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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四章 蛊惑

作者:未知
学习這种事,是勉强不来的。 這句话者山君确实沒有从任何一個老师那儿听到過。自从前朝末代名臣郑梦周推崇理学,由此开始了理学成为国内儒学大宗的歷史以来,历代大王也好,宗室也好,老师全都是理学家,而這些人成天宣扬的那些道理中,大抵总脱不了努力学习就能如何如何。 从来沒有人說,努力学习之后還会毫无所得。至于女性,之前礼曹参议口口声声說那些高丽贵女会說大明官话,還知书达理,者山君面上若无其事地听着,其实心裡却嗤之以鼻。 知书达理?這是在睁着眼睛說瞎话吧!大明怎么样他不知道,但在高丽,哪怕是那些顶尖的两班贵族,家裡一多半的女子都是不认识字的,就如同他的祖母慈圣王后,字大概能认识一些,但要读懂那些艰深文章就力有未逮了,也就是他的母亲能够真正的知书达理。 至于大明官话,那是大明太祖皇帝当年就一再要求的,派册封使以及其他使节来时,還会考问官员的官话說得如何,所以是名门贵族必须学的。 但不论是真正的博学也好,无才也罢,当着外人的面,不论男女,却都要一口咬定自己是好学的,是愿意学习的。老师也都孜孜不倦地教诲学习的重要性,哪裡像张寿這样,摆出一副你爱学不学的样子,似乎這個老师当得很不情愿。 想到這裡,者山君就在心裡苦笑了一声,人家当然很不愿意,那本来就是当今太子,也就是异日天子的老师,而他区区一個小国之王,别人又怎么会在意给他当老师,难道說出去還比东宫师更风光嗎? 话虽如此,当他瞥见一旁礼曹参议已经急得在那拼命对他打眼色,可却沒有别的小动作,知道人是顾忌他将来会继任大王,却希望他接受,他還是立刻打消了刚刚那些遐思,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张学士您言重了,能有您這样博学多才的人教导,是我求之不得的。” 說到這裡,他稍稍顿了一顿,這才小心翼翼地說:“只不過,您若是教我,不知道慈庆宫太子殿下那儿……” “我又不是日日去慈庆宫讲读。”张寿不以为意地呵呵一笑,继而轻描淡写地說,“我也就是每两三天才去讲读一個半天而已,而者山君你這儿,我也不可能整日整日地和你說那些你不爱听的大道理。所以,每天我抽空给你讲一個时辰,也就够了。” “对了,我很忙,公学那边的学生也不能丢下,所以我会禀告皇上,劳驾你多走几步去公学那边听课。当然,在你病還沒好期间,我会到這裡来讲课。” 礼曹参议恨不得赶紧替者山君說,去公学上课沒什么大不了的,从会同南馆去外城,這段路本来就很近,還可以顺带消解一下在会同南馆成天犹如被软禁的憋屈。而在他眼巴巴的注视下,总算者山君也知机地表示愿意去公学上课。 然而下一刻,礼曹参议就发现,他实在是高兴地太早了。因为者山君竟是突然词锋一转道:“老师,我之前是被先王送入大明京城,要去国子监读书,如今若是跟着老师读书,国子监那边会不会因此……” 虽然這因此之后的话,他說得欲言又止,可张寿哪裡会听不懂?他微微一笑,随即就轻描淡写地說:“你要是愿意去国子监读书,那当然最好不過,我可以禀告皇上。” “不不不,是我会错了意思,都是我的错,還請老师恕罪。” 者山君這才意识到自己那点小心眼用错了地方,赶紧连声否定,继而诚恳赔礼道歉。他以为张寿還会拿捏敲打他几句,然后再论其他,沒想到张寿根本就沒有继续這個话题,就气定神闲地說:“好了,时候不早,你要是精神尚可,那我們就开始上课吧。” 者山君和礼曹参议全都愣在了当场。谁都沒想到,张寿的第一堂课竟然会来得這么快,這么毫无准备,人甚至都沒有带一本书来,更沒有让他们准备书以及纸笔之类的。 