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左青鋒的身世?”
劉默福對待池銳智和另外幾人是有區別的,那幾人雖然也很尊敬劉默福,也是當年的老夥計,但絕不會不問緣由就聽劉默福安排,他是講了謊話,他們才願意冒險進來的。至於什麼謊話,明顯就是左青鋒的身世。
他倒不怕那幾人真的就問左青鋒,即便是問了,又如何?無非兩個結果,一個是他承認了自己前朝皇孫的身份,另一個就是否認自己和前朝有關係。承認了,那今後就敞開天窗說話,不承認,那也是爲了大計着想不能露出馬腳。劉默福怎麼都能圓了這個謊。況且,以那幾人的心思,怎麼可能就會真的跑去問這等辛祕。、
可對池銳智說的就是真話,他要動留在京裏的人手,那些底下的密探當然奉命行事,可以不問緣由,但這個密探首領到沒有個確切方向,讓他如何制定計劃。
劉默福沒有否定池銳智的猜測,喝了一口有些冷的茶水,慢慢問道:“你手裏的名單還能剩多少?”
“可靠的人一成不到,軍裏能調動兵的各參將、衛指揮使一個都沒留下,剩下的人根本沒有調兵的權利,而且位置不痛不癢,能打探些消息傳過來已經不容易。京裏倒是有些藏得深人手,兵部侍郎兒子身邊”
“不用告訴我具體是誰,你知道就行,軍隊裏我本就沒有什麼指望,老帥沒了之後,爲了穩住軍隊,那關鍵位置上的人,不管是不是忠於老帥的肯定都換了。我倒是沒想到,京裏的人手也被拆的一成都沒有。”
“也不是人都不在了,只是不知道可不可靠,畢竟十年沒有動作,很多人看大帥沒了,都偃旗息鼓,潛伏下來,有些人已經娶妻生子,雖說是爲了掩蓋身份,必須如此,可一旦有了妻女又十年不曾約束,難免會有羈絆,我不敢貿然就聯繫,得用些時間試探清楚。其實倒也不用擔心,那些人我們當初能放到京裏去,必然有能治住他們的手段,要時間也只防着我們手段沒出,他們便狗急跳牆。”
劉默福聽着池銳智的的話,知道他說的這些都是有道理的,十年確實太久了,當初隨自己逃出生天留在外面的領兵將官可不止帶回來的這六人,可他只帶回來了六個人,便是怕人心不古。將領都是如此,何況只是自己確實是需要些準確的情報。
“時間啊時間,我們最缺的怕就是時間了。”身邊變數太多,自己身份現在有沒有暴露都沒有十足的把握。這小小威平堡裏,趙蓉一個宣府總兵的兒子,一個前逃將副總兵,要是左青鋒這身份和他期望的一致,那還得加上一個前朝餘孽。他皺着眉頭自嘲一笑,還真是藏龍臥虎。
“屬下以爲,他就算是前朝皇孫,怕我們拿了他的腦袋換生路,也不能承認。”
“你認爲他身份是我們希望的那樣?”
“屬下認爲是。”
“可萬一他偏偏不如我們所願,那當如何?”
池銳智微微一頓說道,“我家鄉從前有個落魄秀才,靠給人寫字、畫畫爲生,有一天他臨摹了一副名家畫作,被告到公堂,結果假的竟然比真的還真”
劉默福揮手製止了他繼續講故事。他當初進大同其實是抱着萬分之一的希望,希望能在大同哪一天能遇到那個殺他全家的皇帝,然後一刀取他狗頭。他能不知道這就是個安慰自己的藉口,就算真讓他等到了這狗皇帝,他又有什麼本事能近他的身。他揉着眉頭,這個姓左的小子他有些看不透。
一年前生了一場大病,記憶全失,這等拙劣的藉口他是不信的,估計有點心思的人都不會信,可他偏偏就用了這種藉口來說事情。這人有時候又表現得極其聰慧,只要有足夠的情報就能將事情分析的八九不離十。最讓自己往皇孫這個身份上想的,就是他對自己副總兵身份的淡然,對皇權的淡然,他聽自己說出身份的時候,表現出的就只有驚訝,好像只是出乎他的意料而已。一般人大頭兵聽到副總兵這種軍中重將,絕不會只有驚訝。再說皇權,邊軍即便對軍餉糧草沒有發足有怨言,可也絕不會說出,對朝廷失望這種掉腦袋的大逆之言,可他說的卻是那麼自然。
“把你手裏名單上,靠得住的人名抄一份,等左司馬回來,給他送去。”劉默福放下揉着眉心的手。
“我們並不需要這樣做,這是您手裏最後的力量,即便我們要借他的身份,將來大事能成,也得有些底牌纔是。完全”
劉默福看着有些着急的池銳智,覺得有好笑又好氣,“沒有他的身份我們所說的大事能有幾分勝算?萬分之一不爲過吧。他就算是前朝皇孫,以我們現在手頭上這兩百人,又能增加幾成勝算?從萬分之一到九千九百分之一?有什麼區別嗎?你竟然想的是成事之後的事情,兩百人還要分個你我他出來,別說大事,就是能活着都是笑話。”
“原來您其實看得清楚,那爲何還要和他綁在一起?京裏的人手,說不定能有機會。”
“哈哈,你以爲我老了,累了。突然出現個前朝的皇孫,就迷了眼睛,看不清我們的處境。”
“屬下不敢,只是看您對那左青鋒”
劉默福伸手解開束住頭髮的繩子,讓一頭白髮隨意的披散開來,他雙手向腦後一撩,漏出眼睛,眼眸裏之前的不解、憂愁都已經看不見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對着面的池銳智慢慢說道:“就如你所說,十年過去了,京裏的人手大多娶妻生子,有個美滿的家庭,我問你,如果這時候讓他們拋妻棄子,爲一個萬分之一能成的機會,會不會太殘忍了?那我們與那人又有多大不同?”
“成大事者”
劉默福又一次打斷了池銳智的話,“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還是我教你的,我能不清楚,可你學歪了。成大事,成大事,說的是這大事能成,萬分之一可不在此列。在我看來,我們的仇太大了,大帥全家無一生還,我妻兒子女,你妻子,母親,魚良他們的妻兒子女,還有長城外面還沒有進來那些人的妻兒子女,這麼多人,這麼多條命,就用他一條命來換?我認爲不夠,至少得讓他也嘗一嘗這妻離子散的味道,所以要我說,與其讓我們京裏那些兄弟們拋妻棄子去搏那萬分之一,到時候又落個家破人亡的下場,不如我們就跟着這個真的也好假的也罷的前朝皇孫來玩一局大的。成,那大仇得報,此生無憾,不成,那就是天命如此,也讓剩下的兄弟過些好日子。”
池銳智皺着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他看着劉默福,這個他跟隨了接近二十年的將軍說道:“您變了,之前進大同,可也是奔着那萬分之一去的。”
聽到池銳智這麼說,他不禁怔住了,自己確實變了,從什麼時候變的呢?也許早就變了,從那個叫左青鋒的把拼了性命換來的韃子腦袋要讓給他的時候可能就變了,也許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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