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囤粮
一直到五月份,路上的雪才开始慢慢融化,气温也渐渐升高,叶瑜身上的貂皮马甲显然是穿不住了,换成了夹棉的澜衫。
這时候叶家人又要忙着耕地,只是在育苗的时候,叶老头微微皱眉,忧虑地說:“這都到五月份了土地温度還是這么低,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种子生长。”
叶老太直起身,“现在想那么多干嘛,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担忧。”
倒也是,叶老头不再說话,跟儿子们继续种地。
最终他们家今年田地裡大多种了苞米和土豆,只有一小部分种植了小麦和高粱。
然而让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自从到了五月,外边的温度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据叶瑜体感,短短几天内温度就已经飙升到三十多度了,叶家人从沒经历過這样的高温,他们這边以往就算是夏天最热的时候也不過才三十多度,五月一般只有十几二十度,這一下直接提升了十几度,所有人都非常不习惯。
但对农户来說,温度高還是次要的,最要命的是自从在地裡种下种子,天上就沒下過一滴雨,每天都是炎炎烈日,为了粮食的生长,村民们只好亲自去柳河挑水浇灌。
几乎所有人都在庆幸柳河宽阔且深邃,在這种情况下也沒有什么变化。
然而经历過干旱的人却是眉头紧皱,尤其是叶老头,他现在每天早上都得去家裡的田地溜一圈,看着被烈日暴晒发蔫的刚发了芽的种子发愁。
“咱们這儿有柳河倒是還好,再往南边一点,河南郡那边一向容易干旱,若是一直不下雨,估计又得迎来一批逃灾的。”
村裡年纪大些的村民跟叶老头的忧虑差不多,天天在心裡盼望老天开眼,赶紧下一场雨浇浇地。
然而老天却沒听到他们心裡的期盼,随着日子流逝,到七月的时候温度变得越来越高,但跟之前一样的是一滴雨也沒下。
叶瑜从叶童生家裡走出来的时候,被天上耀眼的太阳晃了下神,他头上戴着稻草编织而成的草帽,帽檐在脸上投映出一片阴影。
旁边的叶敬用手擦擦汗,“太热了吧,過年那阵是冷,最近是热,這俩就不能中和一下嗎?”
“别說话了,赶紧回家,這么热的天在外边待着容易中暑。”叶瑜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說:“咱家好歹還有一口井,井水凉沁沁的,总比旁人好。”
說完這话,他俩就加快脚步往家裡走,一刻钟的路程硬生生被两人缩短了一半。
到家的时候叶家人全都待在堂屋裡,门窗大开,地面上放着三個木盆,裡面是井水,叶大嫂還时不时把刚摇上来的井水泼到地上,就算如此,屋裡的温度依旧不低,所有人脸上都是汗水。
叶母见他俩回来,连忙接過书囊,指着木盆說:“快去洗把脸。”
搁在地面上的井水吸收了热度变得温热,刚好可以用来洗脸擦手,不至于太凉导致生病。
叶瑜倒是想洗個凉水澡,但是他知道他娘肯定是不同意,因此只得作罢,用在井水裡涮過的毛巾擦擦脸就算了。
如果非要說這么大的太阳带来了什么好处,那就是白天很亮,到了傍晚都不用点灯,叶瑜刚好趁着這时候练字。
坐在他身边的叶母边用蒲扇给他扇风边說:“我瞧着你這字是写得越来越好了。”
叶瑜闻言停下笔,看了看纸上只能称得上是横平竖直的字,有些汗颜,也许這就是属于母亲的滤镜吧。
等他写完两张大字,背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浸透了,而且還口干舌燥的,在這样的天气裡,一天喝三壶水都不够,叶瑜感觉自己都快喝成個水桶了,一晃荡肚子裡全是水。
他一口气喝完一碗晾凉的凉白开,這才缓缓喘口气。
晚上他们家吃的冷面,配上拍黄瓜,尤其开胃,又因为這样的天沒吃完的食物容易坏,所以叶老太沒敢做太多,刚好是他们一顿能吃完的量。
等太阳下山后,外面的温度降低了一些,這时候村裡人习惯集中在村口的大树下聊会天,话题杂七杂八的,大多都是些家长裡短。
叶瑜偶尔也会跟他奶一起搬個小凳子過去听八卦来打发時間,今天祖孙俩便去了,去的时候听到個消息,让两人十分惊讶。
說话的是王老太,“我在县城裡的亲戚說河南郡那边大旱,连着三個月都沒下雨,說是许多人都活不下去了,正往南边還有咱们這逃荒,县城已经遇上一波。”
“好在郑县令和沈大善人合力布施粥饭,一天两顿,好歹叫他们能活下来。”
情况已经到這种地步了嗎,叶瑜拧眉细思,他心裡原本就有的淡淡预感逐渐成真,难不成真是末世来了?
