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家强盛 作者:未知 姜姨娘的身份不同往日了,青阳侯沒用人說,這一次极为自觉,請示了老太太就给她换了個大一点的院子,這事青阳侯同沒同大太太商议谁也不知,但姜姨娘的小院就在折桂堂,折桂堂的一举一动不可能瞒得過大太太,而她对此事却沒有任何动静,這就透着丝怪异了。 五月二十二,是個好日子,天上流云不绝,清风习习,也是官员沐休的日子。 一大早,菩提小筑裡的仆婢们就都忙碌了起来,洒扫庭院,挂红灯笼,扯彩绸,個個脸上都有笑意。 可姜姨娘的面上却无甚喜悦,始终淡淡的,从搬来了這裡,安顿好了她的小佛像,她就盘腿坐在蒲团上敲木鱼念经,静若磐石,好似外面的热闹和喜庆与她沒有丝毫关系一般。 凤移花来看過,母子俩一句话沒說,一個念经,一個背手在后站了半刻钟,活像是陌生人,碎珠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眼瞅着姨奶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這会儿也无需顾忌大太太了,姨奶奶怎還对大爷不冷不热的呢,真不知她心裡是怎样想的。 宴席安排在黄昏晚膳的时候,午后就陆续有人到了,這面子看的却不是那一個小小姨娘,而是她生的那好儿子,谁也沒想到,曾经那個几乎被打击到了泥沼裡的庶子還有重新风光的一天,果真是天意难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十五少年莫轻欺。 凤移花皱眉从菩提小筑裡出来便回了春景阁,此时娇娘正跟着姜妈妈学打络子,见了,心中纳罕,便道:“怎么了?今日可是姨娘大喜的日子。” 姜妈妈见主子们之间有话說,行了礼,端着丝线笸箩便悄悄走了出去。 “娇娘,你去陪着她念会儿经去可好,宴席還有两個多时辰便开了,你就留在那裡。” “好。你不說,我也打算早去的。” “嗯。若宴席开时,她扔不愿意出来,你劝劝她。” “好,我尽力。可是,今日可是姨娘的好日子呢,怎会不出来见客,你想多了吧。”娇娘扶着腰站起来道。 凤移花忙伸手去搀她。 “我沒想多。她那心死水似得,逆来顺受,定然是不愿意给大太太添堵的。”凤移花冷笑一声,“可她却忘了,即便她对大太太卑躬屈膝,犬奴一般,大太太也是不会放過我的。她怎能看着贱妾之子一路锦绣。在她眼中,只怕是我這一支都应该要看她的脸色過日子,被她踩在脚下她才是真正的开心顺心。” “大爷。”娇娘握紧他的手。 凤移花轻吐一口气,回握娇娘的手,“走,我送你過去。她看在你有了我的孩子的份上,定会给你几分面子,你好生同她說說话。” 娇娘点头应了。 請的都是同族的亲人,叔叔伯伯婶婶侄儿的,席面也就沒分男女,都是统一安排在庭院裡。 菩提小筑是建在人工湖裡的小岛上,环境清幽,四周繁花似锦,离着折桂堂不远。 “咱们侯爷這回可真是舍得,连他自己最爱的湖心小筑都给了她。”听着隐隐从湖上飘来的丝竹声,半卧榻上的大太太冷着脸道。 “可不是。”杜妈妈瞥了嘴,“老奴记得,去年仲夏最热的时候,咱们芸姐儿要搬去那边住上几日,侯爷都沒舍得呢。” “他能舍得才怪了,那湖心小筑裡可藏了他好几個红袖添香的小美人。我倒要看看,那老了的骚狐狸和嫩的能掐出水来的小骚狐狸,哪個更厉害。咱们侯爷艳福不浅呢。”大太太笑的有些诡异。 杜妈妈也笑了起来,老眼冒精光,把剥好的桔子递给大太太道:“让她们斗去,咱们自在岸上看好戏便是。老奴還是那句话,任凭那庶子给他姨娘挣再大的诰命,他還是您的儿子,他姨娘见到太太您還是得屈膝行礼。” 大太太翘着兰花指拈了一個橘瓣吃了,嗯了一声笑道:“好甜,你也吃一個。” “多谢太太赏。” 正在他们說话时,凤芸儿撅着嘴跑了进来,见她母亲竟還有心情笑,一屁股坐到大太太的榻沿上就道:“母亲,那边敲锣打鼓都唱起来了,您怎還悠闲自在的。难不成您還想和姜姨娘一笑泯恩仇啊,我可不信。” “稍安勿躁。