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会修船
见徐三野的脸色很难看,他连忙道:“我也不想要,可局领导非让我接回来,說是政治任务。”
“他们让你把人带回来,你就把人带回来?”徐三野气呼呼地问。
李卫国无奈地說:“這几天物价暴涨,县城都乱套了,局领导全在火头上,不服从命令听指挥不行。”
徐三野砰一声拍案而起:“他们在火头上,我還在火头上呢。把毛都沒长齐的小倌(小孩)往我這儿塞,当我沿江派出所是托儿所?”
“小声点,别让孩子听见。”
“听见怎么了。”
徐三野越想越窝火,叉着腰咆哮道:“他们想安排关系户我管不着,但别往我這儿塞。老李,人是你接回来的,麻烦你再跑一趟,给我把人送回去!”
“着什么急,先让我把话說完。”
“說。”
“這孩子不是关系户,人家是凭本事考上的中专,中考成绩全县第六。他年纪是不大,但他是干部身份,是人事局分配到我們公安局的。”
“你也知道他是孩子!”
“我跟王主任据理力争了,王主任說再招聘合同制民警,培训结束之后给我們两個。”
不提王主任還好,一提徐三野更来气:“王瞎子說给两個合同制民警你就信,别看他人模狗样儿的做主任,其实他說了不算,他十句话你顶多只能信半句。”
李卫国脸色一正:“人家是党委委员,也是局领导,你能不能尊重点上级。”
“我尊重他,他尊重過我嗎?他要是尊重我,就不会把個连毛都沒长齐的小倌往我這儿塞。老李,我知道你拉不下面子,不为难你,我送他回去。”
“三野,這是杨局的决定。”
“杨局的决定又怎么样,有理走遍天下,我会怕他?”
李卫国急了,指着他道:“徐三野,你嫌吃的亏還不够多,能不能长点记性!都說了是政治任务,沒得讨价還价。”
“什么政治任务,那么多派出所他们不安排,为什么偏偏把人往我們這儿塞,說到底就是欺负我們。就算别的派出所不好安排,也可以安排去保安公司、劳动服务公司,可以安排去金盾宾馆啊!”
“都說了這孩子是干部身份,安排去那些地方不合适。三野,我們最缺的就是人,多個人总比少個人好。就算帮不上大忙,也能帮着值值班、接接电话。”
“值班接电话,你說得倒轻巧。這么点大的孩子,让他一個人在所裡值班,前头车来车往,后头船来船往,你能放心?”
這番话有一定道理,李卫国无言以对。
徐三野接着道:“住其实沒什么,反正我們三個轮流值班,不会让他一個人住所裡。关键是吃,我們平时从家带饭,他家住哪儿,能不能带饭,带不了饭吃什么?
是你不用工作,呆在這儿给他烧饭。還是我不用工作,每天给他烧饭。正事一点帮不上忙,只会给我們添乱,這就是個麻烦!
而且在人事安排上是一個萝卜一個坑,他王瞎子今天能塞個小倌過来,明天就能以已经给了我們一個人为借口,不再给我們安排能干活儿的民警。”
李卫国低声道:“王主任答应我了。”
“他答应有屁用,再說局裡招不招合同制民警還沒准儿呢,八字沒一撇的事你也信。”
徐三野越想越气,又恨恨地說:“让来做這個有名无实的所长,我忍了。现在跟我搞這一出,不能再忍!官司打到杨局那儿也不怕,我倒要看看他们有沒有本事撤我的职。”……
徐三野的嗓门很大,韩渝想听不见都不行。
看来中午在公安局那不是错觉,這個徐三野不但如联想中那么强势,并且真打算把自己给送回去。
被送回去就惨了,不能“坐以待毙”。
韩渝紧张的心怦怦直跳,鼓起勇气走出办公室,看着怒气冲冲迎面而来的徐三野說:“徐所长,我毛长齐了。”
“长齐了是吧,来来来,把裤子脱下来让我看看。”徐三野愣了愣,气极反笑。
韩渝仰着头,紧盯着他不甘示弱:“洗澡时我可以脱,现在让我脱是侮辱我的人格!”