叶老太這时叹一口气,“咱们今年地裡收成也不知道到底如何呢,看這样子估摸着也不怎么好。”
听到這话,還在居高临下怜悯灾民的王老太又弯了腰,略惆怅地說:“我家的秧苗被晒得不行,有好多都沒有发芽。”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都心有戚戚焉,他们都补种過好几回,就算如此,也有许多坏死在田裡。
不過总比颗粒无收要好,而且他们去年家家户户都沒有大批量卖粮,囤在地窖裡的粮食足够他们吃一两年了,所以叶家村的村民都不是很忧心,在他们看来,這天气难不成還能持续一辈子?
然而叶瑜回家之后,却坐不住了,他心裡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慌慌的。
就在他再一次在屋子裡绕圈的时候,叶老太叫住了他。
“宝哥儿别转了,你這是怎么了?哪裡不舒服,跟奶說說。”
叶瑜停下脚步,下定决心般开口:“奶,咱们从粮商那再囤点粮食吧,我怕這种天气会持续很长一段時間,而且今年的粮食收成怕是不太好。”
叶老太闻言愣了下,半晌才喃喃道:“咋就到這种程度了?”
倒是叶老头沒问原因,他把蒲扇拍在桌子上,立刻吩咐两個儿子,“你俩明天去一趟县城找老三,让他看着多买些粮食,种类不拘,能吃就行。最重要的是悄摸的,偷偷运送回来,千万不能叫别人发现。”
“反正囤好的粮食能吃好几年呢,就算明年天气恢复正常,粮食也不会過季,总有一天能吃完。”只是陈粮味道不如新粮罢了。
叶老大和叶老二异口同声地应了一声。
叶瑜纠结半晌,又问:“咱们要不要跟村裡說一声?”但這只是他的预感,一点证据都沒有,跟村裡說人家估计也不会相信。
“不急着說,等咱们家先买了粮食,再過两天我就以朝廷征税的税率上调的原因跟村长說一声這事,想来他们该是懂的。”
叶老头一說完這话,就拍了拍叶瑜的肩,“别想那么多,就算天塌了也有我們顶着,快去睡觉吧。”
叶瑜被叶母领回屋,洗過澡之后陷入沉沉的睡梦中。
叶母给他掖掖被角,退后两步点燃熏虫的艾蒿香料,屋裡渐渐萦绕着一股浓郁的馨香味,闻不习惯的人很容易被呛到。
她轻轻合上房门,回到外屋把炕柜裡的酸枝木匣子拿出来,裡面放着十张百两银票,還有零零散散的银锭,至于铜板是沒放在這裡面的。
沒动银锭,而是拿了十张银票,她把匣子放好之后将其拿出去交给叶老大。
与此同时,叶老太和其他人也把银票交给了他,“咱们的钱合在一起算一算大概是两千两银子,先买着吧。”
现在粮价极高,也不知道這两千两银子到底能买到多少。
第二日一早叶瑜醒過来的时候,家裡就只剩他们几個小孩,叶老大和叶老二在天還沒亮的时候就已经赶驴车去了县城,剩下的则是在挑水浇地。
他深深打個哈欠,最近也不知为什么,他老是犯困,不過也還好,忍一忍等那阵困劲過去就好了。
私塾裡叶童生今日教的是《论语》,只教了一半就热得教不下去了,整個屋子跟個蒸笼似的,人待在裡面沒一会儿就全身是汗。
叶童生本想讲完最后這点再让他们离开,但沒想到的是叶明辉突然呼吸急促,满头满脸都是汗水,一個沒喘過来气直接倒在桌上。
“明辉!”叶童生见状高声喊了一句,连手上的书都顾不上,连忙扑過去扶住他。
叶瑜沒急着去关心叶明辉,反而是环顾四周,在看到屋裡摆着的水盆之后,眼睛一亮,赶忙過去把兜裡的毛巾放进去浸湿,然后把绞得半干的毛巾敷在他头上。
紧接着又解开叶明辉的扣子,让他的呼吸能更顺畅一些。
“你们都让开一些,别挤在一起,還有去倒一杯凉水過来。”
叶栓听到他的话后立刻站起身,小跑着从自己桌上把竹筒杯子拿過来,“這是我刚晾凉的白水,還沒来得及喝。”
叶瑜接過杯子,让叶童生微抬起叶明辉的上半身,将杯子对准他的嘴,一点点把水喂进去。
直到把水喂完叶明辉才咳嗽两声,半睁开眼睛,虚弱地說:“我這是怎么了?”
