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們都会成为更好的人
美术学院的专业课考场上,吴凯专注地画着人像速写,脖子上挂着那個翅膀形状的吊坠。
考完试,他走出学校大门,在寒风中默默许下心愿,然后摘下一只手套,拿出手机編輯了一條信息:“我考完了,在校门口许了愿。如果真的能考上,明年六月,我們就能在一個城市了。”
很快,手机振动了一下,一條短信回复過来:“我等你。”
吴凯幸福地笑了。
列车向前行驶着,车厢内,吴凯坐在窗边背英语,他看了看胸口晃动着的翅膀吊坠,重新望向窗外,眼中满含憧憬。
此时,F14班的教室门口,任真端着一個冒着热气的保温杯,挽着赵晓晓正要走进教室。
高远正要从教室裡出去,和任真对上眼神,两人都很尴尬。
任真率先移开视线,拉着赵晓晓,绕到后门进了教室。
赵晓晓看着任真,八卦地问:“你们俩……還是不說话嗎?”
任真摇摇头。
赵晓晓道:“都這么久了,毕竟都是一個班的同学……”
任真塞给赵晓晓一個小面包:“這個面包挺好吃的,给。”
赵晓晓接過面包,无奈地看了看任真,不再說话。
此时,王放的大嗓门从走廊传来:“贾坤,贾坤,我的坤儿哎!”
王放从教室后门冲进来,一路跑到贾坤跟前,将手背在身后:“好东西!你求我,我就给你看。”
贾坤正在写作业,头都不抬:“别发疯啊。公式都被你喊忘了……”
“不看可要后悔的啊。”
贾坤挥着手赶他:“不看不看。”
王放清了清嗓子,举起手裡的明信片,装模作样地捏着嗓子念了起来:“亲爱的坤,快要過年了,這儿下了两场雪……”
贾坤瞬间从座位上弹起来,追着王放抢明信片:“你给我!”
刘锵锵带头“哦哦”地起哄:“艾琳姐来信了啊!”
众人也都跟着起哄。
王放一边高举明信片一边笑:“你俩可真行,电话、短信、QQ還不够用,還写信!所有通讯工具都被你们霸占了!”
贾坤抓住王放,夺過他手裡的明信片,脸上满是甜蜜的笑容:“早就沒用手机了。”
夏凡扭头问他:“她给你写信,是怕耽误你学习呀?”
贾坤点点头。
夏凡一脸羡慕。忽然,她的眼睛被人捂住,她扒开手,转身一看,是笑眯眯的吴凯。
吴凯拿出文化课考试通知单,几個人定睛一看:江南美术学院……专业排名……第四十八名!
夏凡激动得尖叫起来,任真等同学也都围了過来。
“小凯,你太厉害了!這是真正的万裡挑一啊!”
“這下稳了!等于半條腿已经迈进美院啦!”
“恭喜你,小凯!”
班裡气氛十分热烈,夏凡和众人挨個拥抱吴凯,轮到王放,他激动得把吴凯抱起来转了個圈。
夏凡着急地說:“把我們小凯放下来!”
吴凯笑得无比开心。
郝楠走到教室裡,看到這一幕,也不由自主地笑了。
吴凯激动地走向他:“郝老师!”
郝楠看了文考通知单上的排名,搂住他道:“我就說吧,你值得!”
“谢谢你。”吴凯感激地說道。
两人都有些感动。
郝楠把一张通知单递给赵晓晓:“那我就再给大家来個好消息吧!春节假期的安排出来了,班长记得贴在告示栏上。”
众人又是一片欢呼。
王放看了一眼通知单:“這儿写的放假前的‘集体活动’是啥意思?”
郝楠笑着說:“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下课铃声响起,走廊裡已经有其他班的同学陆续离开。F14班的教室裡,除了罗非不在,同学们都坐在位子上等待着。
王放问:“郝老师這葫芦裡卖的什么药?不会是要让我們留下来做题吧?”
刘锵锵背起书包:“那我先溜了。”
正在這时,门被推开,郝楠拿着电磁炉和好几個不锈钢盆等工具走进来,任真抱着面粉,赵晓晓提着食材紧随其后。大家一下子来了兴趣,王放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包饺子?!”
