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爲樂高小兔 第19節 作者:未知 隋仰想到了許多句式可以回答,然而每一個都太像承諾,太曖昧,會把好不容易維護得正常的關係弄糟,破壞氣氛,而且謝珉也並不會接受。 不過謝珉方纔說的他大學時的事情,是隋仰在那時最迫切想了解的。 若將時間推回謝珉大二時,隋仰其實過得並不好。每晚累得脫力時,他會思考謝珉在做什麼。 現在從謝珉口中聽到,他便感到自己竊得了謝珉的過去——如果他們沒有分手,這些抱怨的話,或許當時謝珉就會在給他打來的電話裏說。 當然,隋仰實際上很清楚,做假設只是庸人自擾。 事情急轉直下的時刻來的很快,並不可逆轉。 隋仰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謝珉家,度過了他人生中最後算得上開心的一個晚上。 第二天一早,他醒來時,發覺謝珉已經不在房中。 謝珉以往總是起不來牀,這天早得讓隋仰意外,隋仰下牀走出去,見書房的門虛掩着,聽到謝珉在裏頭打電話。 隋仰本不想打擾謝珉,打算想回房,不料卻聽見謝珉說:“昨天不是已經給了你十萬了麼?” “我聽見你說十萬的,怎麼又來十五萬,你別騙我,”謝珉把聲音壓得很低,“什麼這也能算錯,有賬單嗎,你把賬單給我看。 “就發到我這裏就行,你別去找他。 “……我一下沒有那麼多錢,儘快湊齊了給你,你再去他小區門口我就報警了。” 謝珉說話的語氣又輕又急,帶着隋仰沒聽見過的無奈,還有隋仰不知道他會有的妥協。 然後隋仰腦袋變得很空,發覺自己好像做了一件根本不該做的事。 他幻想自己成功將情感和現實分離處理,放置在兩個宇宙中,可是他並不能。 隋仰早就不是人人豔羨的天之驕子,情緒再鎮定,在現實面前也不堪一擊。 不是不在乎痛苦就可以消解困境,無能就是無能,他好像完全不具備避免謝珉跟着他一起受苦的能力。 “那你馬上發給我,我現在就看一下,”謝珉對電話那頭說,“快一點啊。” 隋仰回到了謝珉的房間,垂手站在牀邊等待,過了一會兒,謝珉回來了,說:“你醒啦?我們出去喫早飯吧?” 謝珉看着隋仰時,眼神笑眯眯、亮晶晶的,像他剛纔只是下樓喝了口水。 隋仰也很認真地看謝珉,回憶和猜測謝珉昨天是哪個時間替他還錢,怎麼表現得那麼自然,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就帶他回家。他發現謝珉很有騙人的天分。 “你想喫什麼?”謝珉看他沒說話,又推推他的手臂,問他,“隋仰?” 他們出門吃了早餐,隋仰找了個藉口,和謝珉分開了。 如果是現在的隋仰,便能有許多資源和辦法解決這件事。 但十九歲時他沒有。他承認,也只能接受。 父親剛出事時母親帶他拜訪了許多曾經的朋友,大多都吃了閉門羹,能借的關係全都借完,也只是九牛一毛。時至今日,每每想到那時的境況,他都爲排山倒海的無力和焦慮所折磨。卓醫生勸告他儘量不要去想,但他的確不是每次都能做到。 那天最後,隋仰找了負責家裏案子的律師。 律師很忙,但人不錯。隋仰與他簡述情況後,他氣憤非常,給包工頭打了電話,和隋仰一起去了對方所在的工地對質。對方很是心虛,假模假樣地查了帳,說自己弄錯了,總共十萬,沒有更多,承諾自己不會再去找謝珉。 而後隋仰又和律師回到了律所,討論了些後續的安排。 