来,吃瓣橘子,這是你大姨母今早上派人送来的,說是扬州那边的贡品,丽妃娘娘得了许多,就让人往威国公府送了几框,你大姨母想着我,又送了一框给我。” “我不吃。”凤芸儿撇過脸去一旁生气。 “是谁惹了咱们大小姐生气,太太您瞧,這小红嘴撅的都能挂油瓶了。”杜妈妈取笑道。 “我瞅瞅。”大太太最是疼這個女儿,但凡她眉头一蹙都要问上好几遍。 “我都住不上的地方,凭什么就给她住了,我今年還想在上面办個花会呢,她去住了,我怎么办。”凤芸儿委屈的红了眼眶,直接道:“母亲,是不是因为大哥得了势,连带着他姨娘就升了天,父亲便不把我和二哥放在心上了,只他一人是父亲的孩子不成,我們都是捡来的。” “谁說的,凭他们也配!”大太太坐起身搂住凤芸儿就是一通和风细雨的安慰,“如今不過是权宜之计。” “什么权宜之计,我只知道,我想住的地方被人家给站了,气死人了。” 整個青阳侯府裡就她一個女孩,老太太宠,她亲娘宠,便是青阳侯也疼的眼珠子似得,這性子难免就娇惯了些。素日裡便是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只除了把菩提小筑让出来,为這事,去年她還和青阳侯闹了几日的别扭,最后還是青阳侯妥协了,给了她一套她属相的兔子玉把件才又重开了笑颜。 可那菩提小筑每到春夏,景色美如画,她哪能就此死心,想着今年再去父亲跟前撒撒娇,求一求,也便能称心如意了,沒成想,她還沒开口呢,便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她怎能不生气。 “母亲,我不喜歡她。我還记得小时候,二弟身子骨弱活的艰难,咱们府裡就大哥一個男丁,她们母子风光的什么似得,母亲您却夜夜抱着生病的二弟偷偷抹眼泪。”凤芸儿哼了一声,“我虽小,可已记事了,底下的人瞧着他们母子得宠便可着劲的去巴结,对我們這对正妻嫡女却多有疏忽,我记着呢。”凤芸儿趴在大太太怀裡撅着嘴道。 想着那几年的艰难,大太太也红了眼眶,拍着凤芸儿的背道:“好孩子,沒想到你還记得。” “怎能记不住。”凤芸儿叹了口气,“不過现在好了,二弟终是艰难的长大了,這会儿也有出息了。母亲,您改日回一趟舅舅家,让舅舅想法儿把二弟弄到翰林院裡去吧,那地方见圣上的面多,二弟又聪明机灵,一定会得圣上的看重,如此,不用三年,只要有了皇恩便可有正经的官做了。到时,父亲便会回到咱们這边来的。” “沒想到大小姐小小年纪竟有這样的见地。”杜妈妈感慨的夸了一句。 “我的一双儿女都是顶好的,他们啊,都是我的骄傲。”大太太拿帕子抿了抿眼角,眸色一冷便道:“侯爷让我宽和大度让着那贱妾,大姐让我以大局为重,大嫂也专门派人递了话给我让我忍,可新皇登基遥遥无期,让我忍,忍到何年何月是個头。难不成,等到那对母子把這一生的荣华富贵都享受完了,我才能报仇解恨?!放屁!” “母亲……”凤芸儿被惊住了。 大太太收敛了恨火,再度拍了拍凤芸儿的肩膀道:“你去把你二弟叫来,今日是那边的好日子,身为当家主母,我自该表现的端庄得体。雯娘說得对,甭管那庶子得了何种机遇,升了多大的官,說到天边去,他是我的儿子,有那贱妾什么事儿。她既享受不来我每日对她的特殊‘照顾’,我自有更好的手段对付她。那白眼狼,可别想跑出我的手掌心。” 菩提小筑,宾客满座,言笑晏晏,有穿着统一浅碧色衣裙的丫头穿梭其间,上菜倒酒好不忙碌。 族裡来的都是些年轻的小辈,一看便知是冲着凤移花来的。 老太太沒来,不過派了喜儿来送赏赐以表明态度。 二太太同样沒来,不過却让大儿媳妇领着下面的儿子媳妇都来了,這也算是间接的承认了姜姨娘的新身份,往后自然是要高看一眼的。 康九爷逮着個空当儿,猴儿似得蹿到凤移花的身后猛拍了他肩膀一下,笑道:“花大哥,你行啊,不声不响的就让咱们一众庶出的兄弟刮目相看了。” 左右瞅瞅无人,舔着脸低声道:“我的亲大哥哎,赶紧给弟弟我指点一下迷津,我這還正愁着沒门路可找呢。