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冰冷的夜雨打溼了他凌亂的髮絲,風衣上溼了一片又一片深色的水澤,早已經不復平日的高傲,剩下的是一身狼狽。
柳溪眼瞼輕輕顫了顫,靜靜地說道:“別說是命,你連事業都放棄不了吧,只能放棄我了。”
她也不想他放棄事業,因爲這樣就不是他了。
他曾經吸引自己的,就是他對自己事業的專注。
想要他專注科研,又想要他對自己全心全意,是她當初爲難他了。
有些人只能用來仰慕,不能用來交往,只能當男神,不能當男友。
岑墨擡起頭,望着撐傘站在燈下的柳溪,她被光籠罩着,充滿了溫暖,而他站在又冷又暗的雨夜裏受凍,他想靠近她,又不敢靠近她。
他的心疼得驟停了。
今晚柳溪所說的話,在他心上插了無數刀,疼得他想死,卻偏偏死不了。
可是比死更難受的是,生不如死。
他以前不懂,原來語言還有這麼強的傷害力,能瞬間摧毀一個人的意志,讓他的眼裏不停地冒出水汽。
他流着眼淚,卻依然咬緊牙關不鬆口,“我不會放棄。”
他的字典裏沒有放棄二字。
柳溪覺得他這樣子很可憐,聲音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其實放棄沒有你想的那麼困難,項目都有失敗的時候,是你沒有經歷過失敗,也不允許自己失敗,你現在過不去的是你心裏的坎,你越在意就越不甘心,沒有人逼你堅持下去,是你在和自己過不去。”
“你怎麼知道我沒失敗過?”岑墨努力撐起自己的身體,“我失敗的經歷比你想得多。”
“算法運行失敗不算失敗?程序出現不可修復bug不算失敗?一個項目花了五年時間,推翻了成千上萬個算法,最後被現實條件限制無法得出成果,不算失敗?”
柳溪不語,抿着脣看他。
說起這些,岑墨好像找回了迷失的自己,黯然的眸光逐漸被點亮,“在你看來,這些都是失敗,可對我來說,放棄纔是失敗,這些都只算還沒成功。”
他的聲音沙啞卻堅定,“喜歡你也是,我不會放棄,一旦喜歡了,就會一直喜歡,就像對待我的研究一樣,堅持一輩子。”
柳溪只覺耳邊轟轟作響,再看他時,那雙淡琥珀色的眸子已經變得清澈透亮,他望着她的目光亮得攝人。
在她出神的片刻,岑墨轉身離開了。
他走後不久,柳溪渾然感受到雨夜寒意,凍得她四肢百骸發冷,她望着那被岑墨留下的禮物袋,鬼使神差地撿了起來,帶回家。
冊子的包裝紙已經被岑墨撕爛,原本就已經染了污漬的紙頁,又在雨裏淋了一會,更加慘不忍睹。
但柳溪還是用紙巾擦了擦,翻開第一頁,便看見了一封懺悔信。
即便字跡化開,她也能辨認出這是岑墨親筆寫的,只是內容不完整了,柳溪勉勉強強讀了個大概,鼻頭有點酸澀。
她往後翻着。
看見了他畫的小黃鴨氣球。
她又忍不住破涕爲笑。
真醜。
再往後,便是他各種回憶。
他默寫出了她曾經說過的話,默寫出了她曾經寫過的代碼……
柳溪看着看着,眼眶便紅了,在看到他說要和她去長白山看雪,兌現她18歲成年生日願望的時候,她的眼淚不聽使喚地落了下來。
爲什麼他現在才喜歡上自己?如果要能早點,要能早點多好啊。
可是現實沒有如果,錯過就是錯過。
就算曾經有過短暫的美好,也不足以修復他在她心上落下的傷。
她從前對他有多深的感情,那傷口就有多深,深到需要漫長的時間才能癒合,可即便癒合,也不能當做什麼沒發生過,還能繼續與他相安無事地相處下去。
因爲傷口會留疤,永遠提醒着自己,他帶給了她多少傷害。
於是,她便在漫漫長夜裏,看完了這些文字,彌補了過往的一些不得迴應的遺憾,而這一夜之後,她將恢復如初,繼續前行。
岑墨冒着雨,走回了家,渾身溼透的他在門口脫下了外套與鞋子才進門。
岑父聽到動靜,立馬打開了臥房的門,拄着柺杖走出來,因爲走得急,一下就摔在了地上。
岑墨聽到動靜,疾步上前去扶他,“爸,你沒事吧?”
岑父聽見聲音後,難掩臉上的失望,啞聲問道:“你怎麼回來了?”
岑墨自從年後就已經搬出去住,很少回家。
岑父起身,見他渾身溼透,頭髮凌亂,就像掉進水池裏,握着他的手毫無溫度。
他皺眉道:“你怎麼弄成這副德行?”岑墨嚥下苦楚,扶他起來,“你小心點,我回房了。”
他回房洗澡換了衣服出來,見岑父還在客廳呆呆坐着,兩眼無神,他抿了下脣,走上前,“爸,媽來看你了嗎?”
