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苦差事
莱夫走近时顺手递给索尔芬酒囊,后者刚才還绷着個脸,一摸到鼓囊囊酒囊立马喜笑颜开,這就拨开塞子仰头灌起来。
“我就知道你這厮不可能给我留,于是搞了两袋。”莱夫說着也拔开自己手上酒囊的塞子,坐在索尔芬对面船沿上闻了闻酒味,索尔芬灌了大半袋擦擦嘴问:“你溜号就是去干這個了?”
“当然了,”莱夫放下酒囊撇撇嘴說,“我宁可现在在摇桨而不是守一晚上船,无聊透顶不說,還不能生火取暖,牙都要冻掉!再不整点這玩意儿我就往船上随便摸两把跑路算了!”
正要仰头再灌点儿的索尔芬突然顿住动作,然后挤眉弄眼地朝莱夫摇头。
“干嘛?怕被人听见?”莱夫冷哼声又喝口酒再說,“本来就是!早說要走要走突然变卦,结果我們還得轮流守這宝贝船,我怎么說来着?女人就是這么善变,守什么守,要是有人来抢更好!正好给我热热……”
“你要热身啊?”
莱夫猛地蹦起来转身时脚下绊到长船上座椅往后摔去,艾沃尔手疾眼快揪住他衣领,让他保持一种一松手還会摔的微妙的倾斜姿势。
這女人走路怎么沒声音的!!莱夫欲哭无泪心想,走到我背后我都沒察觉!
“你们可以撤了,”艾沃尔转头对弯腰岔腿站着的索尔芬說,“我来替岗。”
“就……就你一個嗎?”索尔芬终于把腿绷直了问。
“够了,”艾沃尔說着将莱夫拽直了一把抢過他手上的酒,又补充,“除非你俩都想热身。”
“這是莱夫說的。”索尔芬耸耸肩往后退,“跟我沒关系,不過既然你都来了,好歹透露下什么时候能出发吧?”
艾沃尔的回复言简意赅:“明早。”
“不会再变了吧?”
“……”
“溜了溜了,回家睡觉!”
說完索尔芬扭头就走,莱夫大喊一声:“我的酒钱!”风一般跑過艾沃尔身边直追索尔芬,后者闻声而逃溜得也是飞快。
艾沃尔收回视线转向船头坐着的两個女人一個少年,這是他们被捆的第二個晚上了,果然眼神比艾沃尔想的要“哀怨”的多,尤其是面对她。
被這种想杀人的眼神盯一晚上会是什么感觉呢?艾沃尔在船尾坐下来时心想,有沒有提神的功效?
事实是并沒有。
独自守船连個可以說话的人都沒有,实在无聊。要不是怕光线不足熬坏眼睛,艾沃尔真想把桑德拉的小本本带過来看。
艾沃尔完全能理解不得不遵守命令留在這裡守到天明的守卫心中能有多暴躁。
被埃裡克的大老婆用那种眼神死死盯着,喝了酒的艾沃尔還是很快头重脚轻昏昏欲睡,也就是港口外海面刮来的冷涩海风多少有点提神醒脑的功效,如果是在室内,点個炉火盖個毯子這会儿估计已经不省人事了。
事实上从埃裡克家眷的角度来看,艾沃尔已经是這种状态了。她坐在船尾靠着右侧船舷,整個脑袋都耷拉下来看不清面容,散下来几丝金发随风晃荡,欧蒂死死盯着她手裡瘪下去的酒囊,看着她手指越来越松,越来越无力,终于从手裡掉下来落在甲板上。
总算是……
他要是這都不来,那還不如被卖掉再找個更有血性的男人抱大腿呢!
埃裡克终究是沒有让她失望,那脚步声一听就是有意在敛气缓行放轻声响,在不惊动看守的情况下来到了欧蒂三人身边。
“父亲!”
埃裡克的大儿子先扭头看到他就叫出声,埃裡克把手指压在嘴唇上表情夸张地示意他安静。
“可算来了你,”欧蒂压着嗓门冷冷道,“還愣着干嘛?”
“喏,先吃点。”埃裡克說着散开布包取出個馅饼,“张嘴。”
“我吃過了!”欧蒂咬牙切齿道,“别整這些沒用的了,要么马上给我們松绑要么去杀了那個贱人!”