“你中暑了,现在還有哪裡不舒服?”叶瑜放下杯子询问。
“头晕乎乎的想吐。”叶明辉捂住头一副要吐却吐不出来的样子。
“要不去請郝大夫来看看?”叶瑜知道他這是热衰竭,也不知道要不要喝药。
叶明辉喝完一杯水再用湿毛巾擦過脸便好的差不多了,他摆摆手說:“不用找大夫,我已经好了。”他可不想喝苦药汁子。
但這不是他說不找就真不找的,叶童生被這事吓得够呛,直接让学生们回家,自己则是請来郝大夫给小儿子诊脉。
两位郝大夫最近都快忙疯了,村子裡常有中暑的村民,叶明辉還算是其中症状最轻的人,只喝了两剂药就重新活蹦乱跳起来。
他来找叶瑜的时候,還描述了他当时的感觉。
“我只感觉一阵心颤,恶心想吐,還沒等我站起来呢就头晕目眩,直接失去了意识。”
這就是典型的中暑症状,叶瑜擦擦额上的汗水,怎么感觉外界的温度又升高不少,估计得有四十多度了。
想到這儿,他从水井垂下的篮子裡拿出三個野梨分给他们,野梨经過井水冰镇,凉沁沁的,吃完一個身上的燥热便消散不少,整個人都凉快起来了。
叶明辉啃完一個野梨,羡慕地說:“你家的水井真好,我回头也要让我爹娘找人打個井。”
“這么热的天可沒人愿意干這活,等天气凉下来再說吧。”叶瑜挥了两下蒲扇却很快放下了,扇出来的也都是热风,沒凉爽不說反而更燥热了几分。
“唉,也是。”叶明辉苦恼地挠挠头。
最近叶童生直接不让学生们去私塾了,都老老实实在家裡待着吧。
叶明辉在叶瑜家一直待到太阳落山,這才准备回家。
叶老太见他往外走,便說道:“别走了,留下吃顿饭呗。”
“不了不了,我娘早早就跟我說今晚要做好吃的,让我回去吃饭。”叶明辉连忙拒绝,哪能在别人家吃饭啊,那不是不懂事嗎。
刚巧在他离开之后,叶老大就风尘仆仆的赶回来了,他们兄弟几個已经出去了好几天,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买到粮食。
叶老大喝完水极兴奋地說:“爹娘,我們可买了不老少呢,等到晚上再把粮食悄摸的拉回来。”
叶老太点点头,嘱咐道:“你们可得小心点,俗话說得好,财不外漏,动作都小心些。”
“诶。”
因为這個原因,他们一家晚饭也沒吃好,只是随便吃了点,心思基本都在买回来的粮食上。
一直到半夜,村裡一点光亮都沒有的时候,三兄弟這才赶着驴车回来,他们走的不是正路,而是村背面的小道,這條道几乎很少有人走,因此路上全是野草藤蔓,很难走。
到家之后,叶父确定外边沒人才把门关上。
“你们這是买了多少粮食啊。”叶老太有点目瞪口呆,驴车板上蒙着一层油布,高高突起。
叶父拍拍手說:“也不知道是不是粮商收到了消息,有许多人都不卖了,我們只能买到這么多,還大多都是价格极高的白米,高粱小麦苞米面之类的根本沒人卖。”
叶老头趁這时候解开粮食袋子,伸手抓了把白米,捏了捏,“是新米,好好存着能放好些年呢,日后想吃米不用去买了。”
他說完关心道:“你们沒让其他人怀疑吧。”
一口气囤這么多粮,但凡有点脑子的都该怀疑起来了。
“我們是分开买的,应该是沒人知道。”叶父从兜裡掏出剩下的银票递给他爹,“還剩下三张。”
叶老头沒收,“你收着吧,回头再遇上什么难得的东西,就再囤点。”像是红糖红枣粗盐之类的。
叶父也沒推辞,把银票重新揣回兜裡。
车上的白米卸下来之后整整齐齐码在地窖裡,数量之多让人惊讶,叶瑜估计他们未来五年都不会缺白米吃了。
“明天我去找村长,然后你们各自带媳妇回家把囤粮的消息說一說。”从地窖裡爬上来的叶老头嘱咐两個儿子。
等两人应了声,他又跟叶父說:“你回头跟褚将军去一封信,把這事告诉他们。”
虽然褚将军应该不需要他们的提醒。
叶父却回道:“两天前他们已经来了一封信,也是要我們多囤些粮食。”
這样看来朝裡权贵之家已经得了消息。
“也好。”叶老头摆摆手。
叶家人回到堂屋,叶父把手浸在木盆裡,边洗边說:“现在黑河县城门口全是灾民,乌泱泱的,每天都有新的灾民逃难過来,县令又不敢开城门叫他们进去,只好布施粥饭让他们在门口搭個棚子住下,我想着這次回来就暂时不去县城了,那么多灾民保不准哪個人身上就染了病。”
况且那景象实在不忍多看,看多了会心生抑郁。
“既然灾民都堵在门口,那县城裡的人沒什么說法?”叶老太问道。
“岂会沒有,已经有人說县令不该布施粥饭,弄得他们连门都出不去。”
逃难的路上不止黑河县一座县城,但只有他们這儿灾民最多,叶瑜猜测,大多是因为每天两次施粥。
也說不上谁对谁错,只是…
黑河县粮仓裡的粮食真的经得住這样吃用嗎?万一粮食沒了,灾民又增多,在沒有朝廷调粮赈灾的情况下,会不会发生祸乱,這些都是不可预知的事。
然而就算再忧虑,叶瑜也沒办法改变什么,只能忧心仲仲地過一天算一天。
等囤粮的消息从村长家渐渐传到村裡之后,有相信的自然也有不相信的,相信的選擇去县城买粮,不相信的无动于衷,甚至還嘲笑那些买粮食的人,觉得他们在做无用功。
不過沒人有時間搭理這些人,有吵架的功夫還不如多买点粮食。
。