郝楠举起一枚硬币道:“快過年了,我們14班也团团圆圆!看谁运气最好,能吃到這個硬币。都饿了吧?来吧,都开干吧!”
大家蜂拥而上,不多久,F14班教室内便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同学们揉面的揉面,拌馅的拌馅。任真在教夏凡和吴凯:“馅别放太多,抹一圈水,好捏紧……”
任真瞬间就捏出一個漂亮的饺子,吴凯也做得像模像样,夏凡捏了個圆圆的包子形状出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刘锵锵失手往馅料裡倒了不少盐,被贾坤看见:“锵锵,你是在给大家下毒啊?”
刘锵锵不好意思道:“那要不,再加儿点水?”
王放悄悄地往赵晓晓脸上抹了面粉,赵晓晓還击,两人打打闹闹起来。
赵晓晓斥道:“好哇,王放,看我不抓住你……”
“我错了!我错了!”王放求饶。
任真看着王放和赵晓晓开心的模样,不禁想起了之前和高远一起包饺子的场景,她望了望高远,不由得伤感起来。
郝楠走到她身旁问:“怎么了?不开心啊?
郝楠的鼻尖也被敷上了面粉,任真冲他笑了笑。
郝楠意味深长地說:“我看高远好像不太会拌馅啊,煮出来浪费了可就不好了。”
郝楠把任真往高远那边推了推,自己走开了。
高远正在后门边的角落裡低头搅拌馅料,看着很是孤单落寞。任真犹豫片刻,终于走過去开口道:“那個……我来帮你吧。”
高远的脸上沒有什么表情,任真想要拿他手上的筷子,高远躲开了:“我去洗個手。”
任真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很失落。
教室裡突然安静下来,任真一转头,只见前门处,李亚玲探头往裡面瞅了瞅,什么也沒說,准备转身离开。就在這时候,王放和赵晓晓对了個眼神,两人走上前,一左一右把她拉了回来。
众人将她团团围住,赵晓晓端了一小盘热腾腾的饺子给李亚玲:“李主任,我們全班請您吃饺子!”
王放也笑嘻嘻道:“主任,我祝您新年少生点儿气。莫生气,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李亚玲无语地看着王放。赵晓晓拍了一下他,他立马闭嘴。
贾坤也凑上来:“主任,别总吃包子了,尝尝刚出炉的饺子,我們亲手包的。”
李亚玲闻言有些动容,吃了一口饺子。
郝楠问她:“好吃嗎?”
李亚玲面露难色,打开手上的保温杯猛地喝水,努力往下咽:“好吃,好吃……哎哟!”
李亚玲的牙被硌到,她咬到了那枚硬币。众人和李亚玲都笑起来,大家异口同声道:“新年快乐!”
李亚玲感动地举起杯子:“大家新年快乐!我把這個好运气传给14班全体同学,祝你们的愿望在夏天统统都能实现!”
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有的在收拾,有的在說說笑笑。郝楠往人群中看了一圈,沒有看到罗非的身影。他走到走廊,推开高三1班的教室门,看见罗非一個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裡,正在埋头刷题。郝楠喊了他一声:“罗非,你不吃饺子嗎?”
罗非摇摇头:“不吃。這也不是必须要参加的活动,我還有我的事要做。”
郝楠把他桌上的习题集都拿起来:“你先停一停,先跟我回教室。”
郝楠带着罗非回到了教室,這时众人已吃完饺子,郝楠走到大家中间道:“還有一個礼物要送给大家。”
他拿出一叠明信片,說要分给每個人,同学们都很好奇。
任真接過一张明信片,她翻過来,封面是西华医学院的校门。吴凯手裡的明信片印有“江南美术学院”等字样,贾坤手裡的明信片上是南方某座城市的江面风景照,高远的那张印着民航客机飞行图片,罗非的明信片印着中央理工大学的标志性建筑……
郝楠看着大家一脸惊喜的样子,說道:“你们每個人现在可以写一封短信给十年后的自己,說說你们对未来的期待。”
大家议论纷纷。
王放不满地抱怨道:“作业都堆成山了,哥!”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郝老师,一寸光阴一寸金,我們现在得抓紧時間复习,十年這么久,到时肯定都忘了這封信了。”
郝楠笑道:“這会儿知道抓紧時間了?你们再多說两句,二两金子可又沒了。赶紧写,信封我都准备好了,写完封好,我去寄個慢递,十年后送回你们手上。”
大家听到“慢递”两個字,兴奋了起来:“還真能寄啊?”