你也知道,我那边兄弟忒多,父亲顾着那些得宠的儿子還顾不過来呢,怎会管我這沒娘的,亲大哥,你可得帮帮我,咱们可是难兄难弟啊。” 凤移花想着這九弟自小沒娘,虽說二太太有三子傍身,对底下的庶子不打压,却也是放养不管的态度,也是可怜,便道:“這会儿不是說话的时候,若你真想依从了我,宴席散了来我的书房。不過你嘛,文不成武不就,只一张嘴油滑,我還真不知该怎么指点你。”最后一句才有了丝亲昵的味道,才像是兄弟。 康九爷虽是沒甚长才,好在人不蠢,自是听出了,忙牵着蛇尾巴攀上了棍子,笑道:“弟弟虽身无长物,无长才,可還有這條命。大哥,你以后就是我亲大哥,我未来娶不娶得上個美美的胖媳妇可就全靠大哥了。” “呦,你们說什么呢,這般兄友弟恭的,也說来咱们听听。” “我瞧着是九哥找着好靠山了。” “還是咱们花大哥有能耐,出人意料就成了圣上眼前的红人了,可是因相貌俊美的缘故。” 嬉笑间說出的话,看似是无心之语,打趣之言,可只有他们自己心裡清楚,究竟是不是酸和妒。 “呸,我說十一弟,什么话都能乱說的,舒坦日子過久了想给家裡招祸還是怎的。罚你喝酒。”不由分說,凤乐康端起酒壶,把着十一的脖子就硬给灌了进去。 十一呛的难受,猛的推开凤乐康就要恼,坐在他身边的十二猛一扯他的袖子,起身便道:“花大哥,咱们做弟弟的敬你一杯可赏脸嗎?” “這话是怎么說的,弟弟们敬酒我岂能不喝。喝!”凤眸裹着笑,碰杯便一饮而尽。 那样的话,他听的可不少,耳朵裡早长了茧子,和這些有亲缘关系的兄弟们闹腾,不能恼,谁恼谁便输了一筹,想报仇,得暗中来,就像凤乐康刚才做的。 老太太要的便是兄友弟恭,兄弟们心裡门清,不管心裡怎么想的,面上都得是亲亲爱爱的。 不過是亲族之间的小宴,不走什么规矩,席上众人便恣意许多,男的拼酒,女的就吃菜闲聊,有說到大太太的病的,志大嫂子便道:“大伯娘這病也不知何时才能好,我每日裡总两头跑也不是事儿,巧不巧的,连春娘竟也病了,她……” 她還沒說完,便被德三爷家的唐氏抢了话头,“昨日我拿着东西去看她真吓了我一跳,瘦的皮包骨了,脸色蜡黄蜡黄的。” “可不是,以前她是一個多么注重仪容的人,见天打扮的恨不得压過咱们所有人去,她人长的又美,我每次见了她都自惭形秽,可這回去看她,你们猜怎么着,那一头乌发也不知几日沒洗了,一股子味儿。我着实沒忍住,略坐了坐便从她那裡出来了。”這是瑾七爷家的郑氏。 妯娌间正說着话,便有丫头扬声唱念:“大太太到——” 众人抬头去看,便见一個穿着外命妇朝服,珠光宝翠的女人迈着细碎的步子从木桥上走来了,左右两边托着她手臂的是同样衣着光鲜的凤芸儿和凌二爷,身后跟着一大串妈妈媳妇小丫头,這排场,不知道的還以为她要去参见皇后娘娘呢。 娇娘听着外面的响动推开窗户往外看时,便见了大太太的排场,随着她的走近,瞧着她那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她心裡立马想到了一個场景,“坏人做尽坏事打压好人,就在坏人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好人那边就正义式的亮出了底牌,当当当当,压死坏人的英雄人物出场了,奥特曼来了,小怪兽们都去死吧”。 虽然挺有喜感,可娇娘却笑不出来,关上窗户跪到姜姨娘身后道:“不是您不争她就能放過您,放過大爷,放過我肚子裡的孩子。只要大爷心裡的志气不灭,犟着不服输,不低头,不匍匐到她的脚下去,她就不会放過打压。姨娘难道想让大爷這一支生生世世都活的像狗,在她面前摇尾乞怜嗎。” 木鱼声蓦地停了,姜姨娘口裡念了声佛,扶着碎珠的手站了起来,又弯腰扶起娇娘,沉静道:“我知道。” 娇娘望着姜姨娘彷佛不曾被岁月眷顾過的出尘面容,望着她那一双同凤移花极为相像,黑玉一般的眼睛,叹了口气,轻声道:“是累了嗎?”心累了,不愿再去重新拾起曾经,披甲上阵,再次和另一個女人死斗。 姜姨娘顿了顿,拍了拍娇娘的手,“你很好。我的花儿终究是有福气的孩子,他也会将你保护的很好,九月上,我便能抱上孙子了吧。” “是的。” 