隋仰幾乎沒看手機,也一直沒聯繫謝珉,到了晚上八點多鐘,他剛到家,謝珉便打來了電話。 他問隋仰在哪裏,爲什麼一天都不找自己,也不來圖書館,隋仰起先沒有開口,謝珉有些生氣,連問了好幾次,隋仰才反應過來,說自己在家。 從謝珉敲開他家的門起,往後所有都是隋仰最濃重的噩夢。 第24章 “爲什麼發消息不回,”十八歲的謝珉揹着書包,不悅地看着隋仰,“我在圖書館等了好久。” 隋仰側身讓開了些,讓謝珉進來,對他說“對不起”。 謝珉穿着一件白色的長袖t恤,袖子上有品牌的標誌,他的皮膚很白。寶棲花園客廳燈是冷色調,照在他臉上,讓他看起來沒有血色。謝珉睫毛那麼長,好看得像一個穿着昂貴衣服的人形玩偶。 進門以後,謝珉雙手抱手臂,佯裝生氣:“就一句對不起。” 隋仰心裏的事情太多,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再哄他,也開不了玩笑,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謝珉不知怎麼就臉紅了。 “幹嘛啊。”謝珉小聲說着,靠近了隋仰少許,隋仰聞到他身上很淡的夜來香的味道。 謝珉從圖書館走來隋仰家時,在路上染到的。 貼近隋仰之後,謝珉微微仰着臉,好像等隋仰親他,可是他耐心很差,隋仰幾秒鐘沒有動,他就又靠過來一點點,親了隋仰的嘴角。 隋仰當然沒能忍住,吻了謝珉的嘴脣。 謝珉的書包掉在地上,他抱着隋仰的背。因爲長高得太快,謝珉身上很瘦。隋仰低着頭,很輕地吻了謝珉的脖子。 謝珉的臉泛起粉色,連手指關節都是粉的,不再像平時一樣兇惡,小聲地叫隋仰的名字,身體貼在隋仰身上。 隋仰聽着謝珉的聲音,看到謝珉的眼神,感到自己的靈魂被鋸子分成了兩半。 一半在謝珉身前,無聲地講述隋仰對他的感覺。 例如隋仰從來沒有這樣喜歡過一個人,第一次有那麼渴望自己能重獲和十八歲前一樣順利的人生、美滿的家庭,然後就可以和那時的自己一樣自信,和謝珉戀愛也沒有任何畏懼。 或許他們能一起去很多地方,從高中到大學,到以後工作都在一起,從偷偷摸摸到不再遮掩。 而隋仰的另一半靈魂已經遠離餘海,強迫自己躲去人跡罕至的地方,逃避謝珉的名字。 他忘記自己是怎麼鬆開謝珉,告訴謝珉:“我有話想和你說。” “案子結束之後,我要去垣港了。”隋仰說。 謝珉先是愣了愣,“啊”了一聲:“那麼遠。” “那我大學可以去垣港上,”謝珉馬上對隋仰說,“怎麼樣?” “垣港可能沒有適合你上的大學。”隋仰看着謝珉呆呆的樣子,還是控制不好自己,擡手碰了碰謝珉的臉。 “謝珉,”他聽到自己說,“我的意思是我去了垣港之後,我們先不要聯繫了。” 謝珉看着他,眼睛睜得很大,沒有聽懂似的,過了一會兒才說:“爲什麼啊?” “我去了會很忙。”隋仰說。 “打電話也沒有時間嗎?”謝珉盯着他,眉頭微微皺起來,像在努力解讀他的意思,然後爲自己辯護,“我沒有那麼喜歡吵你的。” “不是。”隋仰不知道原來對謝珉說這種話,是這麼難。 他想好的“我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也不想浪費你的時間”,怎麼都說不出口。 謝珉推了他一下,看起來變得很不高興,說“什麼不是啊”。 “你說清楚一點。” 