“万一给寄丢了怎么办呀?”
郝楠回答:“别把自己搞丢就行。好了好了,都快写!字写好点儿,别十年后回過头来怪我沒教好。你们不要面子,我可是要面子的。”
众人哄笑起来。
任真在明信片上小心翼翼地写上“给十年后的自己”几個字,然后陷入了沉思。
高远写着写着便看向明信片上的飞机,又看向任真,出了神。
其他人都动起了笔,只有罗非拿着明信片沒有动。他看着明信片上的中央理工大学,翻开手边整理得整整齐齐的档案袋,翻看着這几個月以来考過的试卷,越翻越心烦。翻到一张只考了102分的数学试卷时,罗非再也忍不了,把桌上的一堆东西往书包裡一塞,背上包直接走出了教室。
大家都奇怪地看着他。
“罗非?”郝楠叫了他一声,跟了出去。
操场上,阴云开始聚拢,罗非穿過操场往校门口走去。這时,一個足球滚到他面前,罗非抬头,只见郝楠站在空荡荡的操场上,正看着他:“罗非,把球踢给我。”
罗非沒理会他,继续往前走。
“你去哪儿?”
罗非扭头看他:“郝老师,沒什么事我就先回家了。”
郝楠在背后說:“你不是一直想去中央理工大学嗎?回教室把這封信写完吧。”
天空中渐渐飘起了小雨,郝楠挡住罗非的去路,罗非失去了耐心:“大学是拿分去考的,写這封信有什么用?今天已经浪费了很多時間了,我還有好多题沒做,郝老师,别耽误我的時間了,行嗎?”
“罗非,做题是很重要,但它不是你生活的全部或者唯一。你有多久沒有和同学好好吃過一顿饭,聊過一次天了?现在這种下雨的天空,你多久沒有抬头去看過了?”
一滴雨落在罗非的头顶上,他仰起头,看到了广阔无垠的灰色天空和一滴一滴加速往下掉落的雨滴。雨落在他身上,罗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還有几個月就高考了,就這么点儿時間了,我必须得赶紧赶上去,其他的事根本什么都不算,我是五战了,今年要是再失败,就全完了!”
“你的成绩并不差,压力太大会压垮自己的。”
“還不差嗎?现在這点儿分数根本就考不上中央理工!”
郝楠问他:“就非中央理工大学不可嗎?你還有很多好的一本大学可以选……”
罗非一直压抑的情绪突然爆发了:“第一年我就差五分,就差一道選擇题的分啊!换你,你能甘心嗎!不去中央理工,這几年我每天那么努力,不吃不睡地学,半條命都豁出去了,又是在干什么?不都白费了!除了中央理工,我哪儿也不去,就是死,我也要死在去中央理工大学的路上!”
雨幕中,罗非大喊着,泪水都流了出来。他转身要走,身后,郝楠冲他大声喊道:“如果那所学校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好呢?拼了這么多年,你甘心嗎?!”
罗非顿住脚步。
郝楠继续說道:“罗非,高考并不是等你拿到录取通知书就结束了。”
罗非抹着脸上的雨水和泪水,回头看着郝楠。
“這只是你人生中的一场考试,更多的考验,還在后面。学习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试卷上的分数,而是通過高考這道门,认识這個世界,成为你想成为的人。你想卡在‘就要去中央理工大学’這道门這裡,再也不往下走了嗎?如果你通不過,之后的人生你就不要了嗎?所有的精彩的、开心的、痛苦的、真实的,各种各样的体验,你都全不要了嗎?你总和我說‘浪费時間’,你再停在原地,才是真正的浪费時間!”
郝楠再次把足球踢到罗非脚边:“再不疯一把,青春就沒了!”
