊。”
梁时遇轻呵一声:“是,为了给傻学生留條后路,老师苦心维持昔日同学旧情。”
“哦,”林洛希信他的话才怪,“或许换個表达方式更恰当。”
“什么?”
“傻学生或成最大助攻,助力老师成功找到师母。”
梁时遇沒忍住笑出了声,但依然是那句老话:“别贫!”
林洛希不问了。
老师的私生活,打听点到即止。
车子由西向东,一路行驶。
齐书痕知道梁时遇要来,倒也沒太意外。
不過,两個人沒有在朝大汇面,而是约在了陈不语工作室。
梁时遇资质相较于齐书痕還差得远,姿态也放得格外谦卑:“齐教授好,冒昧打扰,望见谅。”
齐书痕一脸和蔼相:“哪裡哪裡。”
林洛希被支到一边和姜铮玩去了,剩下他们两個人在会议室相对而坐。
梁时遇倒也不拐弯抹角,直入主题地问:“知道您時間宝贵,我就直接道明来意了,知道林洛希想跟着您读博士,所以特地想来了解一下您之所以收她做学生的原因。”
虽然直入主题,但他的表达,還是委婉又得体。
齐书痕身经百战,怎么会听不懂這問題背后的深意,他是在问,林洛希選擇這個专业,会有怎样的前景。
梁时遇這個人,齐书痕之前对他就有所耳闻,在杂志上看過有关他的采访。
你了解了他的经历,就不难理解,他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学生這么上心。
因为,梁时遇的人生就是绝对的逆袭剧本,从偏僻穷壤的山区走到今天的京大教授,他之所以能完成這样的蜕变,都是因为,他一路上遇到了太多好老师,這些老师是他的灯塔,为他指点迷津,指引着他往前走。
所以,当他坐在了老师這個位置上,他自然也想回馈,对自己的学生尽心尽力。
回答梁时遇的問題之前,齐书痕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然后才以不急不缓的速度,娓娓道来着:“拍纪录片时,有個男孩刚手术完就跑了出来,后来意外再次受伤,他的母亲想要责怪他的不懂事,却又不忍心责怪。林洛希目睹了這一切,写下的文字是:母亲這個身份,究竟有多温柔,才让她连质问,用的都是第三人称。”
“有一個工人受伤,林洛希跟拍他一路,最后送了他一個‘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烧’的祝福,当时,她写下的文字是:很质朴的一個祝福,可命运的咽喉,也同样质朴,质朴得,扎根在,生活深处。”
“去乡下义诊,看到玩過家家的小孩子,她写下的文字是:温柔是会流淌的,就像過家家這样的游戏,看似是朋友之间的嬉戏玩闹,可往本质裡一探,裡面同时也裹藏着,這些孩童对缺席亲情的自我疗愈。”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例子可說,”齐书痕看着梁时遇,“你问我为什么收她做学生,原因很简单,因为上述文字,教不出来。”
“听人责备,注意到人称的改变;将命运的咽喉,形容成质朴;从儿童嬉戏,看出温柔流淌,這些东西,教不出来。”
“我当老师這么多年,总结出了一個规律。”
梁时遇抬眼,问:“什么?”
齐书痕說:“理论专业的人才,可以培养;但创作方面的人才,难以培养,就像电影学院,每年都有博士生完成论文毕业,但电影院可不是每年都有好剧本,好论文可以教学,但好剧本无法教学。”
“包括我,也是提着灯笼摸瞎找,碰上一個算一個,所以,碰上一個,就得把她收入麾下。”
空气静默一瞬,只有茶香四溢。
齐书痕看着对面人,倏地叫:“梁老师。”
梁时遇微微颔首:“您說。”
“這一行,勤太难补拙了,”說到這儿,齐书痕淡淡笑了下,“沒有天分,沒有共情能力,沒有细腻感知,沒有丰沛情感,做不好這一行。”
“可是林洛希有。”
“她稚嫩,她未经打磨,可她同样,前途无量。”
梁时遇静静听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其实,京大研究生复试,不是他第一次见林洛希。
第一次,是在英国。
那时,梁时遇正在读博士,他的导师给本科生布置了一個作业,有关“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经济問題研究,学生做presentation那天,梁时遇也在,就坐在教室的最后排。
于是,也顺带着,听了他们的报告。
本科就能在国外top高校就读的学生,资质一般都不会太差。
当时,梁时遇看着讲台上的他们,觉得一個赛一個的意气风发。他们大多有殷实的家底,有良好的教育环境,有聪明的头脑,有与生俱来的自信。
面对這样一個课题,他们侃侃而谈,理论夯实,英文流利,條理清晰,完成符合学科规范。
但后来,他的导师问他,对谁的presentation印象最深刻。
梁时遇的答案是:那個沒有忽视极端值的人。
這個人,說的就是林洛希。
经济学是一门需要将理论研究和实证研究相结合的学科,为了实证研究的可回归性和可分析性,一般都要对数据进行提前处理,其中有一项就是要剔除极端值。
因为极端值的存在,会极大地影响回归效果,不具有普遍意义。
众所周知,“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并非全部处在和平地带,有几個战乱国家,社会动荡,经济数据不乐观、甚至是缺失,完全不具有可回归性,代入经济模型,会极大地影响回归效果。
学生们自然也知道,于是便会在回归结果下,附上一句话:此结果剔除了极端值的影响。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其实,這么做也沒错,完全符合学术范例。
但梁时遇却记得,那個叫林洛希的中国女生,在回归结果之后,将那些剔除掉的极端值单独列了出来,分析了這些国家的社会背景和经济发展水平,最后得出结论,說:
“eicgrowthisapetitionamongpeacefulnations”
——经济增长是和平国家的竞赛。
梁时遇当时听到那句话,就感觉自己的心被人打了一下。
那是她身上最闪耀的部分。
——丰沛视野和人文情怀。
她能关注到别人忽略的层面,她沒有把经济分析当成一個冰冷的工具。
她身上有着,不张扬却无声流淌的温柔风骨。
“我知道你是個好老师,不想让她做月亮与六便士的選擇题,我今天可以告诉你,她不用做。”齐书痕的话,将梁时遇的思绪拉回现实,“她那几個剧本,都会逐渐投入拍摄,一個剧本,顶着她在投行干一年。但她不知道這個前提條件,依旧坚定地選擇了這條路,這說明她是真热爱。”
“我跟她聊過,知道她的成长過程也并非一帆风顺,她也一度迷失在外界给她制造的枷锁之中。”
“外界给她砌了太多层墙,贴了太多层窗户纸,但她愣是凭借着极致的孤勇和纤细的触觉,从密不透风的城墙裡,从层层叠叠的窗户纸裡,嗅出了水汪汪的灵气,保全了——”
“让她受用一生的天分。”
齐书痕一字一句,說得清晰。
有感性,有理性,让梁时遇心服口服。
她在单枪匹马的成长過程中,保全了让她受用一生的天分。
梁时遇只能希望,她的天分,物有所值,不被辜负。
回程时,因为梁时遇有别的安排,所以两個人并未同行。
但林洛希還是把他送到了楼下。
梁时遇坐上车,将车身逐渐开出车位,经過林洛希所站的门口时,他還是沒忍住,降下车窗,喊了声:“林洛希。”
林洛希闻声抬眸,望過来的一双眼,的确如齐书痕所說,蕴着水汪汪的灵气。
梁时遇看着她,一开口,将自己的祝福,也落得格外质朴:
“前程似锦,功不唐捐。”
作者有话要說:呜呜呜梁老师也是永远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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