這可能是隋仰記憶中唯一的一次,完全計劃好某件事情,卻徹底沒有成功。 隋仰沒能像他想象的那樣,和謝珉說清楚,他們說再見。 當謝珉對隋仰生氣、埋怨他說話奇怪、要他道歉時,隋仰發現自己只能說“對不起”。 這場失敗的談話沒能持續多久,謝珉的父親打來了電話,問謝珉在哪,要謝珉馬上回家。 隋仰把謝珉送回去,然後自己坐末班地鐵離開。 車廂裏空空蕩蕩,隋仰沒坐下,站在不鏽鋼杆旁,難以控制地一直想謝珉。他覺得去了垣港之後,自己恐怕會很煎熬。擔心離謝珉太遠,擔心自己做不好。 謝珉回家後,大約有兩三天都沒聯繫隋仰。 隋仰以爲謝珉是生氣了,給謝珉發消息,打電話,謝珉都不回。 假期上來,隋仰家的官司開庭,他實在無暇分身,待結束後,回學校辦理退學手續時,隋仰按照記憶中謝珉的課表,去教室外,想找謝珉,可是謝珉沒去上課。 隋仰打算找和謝珉關係不錯的同學問問,走出教學樓,發現謝珉的哥哥謝程穿着紅色的球衣,和幾個同學一起,坐在籃球場邊休息。 彷彿是冥冥中自有的安排,隋仰一靠近,恰聽見謝程的同學問他:“這幾天怎麼沒看見你弟弟。” “快死了,”謝程背對着隋仰,吊兒郎當地說,“真了不起,從我爸保險櫃裏偷了三萬塊錢,被我爸發現了。” “怎麼發現的?”謝程的同學詫異道。 “我也是才知道我爸有多難搞,”謝程道,“他每個禮拜都清點保險箱,發現少錢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查我和謝珉的卡上還剩多少錢。” “我卡上還有五千,謝珉一分都沒有,”謝程聳聳肩,“那是誰偷的不就很明顯了。” “他偷錢幹什麼?” “不知道啊,”謝程的語氣也有些迷惑,“打死都不肯說,我爸氣得不行,昨天讓他在客廳跪着,早上起來聽保姆說暈倒了,我爸也沒讓他去醫院,弄醒讓他自己上樓了。” “……你們家那麼有錢,怎麼三萬塊弄成這樣啊。”同學咋舌。 “嗯,”謝程嘆了口氣,“我爸就那樣。” “謝珉平時也不亂花錢啊,不知道拿去幹什麼了,”他說,“雖然他腦子有問題,老跟我吵架……這幾天挺可憐的。” 那天已經很熱了,站在太陽底下,不一會兒就要出汗。 隋仰沒有再接着聽,從學校離開,坐車往謝珉家的方向去,路程到一半,他收到了一條來自謝珉的消息。 謝珉沒解釋這幾天消失的原因,只是說:“剛纔從報紙看到你家裏案件的新聞了。” “你什麼時候走啊?”他問隋仰。 隋仰給他打電話,他掛了,又發消息來,對隋仰說“最近先不要給我打電話了,不太方便接”。 “我考得太差了,我爸在生氣。” 他這樣告訴隋仰。 公交車上人很多,周圍有股散不去的汗味。車裏沒開空調,只開了兩三扇窗,車裏悶熱極了。 隋仰比大多數人高,看着前方密密麻麻的人頭,又低頭看短信,這一次覺得謝珉的騙術着實勉強,編出來的理由,難以讓任何人信服。他用單手給謝珉回:“我今天去學校辦退學,你沒來上學。” “我在家裏補課呢,”謝珉告訴他,“每天都很累。” “你爸在家嗎,”隋仰想到謝程說的謝珉的狀況,呼吸都變得不順暢,問謝珉,“我能不能來看你?” 謝珉馬上說“不行”,“家裏好多老師在”,“馬上又要補另外的了,我抽空給你發的消息”。 隋仰看着謝珉發給他的拙劣的謊言,看了不知多久,公交到了離謝珉家最近的一站。 他下了車,站在公交站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