罗非转過身看着郝楠,终于抬起腿,把那個球踢了出去。
雨越下越大,罗非踢球,郝楠守门,两個大男孩在雨中的球场拼着。
教学楼的阳台上,王放等人遥遥看见下面的景象,一個個欢呼着往楼下跑。
大雨中,班裡的其他男生举着伞纷纷来到了球场边,郝楠和罗非在雨中你一脚我一脚地传球。球来到罗非脚下,罗非胆怯了,郝楠站在旁边大喊:“罗非,冲過去,别去想结果,先把球踢进门!”王放、贾坤、刘锵锵等男生也在一旁为罗非加油。
罗非冲過郝楠的防守,将球踢进了球门。
“好球!”众人都大声欢呼着。
罗非摔倒在地,他躺在操场上,畅快地呼吸着,任由着雨水浇在自己身上,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啊——”
大家冲過来把罗非抬起来往空中抛举着,罗非痛快地喊着,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雨渐渐小了,男生们气喘吁吁地往教室走。郝楠抱着足球走在最后,罗非走到郝楠身边,犹犹豫豫地說:“郝老师,我有话想和你說。”
两人走到了一处屋檐下,郝楠看着他,罗非低头說道:“我做错了一件事。之前1班丢失的资料,不是任真拿的,是我。我摸底考试英语沒考好,听說李主任给他们班总结了内部复习资料,就病急乱投医,趁着沒人的时候去偷拿了……任真来班裡以后,我看她成绩比我好,心裡一直很不服,很怕她超過我。我怕被学校查到是我做的,就慌慌张张地把‘宝典’塞在她的抽屉裡了……后来,我也沒有勇气去承认,但這件事一直压在我心裡,比考试考得差還要让我痛苦。”
郝楠安慰地拍了拍罗非的肩膀:“你能說出来,比之以前的罗非,就已经往前迈了一大步了。這件事你可以自己去告诉任真,让她来决定是否要原谅你。但比起這件事,你更需要反省的,你知道是什么嗎?”
郝楠看着罗非:“你给自己做了一副枷锁,它已经让你喘不過气来了,是时候打破它了。”罗非红着眼眶点点头。
两人往校门口走,遇到了背着书包正准备出门的F14班的众人,王放、贾坤等男生跑過来勾住罗非的肩膀。
“鱼哥,沒想到你深藏不露啊!球踢得不错嘛!等高考完,我們再好好来一把。”
“明天放假,我們约好了去海边。鱼哥,一起来吧?”
“一起吧,你来了我們班人才齐啊。”
罗非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我的练习册還沒……”顿了顿,他抬头看向郝楠,郝楠正冲他笑着。罗非也笑了笑,看着王放等人,“好!我来!”
第二天,天气晴朗,任真坐在公交车靠窗的位子吹着风,阳光照在她脸上,窗外能看到海。
车到站停下来,任真下了车,公路边沒有其他人。她四下张望,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時間,给郝楠打了电话:“喂,郝老师,你不是和我說在滨海路车站和大家会合嗎?怎么一個人都沒有?”
郝楠在电话裡回答她:“站在原地别动,我马上派個人去接你。”
任真不解地挂掉电话。她戴上耳机,一边听着歌,一边等待着。不一会儿,她看到高远朝着她走過来。她愣愣地摘下耳机。
高远见到她也有些意外,两個人都有些尴尬,任真先开了口:“他们……在哪儿?”
“都去那边的海滩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前走,走了几步,高远开口:“是郝老师让我過来接你的……”
任真点点头。
任真回头看高远,高远却低着头,過了一会儿,他又悄悄看任真,任真正望向另一侧。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任真突然回過头叫高远:“高远。”
“嗯?”
“你……還生气嗎?”
高远问:“生什么气?”
“我的气……”
高远凝视着她,沉默片刻,摇摇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們得快点儿了,大家都在等我們。”
任真看着他往前跑了两步,便也跟了上去,两人朝着海滩跑去。
海边,F14班众人已经集结好了,郝楠招呼着两人:“任真,高远,快点儿!”
“大海,我們来啦!”
大家在郝楠的带领下一起欢呼着冲到了海边,阳光下,少男少女的笑脸无比明媚。
郝楠朝着远方大喊:“哎——你听得到嗎?”
divclass=contentadv王放问:“郝老师,你在冲谁喊呢?那边什么都沒有啊。”
“谁說的?那可不一定。”
“海的那边……還是海嘛!”
“海的那边,是太阳。”
“是海鸥的家。”
“是……艾琳。”
众人都起哄,贾坤不好意思地笑着。
郝楠望向任真:“你說呢?”
