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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作者:舒远
宜城大学的夜在這個晚上变得柔和,当路灯的光开始不间断闪烁的时候,温渝从凳子上坐了起来,她看着林净宁的脸。

  听见他轻声笑道:“我今天沒带外套。”

  温渝就這样看着他。

  林净宁本来是想揶揄一下的,可這小姑娘是真挺迟钝。他无奈只能从书上做文章,随意挑开两页,眼裡浮出一丝淡笑:“喜歡读毛姆?”

  她在打量他。

  林净宁說:“电影改编的也不错。”

  他的声音很低,融合在這夜裡,听起来不太真实。黑色的衬衫束在西装裤裡,眼裡淬出的光泽在路灯下有些熟悉。上次学校门口,他坐在车裡,就是這样看她。温渝把目光落在他的袖口,那是一枚银色的纽扣。

  等她再抬眼,林净宁正看她。

  目光在半空中汇聚,彼此都莫名的安静。有那么一瞬间,温渝是想靠近的。她像是平时去参加线下读书会和大家谈文学的样子,缓缓开口,问林净宁:“您看過?”声音很是艰涩。

  总算說了句话,挺难哄。

  林净宁笑了笑:“看過一点儿。”

  电影是2006年在中国上映的,只是排片很少。那一年他刚涉足投资行业,跟着玩了一把,赚了第一桶金,虽然不多,但对林净宁而言,是摆脱林家的第一個重要节点。

  温渝還很矜持,不知道下一句說什么好,但看着他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想了想道:“好像是在广西拍的。”

  “广西昭平。”他說。

  “很漂亮嗎?”

  林净宁:“只是知道。”

  像林净宁這样混迹在生意场上的人,从小见惯了林淮和老爷子的为人处世,說话总是這样,不会太肯定,也不会否定,大都是模棱两可,让听的人自己去猜。

  温渝沒了话。

  向来都是别人跟着林净宁后面汇报,他很少像這样逗一個见過几次面的小姑娘,還得想一些应付的话,倒是新鲜。只是他今天实在无聊,而她恰好在這。

  林净宁合上书,抬手指了指温渝和自己,不紧不慢道:“我們好像沒什么過节,确切的說,见過一两面,应该算個熟人?”

  算嗎?他還不知道她叫什么。

  林净宁将书還给她,道:“下次拿好。”

  温渝接過书,书上還有他手掌的余温。一阵风从南面吹過来,吹的她清醒几分,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理智占了上风,温渝小声說了声谢谢。

  林净宁一笑:“谢我什么?”

  他這样就有些轻佻的意思了,要是搁别人身上,温渝是懒得理会。但林净宁不太一样,他言谈举止总是留三分,看似主动,实则是在把话语权還给她,自己却又拿捏着重要部分,让人并不觉得冒犯和突兀,他似乎很擅长這种分寸感。

  温渝被他问呆了。

  小姑娘似乎不太能经受住這种搭讪,那种单纯的目光是骗不了人的。林净宁忽然担心把她吓跑,破天荒的解释道:“我来找你们顾院长谈点事。”

  言外之意是路過碰到,无意打搅。

  這样一說温渝就明白了,她看了看時間,說:“顾院长应该已经走了,您着急嗎?着急的话……”

  他打断她:“我知道。”

  温渝愣了一下:“那您在這是?”

  林净宁随便扯了两個字:“等人。”

  温渝松了一口气。

  见她沒了戒心,也不比刚才拘束,林净宁从裤兜裡拿出烟盒,抽了一支,当着她的面点燃,轻轻吸了两口,才看向她:“你是文学系的学生?”

  温渝犹豫了几秒钟。

  她沒有回答,林净宁默认了,道:“上次会客室见你在,一般学生进不去那儿,看来你们院长挺器重你。”

  他這是把她当作勤工俭学的学生了。

  林净宁:“学的什么专业?”

  他问的实在太過自然,像是许久不见的朋友路過,打发時間一样的聊個天。明明不太熟悉,到他這似乎并不是打紧的事儿。

  温渝只好回答:“创意写作。”

  听到這個,林净宁低头抽烟的动作一顿。算起来,這個专业已经在宜城大学存有十六個年头了,当年還是许诗雅排除万难一手创办。他从烟裡抬眼,温渝的目光虽然生疏,却有着小女生的明亮,還有一丝不太能察觉的狡黠。

  林净宁难得有兴致,道:“想当作家?”

