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亂我心曲(六)

作者:小刺莓
他們休憩了一晚,在晨曦微露時便整理了所需的符紙和法器以及丹藥,準備出發。

  在庭院的門推開的時候,老頭拎着幾個包裹出來。

  裴嬌鼻尖動了動,雙眼一亮,立刻認出了裏頭是青團和桂花糕。

  他蒼白的眉毛覆在細長的雙眼上,將包裹交給了裴嬌。

  “路上喫。”

  裴嬌歡歡喜喜地接過,“謝謝師父!”

  她懷裏緊緊抱着包裹,梳着的雙髮髻柔軟蓬鬆,眨巴着眼的樣子看起來格外可愛。

  老頭頓了頓,就連帶着習慣說的的那些損人的話也都盡數吞入了腹中。

  他看着這麼一夥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初次踏入天嵐宗的景象。

  那時的自己,也想着問鼎仙途,鋤強扶弱,也是心懷天下,少年意氣。

  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裴嬌和秦文耀他們的笑聲漸漸遠去。

  藏玉緩聲道,“溫元秋。”

  溫元秋半跪於地,“師父,弟子在。”

  “此去長夷峯必定危機四伏,你要將你自己和你的師妹,平安帶回來。”

  “這是老夫交給你的任務,聽明白了嗎?”

  溫元秋垂下眼,“是,師父,弟子必將不辱使命。”

  說罷,他便御劍而行,直直追了上去。

  ·

  在這一路御劍而行的時候,從空中可以望見都是烽火濃煙,魔族和仙洲弟子的屍體曝屍荒野。

  裴嬌攥緊拳頭,這幅景象,已然和她在虛無往生鏡中見到的末世所差無幾。

  靈淵仙府等宗門已然派遣弟子前去鎮壓魔族,死傷無數,效果甚微。

  而隨着血魘之日將近,長夷峯的靈力波動變得越發不穩定起來。

  近日以來,玄陰宮不再如往常那般隱瞞自己的行蹤,反而頻頻在長夷峯附近出沒。

  長夷峯天塹處時通往混沌最薄弱的地方,他們定然是在等血魘之日那日開啓陣法。

  裴嬌再度回到長夷峯,往日曾借宿過的村落皆殘破不堪,留下的只有一地乾癟的屍體。

  她長睫微微一顫,眼前浮現出格桑他們燦爛的笑容,鮮活飽滿的少年少女們載歌載舞的模樣。

  修真界明文規定不能干預凡間秩序,可如今一切的一切都亂了套。

  她握緊了劍柄,不欲再看。

  西鏡的魔族皆被她派遣去阻止那些邪教徒的暴行,可是殺戮遠遠比拯救來得容易,他們這般做法,無疑是杯水車薪,解決根源纔是最爲重要的。

  仙盟兵分路,朝長夷峯趕去。

  溫元秋也早早料到他們會在此佈下天羅地網,他散盡家財,將稀有的靈寶和丹藥像是不要錢一般分給仙盟弟子。

  顧景堯也很想跟着裴嬌,但是他混入一羣仙洲弟子中,反倒弄得人心惶惶。

  這一路上,他們御劍而行,顧景堯便只能孤零零地綴在最尾端。

  裴嬌時不時回頭看向他,他都會對她眨眨眼。

  到了長夷峯山腳,南鏡的前來支援的魔族也到了。

  雖說衆人的目標和利益是一致的,但是仙魔自古以來便是對立的,故而分頭行動會少了許多不必要的碰撞與摩擦。

  裴嬌讓他從另一棧道去往山頂天塹,屆時再與她匯合。

  面對他故技重施的裝可憐,她捏了捏眉心,正色道,“如今已然天下大亂,我們必須要趕在魔神開啓血海神煞陣法之前阻止他。抓緊時間攻破他們的防線纔是最爲重要的。”

  裴嬌道,“我知道你想跟着我,也擔心我的安危,可是我並不是離開你便不能活了呀,我也很厲害的,你不相信我麼?”

  她攥緊了拳頭:“如果遇到了季青嶺或者徐北幽,我一定打得他們滿地找牙,哼!”