任真顿了顿,笑道:“大海的另一边,是未来。”
“和十年后的任真說說话吧,沒准她真的能听见呢。”
任真正在思考,被王放抢了先:“喂,十年后的大家,听得见嗎——我是王总,就是那個开了大公司,在NBA现场跟科比来了個十连拍的王总!”
众人都笑了。
贾坤呐喊道:“十年后的贾坤,是艾琳的亲人!我們相聚在一起,每天一起吃早餐和晚餐,我們会一直一直不分开,有一個又温暖又幸福的家!”
“我是夏凡!我会去到世界上好多好多地方,当最酷、最牛的同声传译!”
“我是设计师吴凯!到时候邀請我的人得排队啦!大家都要来看我的展览啊!”
“我是赵老师!一個跟郝老师一样好的好老师!”
王放笑着问赵晓晓:“你說绕口令呢?”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任真也用尽全力喊出了自己的心愿:“我是還给很多很多人健康的医生,我是任真!”
贾坤扭過头看高远:“高远,你呢?”
高远正准备說什么,王放跳出来:“我知道!我知道他的愿望!”
只听王放朝着天空大喊了一声:“他要上天!”
众人大笑。
任真看着高远說:“我觉得你做了一個正确的决定。”
两人都凝视着对方,高远点点头,移开视线,冲着海面喊:“女士们,先生们,上午好!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高远。我谨代表全体机组成员欢迎您选乘F14号航班,由虹安前往未来,预计飞行距离为时空维度十年。我們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請系好您的安全带……”
“起飞咯!”
众人齐齐看向海平面,面露憧憬。海浪一波接一波地翻涌上沙滩,又退回去,夏凡叹了一口气說:“我之前好想赶紧把這一年快进過去,可是现在又觉得很舍不得。以后大家都分散在天南海北了,都不容易见面了。”
高远看向任真,面露伤感:“那我們约好,十年后再回到這儿,再相见,怎么样?”
“完蛋!感觉我的目标有点儿难实现,要是实现不了,不就丢脸丢大了?算了,等高考结束,我們就江湖再见吧,朋友们!”王放笑嘻嘻地說道。
高远把自己想对任真說的话喊给了大海:“我們都会成为更好的人,到时候再见!”
夏凡见吴凯地望着海面,凑了過去道:“小凯,等你去了美院,放寒假我来找你玩好不好?我還沒见過下大雪呢,雪天的美院肯定好美好美……”
“当然好了!到时候我给你买好多糖葫芦。夏凡,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我們两個谁跟谁!就不要說這种客气的话了嘛!”
吴凯看着海面奔涌的浪花說道:“夏凡,你知道嗎,以前我看语文书裡的《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裡也’,只觉得是一段普普通通的课文而已。但现在不一样了,我觉得我就是一條小鱼,马上就要从小河游到大海裡去了……”
“自由徜徉的感觉一定很好,小凯,你一定可以去美院的!去了美院,就自由了!”
吴凯抬起头看着夏凡,笑得一脸灿烂。
大家一起玩着水,夏凡问道:“郝老师,你還沒說你的愿望呢,你之后想做什么呢?”
大家七嘴八舌帮他回答:“当然是继续当老师了。”
“我觉得郝老师不像,說不定他会浪迹天涯。”
“你们就别操心我了。现在,我就想把你们都送去你们想去的地方。至于我,未来一切都有可能,不是嗎?”
“郝老师,我們会回来看你的。”
气氛有些感伤。夏凡突然說:“对了,郝老师,我听說白老师還单身哦。白老师那么漂亮,再不抓紧机会可就飞了……”
众人欢闹着,郝楠笑了。
夕阳西下,大家在海边用沙子堆了一個简易城堡。赵晓晓一個人心事重重地坐在一边吹着风,關於未来,關於姥姥,她有太多的放不下。
王放走到赵晓晓身边坐下来:“想什么呢?”
