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圣骑士
“只是半天出不了什么乱子,”艾沃尔鼓起勇气道,“明天我一定走,不管兰蒂芙情况如何,而且……”艾沃尔凑近了些压低嗓音說,“埃裡克的事還沒完。“
“還沒完?”斯蒂比约恩眉头挤成一团,“你莫不是想杀了他?”
“……你肯定還想确定這個人能不能用吧?”
“你想怎么确定?”
艾沃尔沒有直接回复,而是朝港口方向抬抬下巴,斯蒂比约恩朝同样的方向望了片刻,缓缓挑起一边眉毛,问:“你不会是想钓鱼吧?”
“有鱼才能钓啊。”
斯蒂比约恩移开视线沉默片刻,艾沃尔忐忑但强作镇定一言不发等着义父发话。
“既然你已经有计划,我总不好阻止。”斯蒂比约恩故作烦恼的样子艾沃尔已经能一眼看穿了,“不管是早有打算,還是随机应变急中生智,都得让你试试。”
“当然是早有打算!”艾沃尔脱口而出,“毕竟,這是個严重的問題。”
斯蒂比约恩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他一边后退一边指着艾沃尔强调:“明天,最迟早上。”然后才转身离去,說实在看着他的背影艾沃尔属实是舒了口气,但转念一想,自己又有什么好心虚呢?她明明只是在尽可能帮助兰蒂芙而已啊。
对了,兰蒂芙!
艾沃尔拔腿就跑,生怕跑慢了兰蒂芙就凉了一般。
人刚到门口艾沃尔顿住了脚步停下步伐,她听到了個相当熟悉的,兰蒂芙以外的女人嗓音。
“算她還有点儿良心,要是她放你不管……”
“不管你怎样?再去跟她单挑?你伤得了她嗎?”這回是兰蒂芙沒错了。
“……我說,你這屁股未免歪的离谱吧……”
“我……”
艾沃尔踏进房内,对话戛然而止,劳菲抬头视线就与她碰上,艾沃尔不闪不避悠哉游哉将劳菲上下打量了一番。除了手上還缠着布條,鼻头的紫红還未完全褪去,劳菲看起来已经沒什么大碍了,不然也不能在這儿照顾兰蒂芙。
“挺皮实啊。”艾沃尔眯眼俯视着蹲在床边毫不掩饰不快的劳菲說,“還以为要成废人了。”
劳菲正要张嘴手上被兰蒂芙啪地拍了下止住话头,艾沃尔扬手将裹起来的一大包草药扔给劳菲,后者反应不及不得不用脸来接再伸手抱住。
“把药煮了,”說完艾沃尔再转向兰蒂芙,“明天早上我再来。”
“等一下……!”
兰蒂芙阻止了正往门外迈步的艾沃尔,让她微微侧過了头。
“真……真的可以等我嗎?”兰蒂芙努力直起上半身问,艾沃尔终于還是忍不住回头,這样一看她心下更是戚戚。明明在家乡宴会上那么丰腴明艳,火一般亮眼的美人,现在面无血色病态孱弱,怎么到佛恩伯格一個月就瘦了這么多呢。
艾沃尔点了点头,沒有出声。
“那父亲那边……”
“当然是說通了,否则他让我走我必须走。”
“……谢谢。”
一本正经的道谢艾沃尔真沒想到,她不知该如何反应干脆抬步就走,迅速离开走廊。
到晚上還有些時間,既然无所事事,艾沃尔也不打算跑的太远,她還有办法打发時間。
“不行……!”
——沒想到還是遭到了对方拒绝。
“为什么?”艾沃尔還是保持着伸手的姿态向桑德拉追问,“我之前给了你多少時間?十天?半個月?還沒改完?”
“要改的太多了!”桑德拉死死抱着自己的小本本缩在墙角“负隅顽抗”,“你以为都像你们的诗歌似的一行几個字母?少說也有万把個词要改!”
“万把個?你這是全部推翻重写?”
“也不是……!总之现在還不能给你看!”桑德拉說着抱紧她的小本本撒腿就跑,艾沃尔手疾眼快拎着她后衣领拽回来,故意多用几分力让她踉踉跄跄站不稳,轻而易举从她手中抢過了那卷边儿的小本本。
“還给我!你们這些人就只会抢嗎!”桑德拉喊着就扑過来,艾沃尔早有预料转過身去让桑德拉撞到她背上差点儿跌倒。但她還沒有放弃,扯住艾沃尔的胳膊伸手来抓,但艾沃尔跟她身量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艾沃尔只需要把本子拿高她无论怎么踮脚怎么跳都還差一大截,于是艾沃尔干脆就這么用一只手抖开书,拇指翻页浏览起来,她只想知道桑德拉到底改了什么,改了多少,更新了多少,当然无视了死命拽她衣服喊叫的桑德拉。
就翻了几页艾沃尔就看出端倪来了,也明白为什么桑德拉說她几乎要全部重写,這会儿桑德拉也是蹦跶累了,艾沃尔就像座根本沒修通路的高塔她只能望着顶端毫无办法,扒墙一千次就会摔下来一千次。
“你……为什么要改性别?”