  顧景堯抿緊脣瓣,他近乎貪婪地看着裴嬌,眼神拂過她柔軟的面頰,蓬鬆的髮髻,和髮髻綴着的紺青色髮帶,彷彿這便是別離的最後一面。

  他緩聲道,“我相信嬌嬌。”

  他很喜歡叫她嬌嬌。

  因爲旁人都不知道她的真實姓名,這是屬於他一個人的稱呼。

  每當他看着他們其樂融融,嫉妒得難以控制的時候,他都是這般安慰自己的。

  裴嬌笑了,她將包裹中的青團遞給了他,青團的草木香氣瀰漫,沖淡周遭的血腥味。

  就和她本人一般,本該不染塵埃,與這裏格格不入。

  她望着山腳瀰漫的縹緲霧氣,看見鳥雀自谷內驚飛,“顧景堯,我們都在爲自己所熱愛的東西拼盡全力。”

  “我愛着這世間的山川河流,愛着這世間一切美好的食物,還有世間我所有珍重的人,所以我不願意讓他們毀掉這一切。”

  她眨眨眼,“所以,謝謝你願意一直幫助我。有你和魔域南鏡的幫助,我們的勝算便多了很多。”

  這些天困擾裴嬌的這一切,顧景堯自然都看在眼裏。

  他是個沒有同理心的人,面對這一路上的慘狀,死屍,分離,哀嚎,都熟視無睹。

  可是看見裴嬌憂傷的神情,他的心竟也跟着隱隱作痛起來。

  他不由得在內心嗤笑。

  何時那個曾經希望拉着全仙洲一起共沉淪,恨不得毀滅蒼生,毀滅一切的自己,竟然開始希望界平安了?

  顧景堯沉默了許久,他想問問她所珍重的人,是否包括了自己。

  可是他問不出口,也怕自討苦喫。

  他思索片刻,最終將那把魔主留下的傘給了裴嬌,“嬌嬌,這把傘是僅次於神器的法器,能夠護你平安,我不在的話,它能保護你。”

  裴嬌本想推脫,因爲這是他父母留給他的,可是對上他的目光,她頓了頓,最後收下了傘。

  她叮囑道,“你也不要大意,多加小心,若是碰上了魔神,不要和他硬碰硬。”

  她是最瞭解顧景堯的,這人自負得很,可不會因爲對方是魔神就示弱,一旦瘋起來就是不要命的,她再度強調,“記住,不要搭上自己,拖住他們,別讓他們開啓陣法,我們馬上就會到。”

  ·

  通往長夷峯的道路果然都是駐守的魔族,他們已然佔領了整座長夷峯,原本山明水秀草木怡人瞬時被滔天的魔氣與煞氣吞沒。

  隱藏在草木之後的秦文耀認出他們的服飾,悄聲道,“這是北境的魔族。”

  “看來我們對上的是徐北幽。”這正合裴嬌的意,她一直想找徐北幽報仇,只是一直沒有這個機會。

  秦文耀從儲物袋中取出一物,是一張用符紙包裹的東西,“這是在我們出發之前,有人放在我們房門口的。”

  裴嬌眨眼道,“這是什麼?”

  秦文耀賊兮兮地告訴她,“那人附上了一張紙條,說這是徐北幽的毛髮。”

  裴嬌大驚,“這……這他是如何弄到手的。”

  秦文耀聳聳肩,“應當是徐北幽身邊的人吧,看他不順眼,得知我們要對付他,所以就將這東西給了我。而且……這張紙條上頭還說,願意幫我們,還是因爲爲了還你人情。”

  裴嬌驚訝,“還我人情?”

  秦文耀頷首,“不管他是誰,有了這體發,便能以符咒向徐北幽的本體施加極強的禁錮咒文,不過徐北幽好歹是魔域君主,實力深厚,我不確定這枚咒文能控制他多久。”

  裴嬌卻更爲樂觀,“無妨,能爭取多一點時間便行。”

  他們的氣息尚未隱藏多久,便被駐守在此的魔族發現。

  蘭璃和甩出鞭子將魔族的士卒扔到懸底,書涵玉與她並肩而戰,指揮着自己的靈獸朝着魔族襲去。

  位於山崖處的徐北幽居高臨下地看着闖入山谷的裴嬌衆人,他冷笑幾聲,“魔神已然降世,我魔域可是今非昔比,這些仙洲的人還欲要前來以卵擊石,這不是找死麼?”

  他身後有一身着粉衫的少年殷切地替他扇着扇子,奉承道,“就是,他們也不看看咱們魔君是誰,那可是四大魔君之首!魔神大人可是十分器重您,待到統一仙洲後,您定然是魔神大人麾下最爲風光的大將,那個季青嶺,怎麼能比得上您?”