“我在想,等我上大学了,姥姥就一個人待在虹安了。姥姥的年纪也越来越大了,她一個人会很孤单吧?大家都在說以后,說未来,說十年、二十年之后的生活,但是对我来說……我其实……不太愿意去想,也不敢去想。”
王放像哥们一样揽住赵晓晓的肩膀:“赵老师,我看好你!你是我們班以后最有希望的一個。要我說啊,你就是要敢去拼,敢去闯,那样姥姥才会真正为你开心,为你高兴的。好好加油,好好考试!姥姥高兴了,精神好了,你才有更多的机会好好孝顺姥姥嘛。”
赵晓晓看着他,点点头。王放调皮地說道:“你看看你的帽子,我送了小礼物给你。”
赵晓晓伸手摸了摸卫衣的帽子,裡面被王放放了沙子和亮闪闪的贝壳。她气得追着打他,王放拉着她加入正在沙滩上玩耍的众人。
不远处,有的同学在堆沙子,有的在聊天,王放拿出了吉他,正在调弦。任真来到大家放包的地方拿水喝,罗非忐忑不安地走到她面前:“任真,我有话想告诉你。”
任真看着他。罗非沉默片刻,接着說:“之前1班的资料,是我偷的,是我放在你的抽屉裡的。对不起……”
任真惊讶地看着他。罗非低着头不敢看她:“我之前以为只要考上了中央理工大学,所有的問題都能解决,除了成绩和高考,我看不到其他任何事了。我害怕自己考不好,就走了极端去偷资料。你来我們班以后,我一直害怕你超過我,我就……是我太自私了,让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任真,真的很对不起!我……”
任真拿起一瓶汽水递给罗非,打断了他的话:“沒关系的,都已经過去那么久了。那些压力,那些不甘心,還有害怕,我都懂的。鱼哥,我是真的相信,迈過這個坎就会不一样的。我們一起加油,离开青云,去到想去的地方!”
罗非愣了愣,接過汽水,点点头:“谢谢你。”
两人碰了碰瓶子。不远处,王放弹着吉他,唱起了五月天的《倔强》——
当我和世界不一样
那就让我不一样
坚持对我来說就是以刚克刚
我如果对自己妥协
如果对自己說谎
即使别人原谅
我也不能原谅
……
任真和罗非、赵晓晓和高远、夏凡和吴凯都走過去,郝楠也唱了起来,大家都加入合唱——
……
我和我最后的倔强
握紧双手绝对不放
下一站是不是天堂
就算失望不能绝望
我和我骄傲的倔强
我在风中大声地唱
這一次为自己疯狂
就這一次我和我的倔强
……
农历新年将近,商业街上锣鼓喧天,一支舞龙的队伍在街道上翻转着龙身。
迎春花市,人流熙熙攘攘,各种年桔、年花摆满马路两边。
年货街上,人来人往,卖糖果、灯笼、红福的摊位一個接一個,商贩大声吆喝着招揽生意。
到处都是一派新年景象……
贾坤家位于县城的老房子裡,爸妈都回来了,亲戚们济济一堂,一大家子人坐了两桌,大人一桌,孩子一桌。
屋裡,大人们热热闹闹地聊着家常。屋外,贾坤带着几個孩子在院子裡放烟花。
留在老家的小弟弟将一個烟花交给贾坤:“哥,你帮我点一下嘛!”
贾坤接過去,用打火机点燃引线,烟花在院内开出火树银花。大人们纷纷从堂屋探头看着。
贾坤拿出手机录了一段烟花视频,发给了QQ上的艾琳,输入信息:“艾琳姐,希望明年我們的愿望能够实现!”
點擊发送后,烟花還未燃尽,贾坤看着五彩缤纷的火星,眼中都是对未来的期待。
王放家的餐桌上摆了好多新年饭菜,齐悦琳围着围裙,仍在往桌子上端菜,家中的保姆阿姨陈姐也在帮忙。
王放和王爸走過来,王爸道:“哟,很丰盛嘛!”
陈姐在一旁說:“悦琳今天亲自下厨,好几個菜都是她亲手做的。”
齐悦琳取下围裙,拉過王放,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在她和王爸中间:“放放,坐到這儿来。”
她开了瓶红酒,给王爸倒了一杯。王爸咳嗽了两声,齐悦琳反应過来,看向王放:“要不要跟你爸爸喝一杯?”
王爸端起酒杯,王放摇摇头:“我不喝酒。”
王爸一时有些尴尬。王放却往红酒杯裡倒了一杯可乐,举起杯,对着王爸和齐悦琳道:“新年快乐。”說完,他先仰头将可乐干了。
此时赵晓晓家,电视裡春晚還沒开始。她正一個人在厨房裡忙碌着收拾一只鸭子,给它浇着酱汁,准备做八宝鸭。
姥姥从床上坐起来,慢慢下床去,走到厨房边,站在门口看着赵晓晓:“晓晓,你会不会弄啊?”
