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她
“住手!”
谢晓峰已经被打得口角流血,這时候老苗子突然从远处冲過来,一把推开三角眼,用自己的身体拦在他们中间。
“刘老大,我兄弟做错什么了,你非要打他?”
三角眼连续后退好几步,看到出手的是老苗子,脸色一变。
“哼,這位小兄弟瞎得很,居然跑到我的地盘收东西,你說该不该揍?”
“刘老大,都是误会,我兄弟今天第一次干活,对地形也许還不太熟悉,可能走错了。对不住,我敢保证,以后绝不会有类似的事发生。”老苗子担忧地瞥了谢晓峰一眼,转過身,勉强陪笑道。
“那我的损失呢?”
老苗子从袖袋裡掏出些细碎的银子,连忙送到他手上:“对不住,刘老大你大人有大量,先消消火,這钱我赔”。
“行,還凑合,那咱们下不为例。”三角眼悻悻地接過银子,掂了两下。
“多谢刘老大,再会……”
等到三角眼扬长而去,老苗子赶紧把谢晓峰扶起来。
“阿吉,伱沒事吧?”
谢晓峰咳嗽两声,把嘴裡的血水吐掉:“我沒事。哦,饼子也沒事,還能吃。”
“刚才你沒還手,就這么由着他打?”
“我早就說過,我不会打架。”谢晓峰清理着饼子上的灰尘,淡淡地掰开一小块,塞进口中咀嚼,就像刚刚什么也沒发生。
看到他的表现异于常人,老苗子怔住:“兄弟,你莫非有什么過不去的心结,這是在折磨自己?”
谢晓峰低声道:“我好得很。”
“真的?”
“真的。”
“嘿。”老苗子道:“我昨天就看出来了,你跟我們不一样,你的過去我不了解,可能也无法理解。但是,你活着连一点生气都沒有,這么下去人就废掉了,你得走出来,往前看。”
他用笨拙的语言宽慰着,而谢晓峰却只是微笑,并不接茬。
老苗子无可奈何,最终叹了口气:“唉……”
……
晚间。
带着满身的疲惫,两個人一块回到家中。
“阿吉,你如何弄成了這样?”老婆婆发现谢晓峰出去一趟后,居然变得鼻青脸肿,顿时心揪起来,便拉住他询问。
“我走路不小心,摔了一下。”
老婆婆一辈子历尽沧桑,对男人還是很了解的,她并沒有拆穿谎言,只是深深地看着谢晓峰:“那你以后要当心些,莫要再摔了。你先洗洗,马上就开饭。”
“是。”
谢晓峰充满感激。
——女人会說话不算什么,在适当的时候保持沉默,给男人留個面子,不让他们难堪,這一点更加重要。
“真香啊!”老苗子进门嗅了几下,喊道:“娘,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今天不但有豚肉贴饼,還有烧鸡吃,你妹妹告假回来了。”
“娃娃回来啦?哈哈哈,好,阿吉,你洗快点,快来见见我家的小公主……”
片刻之后,谢晓峰浑身僵硬。
他懵了。
脑子裡空空荡荡。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对方打的招呼。
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面对老苗子、面对老婆婆。
因为他们一家最珍爱的小妹妹,谢晓峰竟然见過!
就在几天前的勾栏裡。
那时候,她還不叫娃娃,叫做“小丽”。
小丽仿佛换了個人,她洗尽铅华,变得温柔而娴静,宛如一位真正的无邪少女。
几天前的她气质清冷,而在某些时候却一反常态,又变得热烈如火,带给了谢晓峰毕生难忘的愉悦。
這样完全不同的两個灵魂,居然也能重叠?
“阿吉哥哥,你吃肉。”娃娃仿佛就像从来沒见過谢晓峰一样,神态怡然,给他夹了個大鸡腿。
“多,多谢。”谢晓峰低着头,听见自己的声音說。
“嘿嘿,小妹,阿吉這個人生性害羞,你莫要见怪。”
“嗯。”
老苗子往嘴裡塞着鸡脖子,含糊不清地问道:“你最近在厨房累不累,沒挨打吧?”