“你才多大点人,還人格。走,我带你坐摩托车。”
“我不坐,坐了你会把我送回局裡。”
徐三野沒想到這個小屁孩居然不怕自己,决定来個先礼后兵,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问:“咸鱼是吧,你爸怎么给你取這名字。”
滨江是一個奇怪的地方,几乎每隔几十公裡就是一种不同的口音,一個县的人听不懂另一個县的话,出了县就好像出了省。
具体到陵海,一样有两种方言,但无论是北边人說的启陵话,還是南边人說的跟东海话差不多的沙地话,“咸”都念成“han”,并且是第二声。
比如咸淡,就是韩淡。
又比如韩渝,听上去跟咸鱼是一样的。
因为這個,小时候沒少被同学笑话。
“咸鱼”這個天然绰号从小学一直伴随到中专,沒想到参加工作依然被叫作“咸鱼”。
韩渝一肚子郁闷,讪讪地說:“我是在船上出生的,我妈生我那会儿船正好在山城装货,山城简称渝,我爸就给我取名韩渝。”
“韩渝咸鱼這不是一样么,咸鱼,我是为你好,我們這是沿江派出所,要天天在江边跑,很危险的。万一你出点什么事,让我怎么跟你的家长交代。”
“徐所,我在江上生活的時間可能比你和指导员加起来都长,在江边跑对别人来說很危险,对我来說不是很危险。”
徐三野发现這孩子有点意思,笑问道:“你会游泳?”
“肯定比你会,不信下河比比。”
“你会扎猛子嗎?”
“一個猛子五十米,中途浮上来换气算我输。”
敢跟徐三野叫板的人可不多,李卫国沒想到這孩子看着挺文静胆子却不小,不禁笑道:“徐所,他家世代跑船,要是比游泳、比扎猛子,你可能真比不過他。”
徐三野不管那么多,走上来搂着韩渝的肩膀,跟哄小孩似地說:“咸鱼,這裡條件太艰苦,听话,跟我去局裡。我去跟局领导好好說說,保证帮你找個好岗位。”
“這儿挺好,我哪儿都不去。”
“你這孩子怎么就不听话呢,我們這是实战单位,是干工作的地方。光会游泳有什么用,我們又不是游泳队!”
见這條小咸鱼竟紧攥着封窗台的钢筋想赖着不走,徐三野脸色立马变了。
韩渝豁出去了,针锋相对地說:“我是局裡分来的,你凭什么赶我走?派出所是公安局的,又不是你家开的,我更不会拿你的工资!”“我是所长,我說了算。”
来硬的搞不好会把他的手弄断,徐三野掏出手铐,举到韩渝面前,吓唬道:“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给我老实点,再不老实铐你!”
韩渝不认为他敢动手,吼道:“你敢铐我,我就去告你!”
“告我的人多了,想告我的人更多,你這條小咸鱼排不上号。”徐三野一把攥住韩渝的胳膊,咔嚓一声扣上手铐。
這不是欺负小孩嗎,传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李卫国赶紧拉住他:“徐所,你這是做什么!”
“让开。”
徐三野一把推开李卫国,瞪着眼睛說:“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老实了吧。回去跟你爸你妈打听打听,我徐三野是做什么的。”
见過不讲理的,沒见過他這么不讲理的。
韩渝心一横,带着几分讥讽地說:“用不着打听,我知道你是做什么的,一個连执法船都沒有的沿江派出所长。”
“敢跟我顶嘴!”
“這不是顶嘴,我說的是事实。”
“好,你說得对,我徐三野是沒出息,身为沿江派出所长连條执法船都沒有,呆在我這儿沒前途。走,我送你去另谋高就。”
韩渝岂能错過這個机会,很认真很诚恳地說:“我会开船,我有证!”
徐三野沒想到小咸鱼会說這個,不假思索地說:“我們這儿沒船,你的证用不上。”
“河边有一條拖轮。”
“坏了。”
“我会修。”
“你会修船?”徐三野下意识问。
韩渝很清楚這是唯一的机会,如数家珍地說:“河边的拖轮原来是国营砖瓦二厂专门买来拖驳船往东海运砖瓦的,运了两年发现自己搞船队不划算,正好又欠我們航运公司的运费,就把船抵给了航运公司。”
徐三野真不知道這些,低声问:“后来呢?”
“航运公司用了十几年,用到公司改制,包船到户。一家承包一两條小船,又不是一家承包一支船队,這條拖轮就闲置了,一直停在磷肥厂的小码头。至于怎么变成公安局的,我就不知道了。”
“知道也沒用,走吧,我去给你买冰棍。”
“我不吃冰棍,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就是個孩子,不是吓唬你,再不听话我会打人的。”
韩渝可不想被他押回公安局,不敢再卖关子,连忙道:“這條拖船是东海港驳一九六七年造的,主机是两台东海柴油机厂的6135。
6135是我們中国第一台自行设计、完全国产的中功率高速柴油机,不知道生产了多少台,现在還在生产,配件不难买,我真会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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