岑父目光呆滯地搖着頭。
提及岑母,他早已沒了最初的傲氣,所有的棱角都在對方不理不睬中被磨平了。
從一開始自信滿滿覺得對方肯定會主動回來,到後來怒氣衝衝地強迫對方回來。在接受了對方不回來的事實後,就開始患得患失怕她跟別的男人跑了,但又拉不下臉討好,只能跟蹤她,觀察她,一旦發現有敵情,就暴跳如雷,在爆發幾次爭吵之後,二人的距離越來越遠了,他終於慌了,從被迫拉下臉討好,到現在真心求好。
在得知岑墨在追柳溪後,他就偷偷效仿着兒子追人的辦法。
不斷地給岑母送禮物,這輩子沒送過花的他,也硬着頭皮捧着火紅的玫瑰去岑母單位送了,卻遭了對方當面拒絕,很是丟人。
禮物一直被拒絕,他又從兒子那汲取教訓,開始站在對方的需求考慮,回憶起年輕的時候,他那會經常騎自行車去研究所上班,岑母說在大學校園裏騎車很浪漫,想讓他帶她體驗一次,他一直沒同意。
爲了追回岑母,他撿起了二十多年沒騎的自行車,想要帶着她逛一次校園,可是太久沒騎了,腿腳也不靈活,人沒載到,自己先摔進醫院打石膏了。
但即便他犧牲成這樣,也只換來岑母到醫院看望他一次。
可這是數月之來,她第一次主動來見他,他還是動容了。
感動很快又被澆滅了,岑母就像是看望一個普通病人,客套疏離地給他送點水果,問候了兩句就走了,根本就沒來家裏一回。
他低聲下氣地給她打電話訴苦賣慘,說兒子不在身邊,沒人照顧他,她便直接給他轉了兩萬,讓他自己僱保姆,差點沒把他氣死。
岑父愁眉苦臉地問道,“我都這樣了,她爲什麼一點機會也不給我?”
岑墨打了個噴嚏,帶着鼻音說道:“我也想知道。”
不僅一次機會不給,還拼命地往他身上捅刀子。
岑父聲音低落,“我已經自己洗衣服,自己做家務,就等着她回來,爲什麼還不回來?”
岑墨沉着嗓音,又重複一遍,“我也想知道。”
到底怎麼樣才能讓她回來?
各坐在沙發一側的父子倆,坐着一樣的姿勢,思考着一樣的問題。
這個被人拋棄的雨夜太冷了,孤獨的兩個男人只能互相取暖。
翌日。
柳溪一覺醒來,神清氣爽,昨夜的煩惱都消失不見了,她給自己畫了個比以往更精緻的淡妝出門。
到了公司,看見那隻一米五的熊本熊還坐在自己工位上,她哭笑不得,“誰又把這個拿過來了。”
她隔壁工位的男生說道:“二組的人昨天拿你這個熊去做了個模型跑算法,現在才還回來,他們就是不想讓你帶回家,擺明了嫉妒。”
二組的男生聽到叫道,“胡說八道什麼呢!我們缺個模型而已!”
許澤霖正要來找柳溪說工作,聽到他們對話,一拍腦袋,“啊,對了,我都忘記了!我用這個月的預算申請了一批仿真模型。”
他說着就調頭走回自己工位,從自己桌下搬出一個紙箱子。
“哇靠,有錢!快給我們看是什麼?什麼模型?可以做多高精度的圖像?”
幾位男生立馬跟上來,柳溪也上前湊熱鬧。
她便見許澤霖用美術刀劃開封箱帶後,笑嘻嘻地從裏頭抱出了一堆挖掘機、推土機、工程車等等小孩玩的玩具。
衆人目光逐漸呆滯,“really?欺負我讀書少,這是仿真模型?”
許澤霖在大家詫異目光中,低頭一看,笑容也凝固了,“臥槽?!怎麼長這樣?我買的真是仿真模型,賣家標題寫的啊!怎麼實物和圖片差這麼多?!”
柳溪好奇地問道:“你這是哪裏買的?”
許澤霖氣道:“拼夕夕找了三十多個人砍價買的!我找了我女朋友,我同學,我女朋友的朋友,連我媽廣場舞微信羣都發動了,我去!垃圾賣家,我要退貨!”
大家爆發出大笑,“別退了,別退了,也湊合用吧,用完還可以送給林組長兒子玩。”
“對對對!好主意!”
於是,大家各自拿了幾個玩具車去寫識別算法了。
寫了一早上算法,到了午休時間,柳溪心裏惦記着小妍的事,便去找了白甜。
自從那天鬧不愉快後,這事就一直被她放在心上,她知道小妍心理素質不好,也不知道有沒扛過岑墨這一關。
柳溪:“你最近有關心下小妍麼?她前幾日來找我,說論文被卡了。”
白甜驚訝,“啊?我不知道這事啊,她這幾天沒來實驗室呢,好像請假了。”
柳溪一愣,“什麼時候請假的?”
白甜想了想,“前天。”
那不就是她來找自己的第二天麼?
柳溪有種不好的預感,她該不會出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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