“您做了那么多次,看也看会啦!放心吧。”
赵晓晓将由香菇粒、火腿、豌豆、糯米等拌成的馅料,塞进了鸭肚子裡面,然后将它整個儿放入蒸锅裡:“好啦!一会儿由我掌勺的,姥姥的拿手菜八宝鸭就能吃了!”
赵晓晓擦擦手,将姥姥扶至床边坐下:“您就坐着看电视,什么也不要干,今晚的活我包了!”
姥姥看着赵晓晓,摸着她的手,眼裡透着无限的慈爱。姥姥忽然想起什么,对赵晓晓說道:“姥姥给你看個东西。”
姥姥起身,在房间柜子的抽屉裡翻着,不一会儿拿出一個铁盒,抱到床上打开。
裡面全是一些旧物。姥姥从一堆发黄的纸片中,找出一张1977年的准考证。赵晓晓看着它惊讶地问:“准考证?”
姥姥笑着点头:“你姥爷是1966级高中毕业的学生,就是老三届,一毕业就进了工厂,又紧跟着下了乡……”
“我知道,您和姥爷就是那個时候认识的,姥爷還比您小几岁呢。”
姥姥笑着說:“对。1977年恢复高考,他跟我說,他整整期盼了十年。”
赵晓晓仔细看着准考证上姥爷的照片,姥姥說:“那时候,他已经三十一岁了。如果他现在還活着,一定特别盼望我們晓晓也能成为大学生。”
赵晓晓抱着姥姥道:“放心吧,姥姥!”
高远家餐桌上,三口人坐在桌前举杯。
高爸道:“新年快乐!祝小远如愿以偿!”
高妈也笑着举杯。三人仰头喝下杯中饮料,高妈给儿子夹菜:“多吃点儿,以后要是真当飞行员了肯定很忙,也不知道過年還能不能回家吃饭……”
高爸安慰高妈:“哎呀,小远不能回来,我們可以去找他嘛!体验一下在飞机上過年什么感觉!以后咱们家都是旅行過春节,每年换一個地方,我很喜歡!”
高远笑道:“好。”
高远给爸妈分别夹了一筷子菜,然后给自己旁边的空座位上的一副空碗筷裡也夹了一筷子菜:“哥,吃饭了,新年快乐!”
任真家的电视裡正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她往餐桌上摆了两副碗筷,然后在餐桌前坐下,任妈又往桌上端了一盘鱼。
“妈,怎么還有啊?够吃了!”
“就算只有咱娘俩,這個年也不能随便应付!来!”
任妈在桌前坐下,夹了一块鱼给任真。任真犹豫了一下,问任妈:“妈,你說我爸今晚怎么過年呢?”
“不用担心他,他肯定有地方過。他狐朋狗友這么多,指不定又在哪儿喝酒呢!”
任真想了想:“我還是给他打個电话问问吧。”
任真起身拿手机,给任永庆拨了個电话。电话接通了,任真叫道:“爸?”
电话那头,任永庆独自坐在停靠在路边的出租车内。张灯结彩的大年夜,街上却不像以往那样热闹,沒什么车,也沒什么人,冷冷清清的。
任永庆掐灭烟头,高兴地答道:“真真啊!吃饭了嗎?”
“正准备吃。你在哪儿呢?”
“我啊,正等活儿呢,過会儿就交班了。你何叔叔刚给我打完电话,非让我去他家過年。還有你李叔叔,好几個人都叫我去呢!我還拿不定主意呢,不知道去哪家。怎么了?闺女想我了?”
任真迟疑一下,心情复杂道:“妈做了好多菜,我們吃不完,你要不要也過来吃点儿?”
“嗯……你妈愿意嗎?”
任真看向任妈,任妈冷着脸,沒說不行。任真对着电话說:“愿意。”
任永庆高兴极了,却故意假装犹豫不决:“那……好吧!我马上收了车就来,真真别着急啊!”