  此人正是卓念慈。

  當得知魔神降世之時,他便匆匆自南鏡逃了出來,帶着合歡宗的全部家當投奔了徐北幽。

  徐北幽雖然神情冰冷,但是還是對他的奉承格外受用。

  他肯收留卓念慈,無非是看在這魅魔實力低下,說話也算中聽,很多事情一點就通,就算背主也掀不起什麼風浪,掐死便行了。不過,諒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他立下了血誓,若是叛主,等待他的便只有絞殺。

  再者,還有那個季青嶺,他爲了復活魔神確實做出了不少貢獻,爲了同他抗衡,他北境也開始吞併其他勢力,正是用人之際,便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徐北幽自身後取出魔弓,注視着提着驚龍劍的裴嬌,“哼,上一任驚龍劍劍主死在本君手裏,這一任我也會讓她有來無回。”

  話音落下,他便挽弓搭箭,眼底殺意盡顯,拇指上的玄鐵扳指於烈日的反襯下,奪目逼人。

  提着劍的裴嬌忽覺一股濃烈的惡意自上空逼近,驚龍劍劍身迅速掉轉方向,她揮去一劍,直接斬斷了那枚散發着強烈魔息的箭矢。

  隨後,她驀地擡眼,望見了立在山崖的徐北幽。

  她脣角微微一擡。

  找到你了。

  裴嬌提着驚龍劍,迎着山谷的箭羽直奔徐北幽而去。

  徐北幽見裴嬌不躲不避,反而直衝自己而來,他神情突變,惱怒道,“找死。”

  落下的箭矢攜着魔焰,密密麻麻鋪天蓋地朝着裴嬌的方向落下。秦文耀拈着符紙,口中迅速念着咒文。

  雖然大多數的魔箭都被裴嬌揮劍折斷,但是面對那少數的魔箭,他都不敢有一絲懈怠。

  裴嬌的靈力並不支撐她如此過度使用驚龍劍,她望着眼前快成殘影的箭矢,可想而知但凡落在她身上必然會把她捅成簍子。

  她忽的想起顧景堯的話,迅速抽出背上揹着的紅傘。

  隨着緋紅的傘面鋪開,上頭點綴的雪白梅花紛揚而落,而那些堅不可摧的利劍,在觸及傘面之時盡數被折斷。

  徐北幽面露震驚,“怎麼可能……?”

  這世間尚未有能抵擋他箭羽的法器,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他眸色一沉,隨後指尖凝聚心血,匯入下一箭之中。

  這枚箭矢凝聚了他的心頭血,當初便是以這枚箭擊敗了藏玉那個老東西。

  所以就算是這把傘,也護不住她。

  裴嬌握着傘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附着在其之上的前任傘主的記憶。

  万俟永澤並未死在那場仙魔之戰中,他受了重傷,雖然未死,不過也早已油盡燈枯。

  他仍想着去見顧如笙,越過千山萬水,最後卻倒在了長夷峯——

  曾經叱吒風雲的魔主,已經連路都走不動了。

  他的脊椎骨被砍斷,皮肉都連不上骨頭。

  他其實早該死了,但是一直支撐着他的執念,也只是想祈求她的原諒,想見見他們未曾出世的孩子。

  他想起她捧着古籍,坐在藤椅上,溫柔笑道,“我悄悄找人算過卦,這胎是個男孩,我早早就想過了,叫做言玉吧,希望他能成爲謙謙君子,做一個有擔當的人,成爲一棵樹,一把傘,無時無刻照拂着身邊的人。”

  她撫着小腹,輕聲道,“我們以後一定還要生個女孩,讓她的哥哥好好保護她。”

  那時替她研磨的他溫聲迴應道,“好,生個和夫人一樣冰雪可愛的女孩。”

  “言玉……言玉……”

  他顫抖地用自己森白的骨頭雕出傘的骨架,以自己脫落的皮做成傘面,鮮血染紅了緋紅的傘面,長夷峯落在上頭的雪,似是雪白的梅花,決絕肅殺地盛放着。

  緋紅的傘面旋轉着,殷紅的色澤似是鮮血流淌。

  觸及傘面的箭矢都被盡數折斷,它以傘身護着裴嬌,強烈的碰撞使得森白的骨架都滋生了裂紋。

  可是這把傘仍未散架,它代替着一個人,不惜一切代價,守護在傘下的心愛之人。

  裴嬌立刻自傘的回憶中抽身而出,她揚聲道,“秦文耀,就是現在!”

  秦文耀不敢耽擱,立刻取出包裹着徐北幽毛髮的符籙,“溫師兄、藍璃、書涵玉,助我一臂之力!”

