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宰相崔鼎眯着眼假寐,從眼縫裏瞅了一眼這兵部尚書南門志文,心裏冷笑不已,南門家雖佔着這兵部尚書的位置,可真正能能調兵的都是各鎮總兵,各地總督都只是名義上的節制,這老傢伙演戲演的自己都信了,着實不容易。要說這廟堂裏站着的這些人,真正有些權利的,除了管着錢糧的戶部尚書馬琮和領着皇城禁軍的於高遠,還真就沒幾個人了。禮部不說也罷,當年因爲一個太監的事,得罪了皇上,幾年都沒有聽奏過什麼。
自從被言官跪了一次宮門,皇帝每日早朝從沒有過晚到的時候,今個時辰過了大半,倒是不見蹤影,廟堂裏的大小官員議論聲越來越大,宰相崔鼎皺皺眉頭,這位皇帝雖說心裏彎彎道道極多,但是從那件事之後一直一來以爲萬民謀福自居,到底是出了什麼事,讓他連早朝都晚了點?他輕輕咳了一聲,身後文官像是觸電了一般,各個渾身一顫,不再做聲,站在龍椅旁的小太監慢慢的向偏殿退去,想再去提醒一下皇帝,再不上朝,時辰都要過了。
側殿裏,皇上坐在太監總管搬來的椅子上,臉色陰沉的能滴下水來,他身前跪着一個人,跪着的人臉上有道被茶杯碎片劃開的口子,地上的水漬還冒着熱氣。小太監看了一眼地上的茶杯碎片,識相的的沒有開口,只是恭敬的站到了太監總管身後,悄悄說了一句什麼。
見老太監沒有反應,便不在說話。坐在椅子上的皇帝厭惡的看了一眼面前跪着的人,知道浪費了不少時間,站了起來,老太監疾步走來,幫皇帝理了理龍袍之後,扯着嗓子喊道:“皇上早朝~~~”
皇帝走進正殿,掃着跪倒的滿朝文武,冷哼一聲,坐在了龍椅上。這一聲冷哼聲音不大,卻是清楚的落到了這羣大臣耳裏,臺下衆人心思各不相同,知道內情的寥寥數人,其餘人都不知龍顏大怒究竟爲的那般,眼珠子到處亂轉,想從同僚眼中讀到些信息,卻只是枉然。
今個太監沒有嚮往常那樣,有事起奏無事退朝,皇帝也不像平日那樣,沒到龍椅便讓諸位平身,一時間倒是沒人說話了。沉默總要人來打破,皇帝臉色越來越陰沉,就在即將繃不住要再發雷霆時,戶部尚書馬腙終於向前挪了一段,說道:“臣有罪。”
宰相崔鼎心想,這兩人又要演什麼雙簧,事情說大確實大,說小也說得過去,總的來說,就是皇家顏面的問題,皇帝允了江湖上跑鏢的人運軍餉,如今軍餉半路被水衝了,沒了蹤影,怎麼也怪不到這戶部頭上,再說,也就區區十五萬兩銀子,不說這滿朝文武其他人等,就說這被冷落了的禮部尚書一家一年受賄的銀子都不止這個數。
皇帝的臉色終於是緩和了一點,慢悠悠的問道:“何罪啊?”
“邊軍爲國守衛疆土,然軍餉卻在路上被水災衝進了黃河,臣屬下辦事不利,有愧於邊軍將士,有愧於皇上信任,臣有罪。”
崔鼎又是心裏一聲冷笑,這戶部尚書倒也不是全憑皇帝拿捏,雖然隻字未提正陽鏢局,保全了皇帝面子,但也將水災說的分明,滿口的臣有罪,卻是不提讓皇帝下旨懲處。
“不知崔相怎麼看?”
崔鼎心裏正幫這兩位編着劇本,到是真沒有想到這皇帝會問自己,自己雖說名義上是文官之首,但力量卻是在薊州軍鎮裏,朝廷裏的文官全都仰仗皇帝鼻息,對自己忌憚也是因爲皇后,乃是自己的妹妹,難道皇帝是要用自己手裏的定邊、神武兩衛?