  温渝不好意思笑笑:“只是喜歡。”

  “那就是想了。”

  温渝沒有否认,一来一回的对话让她慢慢放松下来,她也不知道怎么就鬼使神差了似的,眉头忽然一皱,說了句:“您有所不知,我家境不太好,只是偶尔写点稿子挣点零花。”

  林净宁看着她的眼睛,深谙,黑沉。

  他见惯了虚荣的女人,那种女人一般把自己藏得很好,很少见到有谁像她這样,大方又坦荡的說起自己家庭情况,毫不避讳对方投過来的眼光。

  林净宁目光一正。

  他似乎在审视她的话,手裡把玩着打火机,過了半晌,意蕴不明的低声笑了一下:“你倒是很谦虚。”

  温渝歪了歪头,浅笑。

  她笑了一半,或许是风吹的缘故,捂着嘴连续打了好几個喷嚏,又剧烈的咳嗽了几声,脸颊都红了,等到平缓下来,才讪讪一笑,对林净宁說:“您离我远点。”

  林净宁目光一侧,沒动。

  听见温渝說:“我身体不太行,這些年一直靠药吊着,医生說不敢排除接触传染的可能性,真是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先走了。”

  只能說她找了一個好借口。

  林净宁沒有說话,看着她离开。想起前两次见面,似乎精神状态是有些萎靡,這样看来身体是不太好。這是他第二次在温渝身上吃闭门羹。

  他忽而失笑,坐在长椅上。

  指间的烟抽了一半,暗夜裡的星火慢慢灭了。林净宁又拿起递到嘴边吸了一口,微风拂面,眉目舒展。不远处的黑色辉腾缓缓开了過来,江桥沒有走。

  林净宁沉默的把烟抽完。

  江桥已经从车上下来,忍着笑恭敬道:“這么晚了我回去也是闲着,老板您放心,什么都沒看见。”

  林净宁沉默,倏的抬手把烟扔了過去。

  江桥往边上一躲,嘿嘿笑了起来:“大晚上的发火不好,咱還是回去吧,您得好好休息一阵子。”

  林净宁嗤笑:“滚。”

  大概林净宁从来沒有想過,自己会被一個小姑娘弄得這么沒面子。那天他们遇见是在端午节,星光明亮,身后有花香,听說祈福很灵验。他不知道的是,温渝回去的路上是笑着的,什么重点都忘了,只记得林净宁的样子。

  后来的几天,宜城多雨。

  假期三天结束,学生回校,校园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只是雨下個不停。温渝在那几天時間裡,把《面纱》這部电影看了十几遍,电影裡广西的自然美景让人沉醉,她总能在每一個夜晚想到林净宁說话的神情,還有她因为紧张說谎话逃走的样子,甚至有种直觉会再见面。

  日子平淡有序,偶尔忙。

  六月的某一天下午,李湘打电话過来的时候,温渝還在实验室协助骆佳薇做功课,电话那头李湘情绪不稳,像是要干架的气势。

  问了几句才知道,政治学院一個女生被打了。

  听說对方是道上混的,不好追究,那個女生鼻青眼肿发高烧,在市区医院打吊瓶,李湘问什么都不說。

  温渝下了课,带了点粥菜過去。

  李湘声音很小:“怎么過来這么早?”

  “提前走的。”温渝看了一眼病床上躺着的女孩子,轻道,“怎么样了要不要紧,医生怎么說,烧退了嗎?”

  李湘点头:“退了。”

  這個事按照现在的情况,已经可以定义为恶性|事件去报警,听說這個女孩子有個哥哥就是警察。目前为止,這個事還沒有外散出去,知道的人都是学生,都被李湘拿学分警告不许外传。

  温渝担心:“到底怎么回事?”

  李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下午和她通电话還一副嫉恶如仇的样子,现在却蔫蔫的,說:“问不出来,也不许我报警。”

  病房裡還有两床,都是老人,此刻看過来在听热闹,哪怕她们声音很小,李湘将隔帘拉了起来,示意俩人出去說。

  走廊外面有些吵嚷,充满了消毒水味。

  她们一路走到楼下,往偏僻一点的路去了,四周都是亭子和花草,鲜少有人,李湘苦着一张脸抱怨:“我們這种普通家庭出来的孩子,沒有背景只能由着人欺负,要是报警,我看到最后只怕事情会闹大,退学都是小事。”

  温渝比较冷静,想的深:“别乱猜测。”

  “我的学生都被打成這样了,能不生气嗎?”