完了她朝艾沃尔所在方向撇撇下巴,即便她不示意埃裡克也明白。
“你不饿别人饿。”埃裡克瞪她一眼把饼子塞给张着嘴的长子,這两天這仨天天吃糠喝稀他是知道的。已经成了奴隶還指望能有多好的待遇呢?更何况妻儿這种境遇缘由也不乏上头有意惩罚的意思,毕竟动不了他本人矛盾一转移可不全由别人承受了么。
海尔格吃掉半個馅饼终于有力气问话:“你的手不要紧吧?什么时候能好?”
“至少小半月,”埃裡克又撕了條肉干塞给儿子說,“把你们送走我就去斯塔万格,我哥的铺子正好需要人手。”
“你……你去给你哥打工??”欧蒂沒忍住拔高音调,“一個斯万格佛去给小商贩打杂??”
“小点声!”埃裡克又竖起手指警告,“沒钱你让我活活饿死嗎?连這伤我都是借钱去就的医!”
欧蒂的眼睛仿佛要瞪出眼眶:“怂什么?现在不是杀她的好机会?你這不是带了斧头嗎?等那贱人一死咱们驾了這條船远走高飞,還怕沒有地方落脚?”
“你是不是瞎?沒看我废了條胳膊?”
“那贱人不是睡着了嗎?恐怕都醉了,你再跟我墨迹她一会儿怕是要被风吹醒了!”
埃裡克一时真不知如何跟欧蒂解释好,她对斯万格佛的平均水准毫无认知,尤其是即将被推上长官之位的艾沃尔,要是這样偷袭就能得手她恐怕也不配跻身一流战士团了。
“住口臭婆娘!”埃裡克一巴掌拍在欧蒂脑瓜上怒道,“你将来要還想回到這裡最好祈祷我明年夏天交好运!不過我儿子要是有個三长两短,我也不会管你死活!”
“你這個挨千刀的怂蛋!!”欧蒂扯着嗓门大喊起来,“我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上你的床!”
埃裡克深知现在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一手摁着腰侧的斧头扭头看向船尾,果然,艾沃尔已经醒了,胳膊支在船舷上撑着脸,翘起二郎腿,面无表情只流露几分惫态。
看对方并沒有动手的意思,埃裡克才撒开手阴着脸问:“你根本沒睡着吧?”
艾沃尔沒有回话,她怕自己一开口就破功。
她此时此刻的心境完完全全不是表面上這样平静,她想杀了埃裡克,一刀毙命不足泄愤,得大卸八块折磨致死才勉强能平复她的心情。维京人的行为准则本就是该受辱后立刻反击报复才对,但是她不能。
不仅不能,還得教埃裡克看出她并不在意,否则日后易生反心,要么另投他主,這都是斯蒂比约恩不愿意看到的。
埃裡克重重吐出口气,扭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妻儿,片刻后他什么也沒說朝来时路走开。欧蒂见状朝他的背影咆哮起来:“埃裡克!埃裡克!!你這個沒种的孬货!!你当初杀人的狠劲儿上哪儿去啦!!你就這么丢下我們,你就是斯万格佛的耻辱!!”
艾沃尔抠了抠耳朵,心想這女人吼叫起来的嗓门還真是刺耳,埃裡克的另一個妻子海尔格就只是垂着头不吱声,那個十二岁大的少年哼哼唧唧地哭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
啧啧,真凄惨。
艾沃尔感慨着扭头看向海平面,目前天幕上仍是繁星点点,一片深沉的蓝丝绒般铺陈开来,虽然目前還不见一丝阳光,但艾沃尔根据经验判断天亮也是不远的事儿了。现在她真正可以舒展开双腿舒舒服服躺在搭板上睡到被阳光晒醒,還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她后半夜都在打盹。
一躺下她脑海裡就浮现出兰蒂芙的面容。
时至如今,兰蒂芙出的主意有多管用已经不消多說了。她甚至连埃裡克会有什么反应都提前预料到了于是当时就提醒了艾沃尔,千万不要意气用事,为了成事有时候必须忍耐。虽然直面冲突艾沃尔差点把肺气炸還是在所难免。
她真的好厉害,艾沃尔遥望冷寂灿烂的星穹心想,别說以前的人情還沒還完,恐怕之后也少不得要拜托她帮忙了。
虽然天刚蒙蒙亮艾沃尔就醒了,她還是得等其他船员到位才能去寻兰蒂芙,她肯定自己不用担心撞见什么不该看的,毕竟兰蒂芙现在连翻身都困难。
不過让她沒想到的是在进屋前她会先撞见边走边系皮带的兄长。
“你怎么起這么早?”艾沃尔毫不掩饰讶异,“不会就是为了去打听消息吧?”