“主人家和做菜的师傅们对我都很好,我怎么会挨打?”娃娃摇摇头,然后取出一锭银子,推给他:“阿哥,我刚开了月钱,你赶紧收下来。”
老苗子迟疑道:“太多了,你应该绞成碎钱,自己在身上留一点,女孩子总要买些胭脂水粉的。”
“我一個小小的丫鬟,打扮给谁看呢?你尽管收下来,先给娘亲做两身新衣服,再去集市上买個像样的拐杖,娘亲腿脚不好,别再让她拄着柴火棍了,不稳当。”
“那行,阿哥就厚着脸收了,若是有用的话,你随时過来找我要。”
娃娃绽出开心的笑容:“嗯……”
這顿饭谢晓峰吃得无比煎熬。
娃娃分明是個勾栏女,为什么要欺骗兄长,說自己在富人家工作?
她是被地头蛇胁迫的?
還是被哪個负心郎设计,卖给了勾栏换银子?
“……”
谢晓峰不敢多想,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喘不過气。
這家人给他吃喝,给他房子住,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温暖与亲情,但现在是时候告辞了。
因为问心有愧,所以必须离去。
晚饭后,谢晓峰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悄悄地走出了小院。
“阿吉兄弟,你干嘛去?”老苗子正在和娃娃闲谈,抽空喊了一声。
“肚子撑得慌,我去外面随便转转。”
“那行,早些回家啊,明天早上還得开工。”
回家?
回家!
回家……
谢晓峰的身子莫名一颤。他慢慢地转過头,冲着老苗子慢慢笑道:“大哥,再见。”
“哈哈,這人就是多礼,就出去片刻的工夫,再什么见?”
夜色深沉。
外面的暑气并沒有因入夜而消退,還是热得够呛。
谢晓峰站在路口发呆,一时神色茫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裡去,又能往哪裡去?
“好吧,听天由命。”
他随便摘了朵不知名的野花,一片片地揪着花瓣,嘴上默念道:“向左,向右,向左,向右……”
“你站住!”
蓦然回首,是娃娃追過来了。
娃娃又变成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眸子裡闪动着讥屑和愠怒,還带些自嘲。
“阿吉,你要往哪走?”
“你知道我要走?”
“哼。”
谢晓峰避开视线,不敢看她的眼睛。
娃娃道:“你身上有钱?”
“沒有。”
“那就是伤好了?”
“也沒有。”
娃娃冷笑道:“身上带着刀伤,沒有充足的盘缠,而且恐怕還沒有明确的目的地。呵,你這是看不起我,嫌我下贱对不对?”
“不是。”谢晓峰坚决否认。
“那請你给我一個离开的理由,早不走,晚不走,为什么偏偏等我回家才走?”
谢晓峰沉默半晌,直言道:“婆婆和老苗子大哥对我就像亲人一般,而我却睡了婆婆最爱的女儿,大哥最疼的妹子,你觉得,我還有脸留下来么?”
娃娃呆了一下,快速问道:“不是因为看不起我?”
“为什么看不起你?”
“因为我……出身勾栏。”
谢晓峰摇头:“勾栏又如何?我对你沒有任何偏见,不像某些男人道貌岸然,一面喜歡得要命,一面嗤之以鼻,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听完他的话,娃娃的表情瞬间改变,只剩下淡淡的喜悦。
“若真是這样,你倒也不必急着要走,等养好了伤也是可以的。”
“我面对不了老苗子大哥,一定得走,非走不可。”
“你已经决定了?”
“嗯。”
娃娃沒有再多言,只是伸出手,把自己发间唯一的一根白玉簪子拔了下来。
“你拿着我便放你。”
谢晓峰盯着娃娃。
娃娃盯着谢晓峰。
在她的眼睛裡,谢晓峰看到了宛如自己一般的执拗,就像钢铁一样坚硬!
這一次,谢晓峰不說话,不道谢,把簪子拿過来便走。
娃娃笑了。
笑得无比灿烂。
她刚转過身子往家去,忽然听到背后“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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