  他咬破食指,在空中迅速地寫寫畫畫,一串血色的咒文落下之時,他的身形像是消瘦了一圈,揚聲道,“風起過境,鬼魅降服!”

  溫元秋等人應聲,朝他輸送靈力。

  剎那間,空中一道泛着金光的咒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着徐北幽飛去,被碩大的咒文籠罩着,他忽然覺得難以動彈,便連那枚凝聚着他心頭血的箭矢都凝滯在了弓弦之上。

  他眼睜睜地看着雪白的劍刃挑破他所設的天羅地網,那撐着紅傘的少女自成百上千枚鋒利的箭矢之中扶搖直上,她生得溫軟可欺,可是眼神卻比手中的劍還鋒利。

  驚龍劍出鞘,發出一聲清脆的嗡鳴。

  徐北幽咬牙,立刻燃燒修爲祭出護心法陣。

  眼見裴嬌勢如破竹,劍尖刺在陣法之上時,那陣法自中心開始四分五裂。

  徐北幽見勢不妙,他迅速摸向袖中的傳送符籙,想要遁走。

  這傳送符籙可是他壓箱底的保命東西,這該死的女人,竟然害他損失如此慘重,待他稟明魔神,定然叫她好看!

  可是下一瞬,後心一涼。摸向符籙的手也僵在了袖中。

  徐北幽難以置信地回過頭,看着往日裏對他巴結奉承的卓念慈,正舉着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貫穿了他的後背。

  他和卓念慈同時吐出一口鮮血,徐北幽咬牙切齒道,“卓念慈,你在做什麼,你立下了血誓,若是你敢傷我,你也會死!”

  那往日裏做小伏低、貪生怕死的魅魔露出一抹笑,他生得美豔,笑起來也是風華絕代。

  他一面吐着血,一面笑得格外燦爛,“當年謀害劍魔大人的,可不止南荒魔君一人,我回到魔域成立合歡宗,便是爲了調查此事,你徐北幽纔是那個幕後的主使,爲了等這一刻,我等了好久好久……”

  他一面癲狂地大笑,一面又像個孩子一般嚎啕大哭,“劍魔大人,劍魔大人,您看見了嗎,念慈替您報仇了啊!這些貪得無厭的人,您把他們當兄弟知己,他們卻要您性命!沒關係的,他們都去陪您了……哈哈哈……”

  徐北幽氣急敗壞,他沒想到自己會在這些弱小的螻蟻手裏栽跟頭。

  他掐住卓念慈,卻見卓念慈面帶笑容地看着他的身後,輕聲道,“裴寧,我不欠你人情了吧。”

  “別那麼小氣嘛,你生氣起來,就不好看了呀。”

  徐北幽瞳孔一縮,他驀地轉頭,眼底映出漫天魔焰的箭矢,和箭矢之中朝他而來的少女。

  少女手中長劍嗡鳴,雪白的劍光刺目,似是月落山谷,霜色滿天。

  翩若驚鴻,宛若游龍。

  就像是當年面對萬千魔族,提着這把劍直搗黃龍的少年一般。

  她也如同他師父一樣,成爲了北境魔君,揮之不滅的噩夢。

  “你斷我師父一臂,毀我師父修爲,我這人眥睚必報,百倍奉還。”

  劍落下的時候耳邊灌滿風聲,溫熱的鮮血迸濺在劍柄上盤旋的游龍之上。

  她悅耳溫柔的聲音也隨之落下。

  “下地獄吧,徐北幽。”

  ·

  隨着北幽魔君身死,駐守在山谷內的北境魔族們瞬時失了主心骨,樹倒猢猻散,迅速被仙洲弟子們料理了乾淨。

  秦文耀緩步走至裴嬌身邊,他望向死去的卓念慈,他大仇得報,便連最後死的時候,都是上揚着嘴角。

  秦文耀道,“將北幽魔君的體發給我的,就是他了。他蟄伏在徐北幽身邊,應當吃了許多苦頭。”

  他有些彆扭道,“雖然我看不慣他,但不得不承認,在這方面,他算是個硬骨頭。”

  裴嬌蹲下身,替卓念慈將臉上的血擦拭乾淨。

  又替他整理好粉色的衣衫,將他安置在了長夷峯漫山遍野的花叢之中。

  他生前最愛臭美,死的時候,也自然要體貼得當。

  否則去了下邊,見到了他心心念唸的劍魔大人,還指不定委屈地怎麼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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