“当然!”西格德說着伸了個关节嘎吱作响的懒腰,“机遇可不等人!你又不帮我!”
“……我也沒說不帮,只是你等不及。”艾沃尔耸耸肩說,“所以你都打听到什么了?”
“沒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本土的瑞典人跟罗斯人都快成两拨毫不相干的人了,我严重地怀疑即便去了比尔卡也沒用。”
“那你真打算去基辅罗斯?”
西格德点点头:“這是最稳妥的做法。”
“我同意,但是……”艾沃尔摸了摸下巴,就好像上边长了胡茬,“我建议你派使者先行。”
“你也不希望我出远门?”西格德摆起苦脸问。
“我是好心提醒,”艾沃尔摊开手說,“现在你就是去了基辅罗斯又如何,罗斯人也不可能冬天行动,他们会和其他维京人一样在夏天组成舰队出海,你现在去难不成是過冬?我听說基辅罗斯也是苦寒之地,不比咱们這儿暖和。”
“那你去,别人我不放心。”
“……你当我什么都沒說。”
艾沃尔逃似的扭头就往卧室裡去,西格德在后边骂什么她全当耳朵聋了听不见,并且开始盘算什么时候跟雷金霍斯提起把他允诺的几天假期给兑了。
“兰蒂芙?”艾沃尔還沒进门就先开腔,然而并沒有人回应。她心中升起一丝不祥预感,进屋后就见着兰蒂芙還是那副脸色惨白的模样发着呆坐在床上抱着被褥,似乎对艾沃尔进来浑然不觉。
這……疼傻了嗎?
直到艾沃尔走到跟前坐下,兰蒂芙才抬眸看她一眼,声音轻飘飘的:“抱歉让你白等了,我去不了海泽比。”
“……還是很严重嗎?”艾沃尔问着话胳膊抬起又放下。
“比昨天好点儿,”兰蒂芙双目无神地盯着腿上盖的毛皮毯子說,“但……還是不行。你去忙你的吧,我還得修养几天。”
艾沃尔一时分不出兰蒂芙這呆滞疲惫的模样是因为身体的疼痛,還是由此带来的坏心情。
“嗯……”艾沃尔尝试组织语言,“需要我给你带什么嗎?”
兰蒂芙的视线终于和艾沃尔的对上了,令艾沃尔略吃惊的是她居然看出兰蒂芙眼裡浮现出了笑意,這让她死白的面孔多少恢复了点儿活力。
“谢谢你,艾沃尔。”她的口吻很诚恳,“但是我也想不出缺什么,我在這裡衣食无忧,应有尽有,就——不劳你破费了。”
艾沃尔盯着地板沉默短短片刻,实在想不出什么可以真正安慰到兰蒂芙的话,只好叹口气:“好吧,我——”
“等下!”兰蒂芙一把摁住艾沃尔的手腕让她重新坐回床上,望进她眼裡的目光又多了几分神采,“我想到了,我想要那种……怎么說呢,如果有人问我有沒有去過某個地方,我可以证明我确实去過的……东西,当然我不是真的要向谁证明,我只是……”
“我懂你的意思。”艾沃尔竖起一根手指打住了兰蒂芙结结巴巴的說明,“我会留意的。”
“谢……”
“你已经谢過了。”
“……总之,我只是這么一說,你不必……”
“交给我吧。”艾沃尔从神态都口气都相当认真,她郑重地拍拍兰蒂芙的肩膀,接着干脆起身离开了房间。
再也听不到脚步声后,兰蒂芙倒头趴在枕头上拿棉被包住头,眼泪顺着面颊像是突然开闸流個不停。
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偏偏是這种时候?時間根本不对!明明是对女人来說在寻常不過的经历,对于此时此刻的兰蒂芙来說就像是芙蕾雅对她开了個充满恶意的玩笑,抑或是根本就是惩罚!
惩罚什么?惩罚她沒有真正尽到妻子的义务,沒有全心全意爱着西格德嗎?
可是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啊!她现在還能忆起母亲摔在她脸上的大耳刮子,道理她都懂,她也的的确确努力過了,可還是……
人心不是這样简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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