任永庆挂了电话,正准备发动车子,一转头看到对面街道上摆摊卖橘子的小贩,他下了车。
电视裡正播着春节联欢晚会。门铃声响起,任真飞快地起身去开门,只见任永庆灰头土脸地站在门口,手裡捧着一袋橘子,袋子烂了,有几個掉了出来,被他拢在怀裡。他有些不好意思道:“给你买了点儿橘子,结果這袋子质量不好,半路破了。”
任真将他拢在怀裡的橘子拿走,接過破了的袋子,看见他的衣服不知道在哪儿蹭得有点儿脏,于是问道:“這是怎么弄的?”
“走到楼梯口时沒注意,摔了一跤。”任永庆不好意思地使劲拍了拍胳膊和裤腿上的灰,又捋了捋头发,這才换了鞋走向桌边。见任妈正歪头看着电视,也不看他,他拘谨得不知道该坐還是该站。
任真从厨房拿来一副碗筷放在桌上,拉开凳子道:“坐嘛!站着干嗎?”
任永庆小心地坐在桌边,拿起筷子。
任真說:“我妈做的鱼好吃。你尝尝。”
任永庆点着头,拘谨地夹了一筷子鱼尾巴。
“夹肉嘛。”
“我吃鱼尾巴就行。”
任真往任永庆碗裡一样夹了点儿菜。任永庆笑着点头:“够了够了……你们吃,你们吃。”
任永庆低头吃了几口。任妈冷脸看着他,一言不发,只轻声咳嗽了一声:“喀。”
任永庆一看任妈的脸色,立马放下筷子,在裤子上搓了搓手:“我吃得差不多了,也挺晚了,你们吃吧。我先走了。”
任永庆說着就要起身,任真问他:“你去哪儿啊?”
“我……你何叔叔一家等着我去喝酒搓麻将呢!”任永庆說着,顺便将自己的碗带到厨房,唰唰唰自己洗起碗来。
任真要去拿他的碗:“你放着,一会儿我来洗。”
任永庆已经洗完了,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到门口去穿鞋:“我走了啊。過几天爸爸再给你打电话!你好好复习。”
任真穿上鞋和外套:“我送你。”
任真家楼下,任永庆一边抱着手臂向外走,一边招呼任真:“别送了,回去吧!外面挺冷的,听话啊,爸爸打個车就走!”
“那你慢点儿。”
“行嘞,放心吧!”
任永庆挥挥手,一個人在马路上越走越远。任真站在原地,看着一辆出租车经過,任永庆却并沒有拦车。任真跟了上去。
任真跟在任永庆身后几十米外,好奇他要到哪去。只见任永庆拐到了一個小超市内,从裡面买了一瓶老白干和一包酒鬼花生米,出来后径直朝着一家火锅店走去。
火锅店裡面的人正其乐融融地吃着团年饭,任永庆在店门口的凳子上背对着任真坐下,一边喝酒,一边蹭着店裡的电视机看春晚。
电视裡播放着热闹喜庆的节目,火锅店裡热气腾腾,人们在推杯换盏,门口的任永庆喝了一口白酒,旁边一個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正蹲在地上捡烟头。马路边,几個孩子正在放炮,爆炸声震耳欲聋。任真站在不远处看着這一幕,心酸地痛哭起来。她沒有上前,抹了抹眼泪掉头回家了。
任真红着眼睛回到家时,任妈已经收拾了碗筷,在厨房煮饺子:“去哪儿了,搞了這么半天?饭都沒吃完,零点敲钟也沒看见。妈给你煮几個饺子啊!”
任真脱下外套,换好鞋走到桌子旁,任妈已经端着饺子出来了:“吃两個,意思意思。新年了,你只要好好复习就行,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有什么新年愿望,有想要的,想用的,跟妈說,妈都满足你!”
任妈在桌子前坐下,任真也坐下来,看着她:“什么愿望你都可以满足嗎?”
任妈点点头:“当然了。只要你今年顺利考上,就是天上的月亮妈妈也给你摘!”
任真摇摇头:“我不要月亮,但想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沒問題。說吧,什么事?”
任真红着眼睛道:“妈,我知道你和我爸已经离婚了,但如果我考上大学,我想要你答应我,永远永远不会让爸爸无家可归……”
任真說完,眼泪唰地一下出来了。任妈愣愣地看了她片刻,眼泪也出来了:“傻孩子,傻孩子啊……”任妈流着眼泪紧紧地搂住女儿,用手摸着她的头发,亲了亲她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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