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信中言
她昨晚的睡意来得突然,除了病因,肯定离不开药物加持。前半段的梦境還算安稳,只有最后的场景過于血腥,应当是药效過了。
下药之事被点破,朗云何镇定自若,丝毫不慌:“沒有。”
不下药不行,安神药的配方還是应梦怜在江月明八岁时研制出的,此药专门为她准备。
江月明好动,即便是烧糊涂了也不安生。
八岁那年高烧,江月明从床上跳下,摇晃着脑袋說皇城前几日的杂耍精彩,台上的姑娘和她长得好像,她也要学顶盘子。九岁的朗云何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他想:我們现在根本不在皇城,哪裡来的杂耍团?
不待他把江月明劝回床上歇息,对方已经脚步踉跄去取盘子。马上就要大显身手开始顶了,江横天大手一捞,匆匆忙忙把她按到屋裡,江月明喝了药才平静睡去。
十岁那年,应梦怜還沒来得及给她喂药,江月明又从屋裡逃出,她在院裡捡了一根枯枝,挥舞着說這把屠龙刀好轻啊,不知道割脖子快不快。朗云何端着药碗从厨房走出,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脖子上抽出了一條红印,江月明疼得眼泪直流,活生生哭晕過去。再醒来时,她已经将這几天的事全部忘记,记忆和生病前连接得紧凑。
她忘了,可家裡人都被她吓怕了,江月明发烧能烧出光怪陆离的幻觉,简直不像生病,像醉汉对树划拳、为鸡說媒。
十年后的今天,江月明又想逃,虽然心智比幼时成熟,但是她的武功突飞猛进,现在看着正常,朗云何怎知她会不会半路突然改变主意,从修小凳变成拧人头?拧别人還好,千万别拧自己。况且她身体虚弱,实在不适宜走动。
“什么时辰了。”江月明說,“我要去医馆。”
“午时刚過。”
江月明往房门的方向走了几步,朗云何坐在椅子上看她,也不阻拦,直到对方撑不住了,自己又退回来。朗云何心道:昨晚的药后劲似乎有些猛烈。
江月明半途而废,她說:“不去了,你和我讲讲吧,谁坐塌了我的小凳?等等,你沒去医馆?”
她這才注意到朗云何的装扮,他白色的衣袍宽松,领口微敞,腰上沒挂配饰,头发只用发带随意地束在脑后。
一身慵懒闲适,根本不是出门的打扮。
“嗯。”
“你连医馆都沒去,如何知道凳子被人坐塌?”
江月明执意要他說,不說就不肯吃饭。
朗云何无法,他的右手垂下,再抬起来时,指缝中间掐了一张字條,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
早晨,外围的暗卫紧跟穆逍移步到医馆,他们還是如昨日那般,将穆逍以及他身边人的一举一动全部记录下来,记完绑在信鸽腿上,让它们飞往皇城。
朗云何将穆逍的身世說与她听,江月明吃着鱼肉指责:“你又迫害人家的信鸽。”
他澄清:“不是我。”
這次当真不是他。临近中午时,家裡的院门被人叩响,宋全知抓了肥鸽送上门来,他对朗云何說:“听說恩人病了,正好,今天城裡乱飞的鸽子多,我打了几只,送一只给她补身子。”
鸽子的腿上系着刚绑好的信筒,它刚飞出树冠就被宋全知用石弹打下,暗卫眼睁睁看着算命老道美滋滋将他们训养多年的鸽子捉起,宋全知甚至自带了捆绳,足足捆了六只。
宋全知在树下感叹說:“老天爷可怜我整日粗茶淡饭,特地给我送荤腥了,美哉,美哉。”
开门时,朗云何几乎能感受到那股刺在宋全知背后的怨毒视线,暗卫们看他好像看死人。
宋全知浑然不觉,捋着假胡须大方說道:“不用和我客气。”
江月明觉得宋全知身份可疑不是一两天了,她问朗云何:“這個假老头儿到底是谁。”
朗云何却說:“算命先生而已,你生病了,不要想太多。”
“你不是想知道上午发生了什么嗎?”他很会转移江月明的注意力,马上展开信纸开始读,“世子辰时起身……”
穆逍辰时起身,洗漱完毕,用過早饭后,他与众人一道去了医馆。
治病救人這种事应梦怜是不敢让他做的,正好今天朗云何不在,穆逍就站在药台前接替他的空缺。
医馆很快来了人,来者是一名女子。
曲欢儿依旧是一身爽利的男子装束,她沒有喉结,声音也沒有特地放粗,她并不掩饰自己女儿家的身份,似乎穿男装只是为了她的行动更加便利。
褚非凡一见那张脸就发怵,上次正是此人把他从屋顶上踹下来,那句恼怒的“登徒子,滚啊”犹在他耳边作响,褚非凡识相地滚到一边。
好在曲欢儿似乎已经将他遗忘,她径直走到穆逍面前,然而对方并不待见她,张口就說:“我不会和你们回去的。”
“世……”曲欢儿连忙改口,“公子,請您不要任性。”
她眼神扫過穆逍用手指随意抓好的束发,几缕异常不听话的乌丝竟然像小丛杂草一般在额前竖起。
难受。
他衣裳穿得也不齐整,褶皱條條仿佛山间崎岖的小路。
焦躁。
曲欢儿手指蜷紧,她真想立马把穆逍兜回府裡,从上到下上帮他捋平整。
然而這些還不是最令人崩溃的,曲欢儿的视线停在穆逍脸上,她吓得花容失色:“您的脸!”