两人根本来不及反对,就只听张寿吩咐搬一张椅子過来。原本以为张寿是吩咐自己,可礼曹参议正想去找椅子,外头就传来了一阵动静,紧跟着,一個面容普通沉静的少年就搬了一把太师椅进来,看也不看他和者山君,直接把太师椅放在了床前,赫然是請张寿在此坐。 而张寿撇下那前后左右都靠不着的锦墩,舒舒服服往上头一坐,就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慢悠悠地說:“你之前說我博学多才,那是谬赞了,我呢,只跟着葛老师学過一阵子算学,然后自学了一阵子经史,比起那些什么理学大家,经学大家,我的学问其实远远不足。” “我唯一的优势,大概就在于年轻,而且讲课也不拘一格,不循正路。所以者山君你不用担心我会讲什么晦涩难懂的东西,也不用担心我会考问你什么。毕竟咱们的這点师生缘分应该不长,我也沒打算当一個不讨好的严师。” “今天第一堂课,我們来說一說,歷史上那些最出名的质子。” 礼曹参议那张脸狠狠抽动了两下,只觉得满脑门子都是汗,后背心也在疯狂出汗,结果却還不敢去擦,心裡却在拼命地想,大明是不是真的不准备放回者山君——而那样一来,朝中又会由谁来执政,会不会和王氏高丽后期那些大王似的,闹出一场场重祚风波。 虽然這次的决定看似应该是大王大妃做出的,但大王大妃从前并不干涉朝政,那一定是大王大妃背后的朝臣,大王派别的朝臣,一大堆人彼此妥协商议之后的结果。他努力寻找是否還会有足可媲美者山君的人选,而在脑海全部過了一遍之后,他终于放心了。 应该沒有……不对,就是沒有! 就是這么一走神,当礼曹参议回過神来,赶紧开始仔仔细细听张寿說的內容时,他已经错過了很多。张寿已经从一同为质的宣太后和秦昭襄王,說到了秦庄襄王子楚,而后又說到了在秦昭襄王为质期间生下的儿子嬴政,最后才是燕太子丹。 而张寿不加评论,直接讲故事的方式,也渐渐平息了者山君心中的不安。对于雄踞东方的庞然大物,有很多朝鲜的大臣研究過,学习過,而他這個年纪的孩子,听到的都只是传言,怎么也不可能学习到多少别国的歷史。 光是本朝整理出来的新罗乃至于王氏高丽的史料,包括本朝开国那些年的歷史,就足够任何一個宗室学到两眼发花了。所以,他暂且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听张寿侃侃而谈,从春秋战国的互质,說到汉朝的侍子,然后是魏晋南北朝的质任……当然也少不了元朝的留质。 想到王氏高丽诸王几乎都入质大都,到了大明,反而只是入学国子监,大明朝廷其实并不太约束众人所学又或者其他,所以就连被申饬的叔父也能回国登基,者山君就叹了一口气。 說起来,自己的国家开国比大明還要晚将近三十年,可禅让這种事已经发生了三次。 当然大明更夸张,从英宗到睿宗,每次夺位都是杀得血流成河。可相比大明那些官员如今至少已经俯首帖耳,当今皇帝身为幼主,却能够安然在位二十七年。可在他的国家,祖父在位多年,清洗一次又一次,却依旧要提防着各式各样的谋逆和反叛。 张寿說的這些故事,他是不是可以从中汲取到某些教训? 者山君這才多大,他就算死命隐藏,那些表情变化,张寿又怎么会不看在眼裡?陈永寿捎话时說,实在不行让他晓以利害就行了,但他却不觉得一個在宫廷斗争最复杂的地方成长起来的孩子,会不懂所谓利害,所以他干脆有選擇性地给人讲史。 而当历朝历代關於质子的這些故事暂且讲完,他却词锋一转,說起了汉时的推恩令。 从推恩令,他又延续到诸子分产,嫡子守业等等传统在历朝历代的延续,然后就开始评论古代新罗那种在礼法上会被卫道士喷死的通婚。什么叔叔娶侄女,姑母嫁侄儿,最后說到庶孽禁锢……反正他曾经从杂七杂八资料上瞥一眼看到的东西,此时全都信手拈来。 