  具体情况還不知道,這种事情不好很快下定论。而且温渝来的路上打听過,好像這個女生前段時間在一個夜总会工作過,得罪了人也不一定,或许对方只是想给個教训,要是真下狠手,会比现在严重得多。

  李湘:“這個端午過的真的是。”

  温渝沒有发表言论,只是安慰道:“现在已经沒事了,后面我們再商量。刚才的菜你一口都沒动,我重新给你买点?”

  李湘胃口不大,却還是问:“能买什么?”

  “你想吃什么?”

  李湘說:“我只想吃我妈做的常熟叫花鸡。”

  温渝:“嘴還挺挑?”

  李湘是苏州常熟练塘镇人,和她一样的南方姑娘。学院的何师兄曾经打趣說,你们俩都是南方的,怎么李湘脾气這么暴躁?李湘当即上脚,温渝在一旁笑。

  那天温渝在医院呆了一会儿,就先走了。

  她沒有回学校,存了個心思,直接去了上次李碧琦来带她去過的餐厅陇翠园,她花了很久才记住這個店名。這家餐厅除了著名的低调排场消费大,哪儿的菜都可以做,味道鲜美纯正,就是還有一個重要的点,菜不外带,除非堂食打包。

  于是温渝点了一桌三菜一汤。

  她并沒打算吃,只是想着付了钱直接打包往出走。那天餐厅很热闹,来的客人不少,服务生异常的忙碌,大都顾着vip客户。過了好一会儿,那盘常熟叫花鸡還沒有上来。

  温渝想出去催的,却意外看见了林净宁。

  他好像有饭局,身上還沾着酒气,背对着她,在和一個中年男人說话,谈笑之间微微侧目,温渝瞬间躲到一面墙的转角。

  只听到他的声音:“這种事不太好办。”

  她听了两句,别处有人叫她。

  偏過头一看,是一個女服务生,正笑着问:“您是有什么事嗎?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可以去餐厅前台。”

  她应付了两句,再抬头,林净宁已经走了。

  温渝說不出来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只是隐隐有些丢掉了什么一样,发呆似的回了包厢,等到菜上齐,沒再停留打包带走。她一边往出走,一边在找那個身影,甚至有些后悔,上次林净宁主动搭话,她怎么就给跑了呢。

  结果刚走出餐厅,又被经理叫住。

  可能是包厢裡有些热,她来去着急多思,此刻看着神情不太正常,给人的感觉像是生了病,由不得那個大堂经理担心。

  温渝一愣。

  对方道:“您看着脸色不太好,需要我們帮您叫车嗎?”

  她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很健康。”

  說這话的时候,身后一声短促的低笑。

  温渝回過头。

  她在一片傍晚的夕阳背景下,看见了林净宁。他坐在后座,此刻的表情有些揶揄,怎么說呢,像是已经看透了小孩子的谎言,却還想知道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一旁的大堂经理喊了声:“林总。”

  林净宁轻抬了一下手,对方退开了。

  温渝有点囧。

  她对林净宁挤出了個不像笑的笑意,似乎前几天那個說“您有所不知,我家境不太好”和“身体不太行,這些年一直靠药吊着。”的人不是她。

  林净宁也不拆穿,饶有趣味瞧着。

  温渝尴尬的手指乱指:“真巧啊。”

  林净宁“嗯”了一声。

  看她实在难为情又要跑路的样子,林净宁好似逗猫一般,嘴角展开了一丝笑,兴许是刚喝過酒的缘故,声音有些低哑,微醉道:“送你一程?”

  他那声笑太低沉,温渝心裡直跳。

  林净宁是来這谈公司新项目的,喝的多了点,眼神也有些迷离。他穿着件黑色的西装,万宝龙纽扣,意大利品牌,和温渝柜子裡那件一模一样。距离如此近,她忽然意识到那天晚上,被她因为紧张忽略的那句“我今天沒带外套。”是什么意思。

  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件西服是你的?”温渝惊呼。

  真是够迟钝。

  林净宁似乎坐的有些僵硬,动了动手腕,眼睛却是盯着她的,话到嘴边也是慢條斯理說出来:“现在才问起,是不是有点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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