两人相携着手,碎珠开了大门,就那么突兀的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裡。 晚霞浮在西边半山腰上,落日還悬在山头不愿离去,天色依然亮堂。 那站在门槛内,衣衫素净,发髻上只插了一根桃木簪,身段姣好的姜姨娘令众人都是眼前一亮,哪来的仙姑呢。 而盛装出席的大太太,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依旧掩盖不了她眼角的层层细纹,如此鲜明的对比,让听說大太太气势汹汹而来,怕她坏了事的青阳侯看呆了去。 今日再见這姜姨娘,怎觉回到了当初,他第一次见洛水的时候,也是被惊艳的目瞪口呆,世间怎会有如此美妙的佳人呢。 大太太也沒有意料到,不過才几日沒见,這贱人竟一下子气势大涨,如同回到十年前,她和她的儿子最鼎盛的时候。 她慌了,蓦地攥紧了凤凌的手。 凤凌吃疼,望向姜姨娘,又望向眼角眉梢俱都是笑意的凤移花,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换了一副模样。 大哥還是大哥,只是他心中母亲是最重要的。 “洛水。”青阳侯禁不住叫了姜姨娘的闺名。 “侯爷。”姜姨娘蹲身行礼。 娇娘后退一步,躲到了门扉之后。這种时候,该是姜姨娘的独场,与旁人无关。 “侯爷!”大太太紧接着出声,笑着搭上了姜姨娘的手背,“侯爷,您瞧姜妹妹這容颜是否依如往昔?” 青阳侯正要点头,一想擅嫉的正妻還在,忙道:“怎会,洛水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若我沒记错,洛水只比夫人小六岁吧。”他把自己這一妻一妾一来一回对比了一下,不禁想,他大太太老的有些快了。 大太太心裡重燃嫉恨火面上還要强颜欢笑,“侯爷這是嫌弃妾身年老色衰了不如姜妹妹保养得宜?” “母亲,外人還在。”凤芸儿不愿自家成为族人的笑柄,忙在大太太耳边提醒了一句。 “父亲、母亲、姨娘,請上座。”凤移花含笑拱手邀請。 “好,好。”青阳侯一手牵住一個儿子,笑意慈爱,“你们都是我的好儿子,都坐吧。” 转身又跟在座的晚辈们讲了几句话,大意便是吃好喝好,自家人不要客气。 瞧着這会儿来的都是晚辈,他一個长辈不好呆在這裡,便对大太太道:“咱们且去吧,让年轻人自己闹腾。” 說完也不管大太太如何回应,拉起姜姨娘,温柔体贴的道:“洛水,随我来,咱们去飞仙楼上观景。” 待姜姨娘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爱到心坎上”的意味,凤移花淡笑饮酒,静等着他這父亲的下一句话,果不其然,便听他道:“花儿,明儿得空来我书房,我有事交代给你。” “好。”凤移花点头。眼瞅着這便到了五月底了,六月十五便是圣上的六十寿辰,在外的王爷们也该陆续到京了。 一场宴席,鱼翅海参鲍肚来客吃的满嘴流油,兴尽而归; 一场宴席,大太太肉疼银两是其次,心疼那复起的姜贱人是重中之重,若早知有今日,她就该下狠心毁了她的脸! 一场宴席,青阳侯再幸旧姨娘,姜姨娘复宠的消息不胫而走。 花大爷母子的风光盛世重新来临。 然,這也只是下人和外人的看法,究竟如何,老太太听說了,只淡淡一叹,“姜姨娘,从来就不简单。喜儿,你說我当年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禁她一年,若非我插了手,花儿兴许就不会……她是能保住花儿的吧。” “老太太可别這样說,那会儿奴婢虽小,可也从李妈妈嘴裡得知了些事情,大太太娘家强盛,老太太若不出手,姜姨娘只有亡故的份儿,姜姨娘虽說有些头脑,可到底孤女伶仃,身份卑微。” 老太太扬手打住了她的话儿,闭上眼无奈道:“說到底,是咱们凤家一年不如一年,是我沒教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