艾沃尔举着书俯视着桑德拉问,后者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退开,事已至此已经沒什么好别扭,于是干脆坦然道:“你早就看出来了吧,我写這個东西就是为了我自己,既然是写我自己当然要写女的。”
“为什么不一早写女主角?也省得写了万词篇章還得从头改。”
“我一开始……”桑德拉移开眼神口气仍然强硬,“我那时候……沒法想象那样的女主角,当然也写不出来,于是就想象在书裡我是個男人,就不会……不会遭受那么多。”
艾沃尔回忆了一下,有些能够理解桑德拉的反复,毕竟,她的故事最早写的是個修道院裡借住的圣骑士,在维京人突袭来犯时孤身一人斩杀大部分敌人,是個硬生生撑到郡长救援来到的猛男战士。当然艾沃尔也很清楚,桑德拉写文章用的全都是真实地名,如果說她将自己幻想作這個圣骑士写进书裡,对应现实中的時間正是她在克朗道尔中央大教堂裡被维京人掳走贩为女奴的那天。
但她写的這個男人,這個圣骑士,不仅在成功击退维京人后得到郡长的重赏嘉奖,還将到手的钱财全部施舍给受海盗之苦的僧侣百姓,独自离去下一個修道院进行组织防卫。路上這個圣骑士秉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精神,就算沒有维京人在也惩治了很多恶徒盗匪,救助数不清的需要帮助的弱者。直到他在某次保卫圣人遗物的路上,因为太過重视沉重的遗物宝箱限制了身手,终于被维京人活捉,即便是那样他還是先夺走了对面四條人命,连维京人都叹为观止,将他捆绑擒走后礼遇有加,只是他面对各种威逼利诱都不为所动,牢记主的恩典与训诫,矢志不渝要做基督在人间的圣战士。
這就是艾沃尔上次看到的地方,现在再翻开內容已经有许多不一样了,最首要的就是這個圣骑士变成了個女人。
“所以你现在可以想象了?”艾沃尔发现桑德拉不再执着于抢书,就干脆一屁股坐在墙下堆积的原木上叠起腿来悠哉游哉翻书,“否则不会费這么大劲儿改性别。”
“……是。”
“为什么?”艾沃尔歪着头问,“我們這裡可沒有基督徒给你启发。”
“沒有基督徒,沒有圣骑士,可是,我被卖到比尔卡后,看到了那裡的盾女。”
桑德拉垂下眼睑,似乎在回忆什么。艾沃尔想了想又问:“你被劫走那时应该就见過盾女不是嗎?”
“我不确定,也许有。”桑德拉缓慢又坚定地点头,“可那时候我打心眼裡不信女人可以跟维京男人一道战斗,即便是看到了我也拒绝相信,更何况那种情况下忙着逃命,心中充满恐惧和仇恨,怎么可能想把那样的人写成我的主角。后来,我在比尔卡待得久了,也经历過几次外人侵扰,认识了不少盾女,有一個……還帮了我。我临盆时只有她愿意管我,把我抱去找稳婆,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怎么也不能信一個女人能抱得动孕妇,還跑上几裡路,但那时候我還沒有……下决心改主角,直到……”
艾沃尔歪着头挑起一边眉毛,等着下文。
然而桑德拉却话锋一转挑挑嘴角說:“你要看就看吧,看不明白别怪我沒提醒,性别一改,很多东西也要跟着改。”
艾沃尔挑起眉毛问:“我看你才改了一半不到?不会因为太麻烦就……不写了吧?”
桑德拉脸上浮现出她那标志性的,像是冷笑但似乎又沒什么恶意的笑容說:“故事的存在意义不就是被人閱讀和听闻嗎?只要有人愿意看,哪怕只有一個读者,我也有写下去的必要。”
“可你在比尔卡的时候就开始写了,那时候哪有人认真看你的故事?”
“有啊,我自己。這不就是一個读者了嗎?”
“……”
“现在有两個读者了,一下多了一倍呢,我应该感到高兴。不写這东西……我可能活不到现在,不是疯了就是死了,读完务必要把它亲手交给我,别随便丢在什麽地方,要是它不见了……”
“不会不见的,至少不会在我手上丢失。”艾沃尔的口气很笃定,“晚上我有事儿,天黑前就還你。”
桑德拉沒有回复,头也不回离开,艾沃尔好像听见她的小孩哭闹声隔墙传来。于是她终于可以翻开桑德拉的故事静下心来閱讀,既然桑德拉是从头改過,她就从故事的最开头看起。
然后艾沃尔发现主人公不仅是性别变了,连一些并不必要改過的外貌特征也变了。曾经這個圣骑士是個有一头漆黑半长卷发,蓄着浅浅胡须,有棕色眼眸,符合撒克逊人审美的美男子,现在改成了扎着麻花辫发色浅金的高個儿女人。“当她穿起甲衣,尤其是全副武装时宽阔的肩背和笔直长腿让不熟悉的人很难分辨出性别——毕竟她不具备那种能够吸引男人视线的柔美曲线,身材挺拔高壮却缺乏起伏。”——這是书中原话。
咦?
接下来艾沃尔看得飞快,几乎是跳着浏览,翻到了最新更新的內容。即便關於性别变更的不分桑德拉沒有全部改完,但下决心换主角之后的內容她還是直接用上了女性圣骑士伊芙。
她写伊芙到了比尔卡后因为战斗能力出众,被当地人也当作盾女看待,虽然她心中从未将自己当作丹族人的一份子,但也必须和其他战士一起训练,她很快学会如何使用斧头,各式各样,各种长度的,且飞斧几乎百发百中。她也开始同其他丹族战士一样用起了圆木盾,還驯化了一只渡鸦为她从高空侦察。她那头本来很短的金发越来越长,其他盾女为她编起了发辫,甚至也接受在身上纹身——纹十字架。但她還是发现自己越来越像维京人……
写到這裡故事戛然而止,可能桑德拉暂时想不到怎么继续下去。但不管怎么說,艾沃尔觉得自己知道了桑德拉避而不答的問題,答案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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