“依臣看,洪災乃是天災,怪不得尚書大人。”崔鼎心裏有些打鼓,妹妹入宮也有三年,但一直沒有子嗣,自己手裏的這兩個衛是最後的底牌,皇帝打這兩個衛的主意,到底是什麼意思?難不成要廢后!越想越有可能,當初皇上弒兄,崔家可是親手舉過刀的,這種事情皇帝怎麼可能忘記,如此大的污點,他想要抹掉也不難理解,當初他娶自己妹妹爲後,想着只要誕下皇子那就能不受猜忌,可妹妹一直不曾懷孕,自己妹妹嫁入皇家身體肯定不會有問題,唯一的解釋,就是皇上不想讓她妹妹生個皇子。
“崔相說的有理,天災非人力能抗衡,只是現在路途阻斷,再運銀子也運不到軍中,諸位可有良策?”皇帝輕描淡寫的將事情帶過,看着下面大臣都還跪着,像是剛纔發現,趕忙說到:“諸位大臣怎麼都還跪着,我沒有說平身嗎?都快起來,這天這麼冷”
戶部尚書跟着一幫朝臣一起站了起來,不動聲色的退回隊伍之中,崔鼎猜準這皇帝想要廢后,想要除了他們崔家,抹去弒兄留下的痕跡,這時候看他這般假仁假義,更是心中有些隱隱作嘔。現在再運銀子運不到?這下游遭災上游可沒有影響。
等衆人站定,一直不曾說過話的新任統兵大元帥卻上前一步:“奴才覺得,銀餉雖未送到,但大同鎮自有屯田,糧草應該無憂,餉銀等到運路暢通補發就是了。”
滿座皆驚!驚的倒不是說出的話,而是說話的聲音,這身穿一身盔甲的軍漢,竟然是一位公公。崔鼎這時恍然大悟,他本就想不通,這新任的兵馬大元帥如此重要的位置,自己事先竟一點風聲都沒有察覺,他好歹也是宰相,雖然說這個兵馬大元帥根本就沒有調不動兵,但是明面上也是節制全國兵馬的,就這一個理由,也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能當的,各大勢力之中有資格當這個頭銜的,就那麼幾人難怪難怪,皇帝根本就沒有從那些勢力中選人,而是用了“自己人”。也是,各大家族盤根錯節,就算是個沒兵權的大統領,任命起來也得小心翼翼。自己本就奇怪,好端端的弄出個大統領來,非要用這種低級的伎倆來挑撥各大家族和各地總兵,這不是找不自在。現在雖然不看不清有什麼後手,但這皇帝一向陰謀頻出,這事兒便不能往簡單了想。
“嗯,那擬一道旨意,跟馬芳說明緣由,就由王統領走一趟大同吧。”
“奴才遵旨。陛下說起大同,奴才還有一事稟報。”
“講。”
“大同鎮左路參將史葫麾下司馬左青鋒,一月前率衆剿匪,一兵未損,殺敵兩百餘”
皇帝揮手製止了他,轉頭看向兵部尚書南門志文,“可有此事?”
“回陛下,確有此事。”
“那爲何不見呈報?”
“陛下,臣覺得左司馬畢竟”他將左字咬的極重,就是想提醒皇帝左青鋒是犯官之後。
皇帝臉色變得不自然起來,心裏想着,這老匹夫一定是故意的,他賜前朝姓氏給當初那公公族人確實欠考慮,自己一直不滿先皇對大皇子的偏袒,所以登基之後,就偏偏放開了先皇下旨禁了的左字。這是積怨已久,所以意氣用事了一把。
“朕是一個恩怨分明的人,他族人犯的錯跟他無關,到現在他都用的左姓,說明心裏還是有悔意的。左青鋒前次勇挫韃子,這次有剿匪有功,得賞。”
兵部尚書南門志文算是摸透了皇帝的心思,怎麼說都是他顏面的問題,這賜姓一事是他登基之後的一個不小的污點,總會讓人覺得他沒有胸襟,這時候因爲殺了一幫走投無路上山當土匪的災民,就在朝堂上議論怎麼賞,就是爲了樹立他恩怨分明的形象,要真恩怨分明,這時候不應該收回左姓,還人家本來姓氏麼。他擡頭稍微看了一眼皇帝,發現對方也有意無意的掃了他一眼,心下犯苦,真是一點話柄都不留下,這左青鋒是他說要賞,怎麼賞卻要自己開口,以後要是這個左青鋒再立什麼功勞,那倒是他識人善用,要是犯下什麼錯,那不就是自己這個兵部尚書的鍋。但是皇上使了眼色,他只好上前一步。
“馬芳倒是和兵部說過這左青鋒,從在長城外挫了韃子銳氣之後,就一直領了個司馬的職位,帶着一幫災民在威遠衛後方屯田,前些日子來兵部的公文也曾提及練兵有些本事,當時以爲是他爲自己手下貼金,這次能帶着一幫災民繳了匪,自己卻未傷一人,看來此言不虛,臣覺得,給一個衛指揮使的頭銜倒也不爲過。”他擡頭看了一眼皇帝臉色,有些不太滿意,知道自己說的高了,可這司馬之上就是指揮使,難道讓他生造出一個官職不成,稍一思索又說到:“年輕人初登高位,容易驕傲自滿,對他以後成長不利,給他這個指揮使,讓他就在原地練兵屯田就好,馬芳說他練兵有些本事,也算是職位相匹,若能做出些許成績,再說其他,不知皇上”再次擡頭看看了,見皇上臉色好了許多,不由鬆了口氣,他這個兵部尚書極其窩囊,邊軍調兵權都在各路總兵,各地方兵權都在巡撫,皇宮兵權全在皇帝手裏,自己就是空架子,戰事要是出了問題,皇帝不太敢跟各大總兵叫板,卻把火全發在了自己身上。
“南宮尚書不愧是我大明肱股之臣,考慮問題確實周到,就這辦吧,在擬一份旨意,王統領也一併帶着去吧。”
皇帝向隨侍一邊的太監總管瞄了一眼,一聲鴨子一樣的聲音響了起來,“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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