现代人的閱讀量多大?知识面多广?最重要的是,天马行空乱侃一气的本事有多大? 那绝对不是古人能够想象的,更不是偏居一隅之地,而且年纪還太小的者山君能够预料的。就连一旁陪侍的礼曹参议都听得目弛神摇,目瞪口呆,更何况是一個小孩子? 再加上张寿头顶东宫师的光环,天生就自带光芒万丈的魅惑……蛊惑效应,日后也许会成为君臣的两個人,那简直是压根连插话的空隙都沒有。只是,当张寿說到朝鲜那唯有两班嫡子才能参加的文武两科科举,庶子只能参加杂科时,礼曹参议才不服气地想要辩解。 然而,他那种贵种的后代還是贵种,贱民的后代就该是贱民的辩解,又哪裡比得上张寿那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所以需得拔才于微贱草莽之中的见识? 随口举出唐宋以来那些有名的出身寒微的名臣,以及庶子出身的宰相,然后将人家的庶孽禁锢法掰开来,說到阶层禁锢,通道堵死,民智不开…… 反正一個個這年头少有人提起的名词砸下去,张寿就看到,面前两人面色很不好看。 任凭是谁,国内制度被人如此非议,哪裡能受得了?礼曹参议颠来倒去只能想方设法用一個礼字希望稳住局面,却不想张寿轻描淡写几句话给打了回去。 “历来华夏出名的理学经学大家,也有纳妾蓄婢的,但沒听說過有生下庶子之后,就把人当牛做马的。不過是你们那位定下這规矩的大王忧虑两班数量日后太多,世世代代的承袭之下,朝中位子不够分,天下财富不够分,特权更不够分而已。” “对比之下,我朝太祖皇帝定下了功臣世袭降等,不降等也只能维持三代的原则,兼且文武并举,择才而用,选才于民,天下這才能够富庶安定,直到现在。” “你们早年就上呈了国号,朝廷为何迟迟不允高丽改为朝鲜?很简单,所谓王氏李氏,不過是一脉相承,那又何必改什么国号?文武分途,以文制武,哪怕你们那位开国的大王自己也是靠着兵变上来的,可到头来依旧是用了宋朝的這一套。” “可最推崇這一套的宋朝,最后如何?靖康之耻,崖山之变,号称历朝历代最富,最后却是疑兵疑将。可是,宋末既有曾经抗蒙慷慨激昂,血战不止,最后投降之后却依旧得高官厚禄的将领,也有血战到底,最终殉国的大将,更有崖山之后毅然蹈海的宰相和军民。” “可放到王氏高丽,重文轻武之风已经到了几乎沒救的地步,殉国的文官倒是有,殉国的武将有沒有?有几個?末年我听說倒是有武将秉国乱政!” “你那位老祖宗靠兵权取了高丽江山,可时至今日,举国還有多少可战之兵?” “隋唐时,高句丽一国可挡天朝倾国大军,如今高句丽、百济、新罗,号称三韩合为一国已久,缘何却远不及当年?” 者山君面色发白,尤其是听到张寿那最后一句话时,他想到自己曾经听說過,王氏高丽太祖曾经有過祖训不可学中原制度,然则光宗却因为豪族和地方势力過强,不得不收权改制,而后虽說提振一时,却仍然一步步沦落了下去。 而自己也一向都对藩属的地位耿耿于怀,是不是如他们這样的小国,真的不能学中原制度?是不是真的应该强兵为先? 可這位张学士刚刚字裡行间,又把太祖制度贬损了一通……太祖皇帝当时为了妥协而沒能执行下去的很多策略,他日后是不是要试着做一做? 而礼曹参议则是因为张寿的东拉西扯而晕头转向,甚至想到难不成大明打算兴兵从辽东打過去,又或者海路派水军扫荡…… 当张寿這一堂完全不正经的课结束,他带着刚刚一直站在旁边当桩子似的阿六出去时,就只见花七一脸微妙的表情迎上前来:“你這是想要這位者山君回国之后蛮干一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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