穆逍的右脸上有三條挠痕。昨夜他想逗猫,不料蹲下时鞋尖不小心压到了乌金的尾巴,乌金当场从窝裡跳起挠他,脸上三條還是少的,胳膊上更多。
穆逍倒是无所谓,他摸了摸脸,說:“哦,猫抓的。”
不能待,這破地方简直不是人待的。他们世子身份尊贵,岂能留在這儿受委屈!
曲欢儿苦口婆心劝不动穆逍,对方不愿听,索性躲到后院暂避,他一避,江风清就去药柜偷拿药瓶。
曲欢儿无法,只好另辟蹊径,她快步走到褚非凡面前,问:“你们馆主在哪儿。”
她看了一眼褚非凡,与整体凌乱的小世子相比,這個人倒還齐整。
褚非凡生怕被她认出来,只敢低着头指角落:“那边的隔间。”
江横天和应梦怜在隔间谈笑,曲欢儿快速入内,二话不說,出手就是三千两。
江横天和应梦怜的谈笑话题被数额庞大的银票终止。
江横天看着眼前的银票微怔:“姑娘,你這是作甚?”
曲欢儿直截了当說道:“不够嗎?我再加三千两,帮我照顾好我們家世……少爷。”
“夫君。”应梦怜拧他一把,好不容易把江横天唤回神,江横天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沒办法,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三千两对于落魄的暗影阁刺客来說诱惑实在太大。
江横天镇定片刻后,道:“還望姑娘把话說明白。”
三人在隔间中窃窃私语。
半炷香后,江横天和应梦怜笑着把曲欢儿送出医馆,江横天拍着胸脯向曲欢儿保证:“您放心,只要我還有一口气在,决不让您家小少爷受半点委屈。”
曲欢儿抱拳谢礼:“有劳。”
朗云何继续读纸條:“江馆主收到银票喜上眉梢,进屋后一屁股坐塌了凳,他对此毫不在意,站起身来,一遍遍数着银票,总计六千两。数完不過瞬息,银票被身旁的应大夫收走。”
江月明眉眼弯笑起来:“爹也只能過一阵数钱的手瘾了。還有嗎?”
朗云何将信纸摊开:“沒了,就這些。還担心你的小凳嗎?”
“我們现在有钱了,還管它作甚。你昨天夜裡下的什么药,還有嗎?多放点,本姑娘头晕难受,要睡好觉,下午……不对,明天一整天都不去医馆了,你不用在家守我,我才不会溜。”
朗云何无奈,摇头评价道:“骄奢淫逸。”
江月明:“胡說八道。药呢?”
入夜,壬申和癸酉打探完消息出城复命。
甲子坐在顽石之上,手裡的陶碗盛着酒,他面向篝火,问:“如何。”
壬申說:“老大,我們在医馆附近徘徊了一整天,医馆裡除了江横天和他夫人,還有学徒和一個十五六岁的少年,沒有看见如主子所說的符合年纪的青年男女,听人說女子病了,男子一并在家陪护,医馆裡還有個奶娃娃,一直跟在那位女大夫后面跑。至于江横天的软肋,我想应该就是他的家人了。”
甲子:“就這些?”
癸酉接着說:“老大,我們上午听见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江横天对一位出医馆的女子說,只要他還有一口气在,决不让她家小少爷受半点委屈。他口中的少爷正是那位新来的少年,女子走后,整個下午他都对少年嘘寒问暖,简直无微不至。”
“少年是何人?”
“這……暂时不知。”
“您看应该如何将人引出城?”
甲子目光冷酷:“无非是用血亲作饵,你說女子病了?主子說她身份存疑,极有可能是照夜胡娘,病痛之人不過是落在網中垂死挣扎的鱼罢了,若能将她带出城最好,還有,你们所說的少年值得注意,明晚行动,一并绑了。现在……”
甲子笑了一声:“喝酒。”
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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